gu903();周璁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吴平之耳朵里,像道平地惊雷,登时炸的这位吏部尚书浑身的肥肉都颤了颤。
他身子晃了两晃,几乎没有站稳,额角间也渗出密密的薄汗,推卸道,“大人明鉴!不关下官的事啊!下官明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信到豫州,可那两人依旧把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等下官查明缘由,定然狠狠责罚。”
“吴大人,”周璁起身直直地看向他,眼神如同剧毒的蛇,阴暗冰冷,”你我一起共事多年,也算经历过风风雨雨。你办事的能力我向来放心,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恳求老师将你从一个小小的侍从一路提拔到这个位置。”
吴平之擦了擦满头的汗,颤声道,“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周璁轻轻将茶杯一撂,“前朝那么多腥风血雨吴大人都安然无恙的挺过来了,眼下安平盛世,你身居高位,不会蠢到马失前蹄吧?”
如果说刚才吴平之还仅仅只是害怕,听完这话那就是实打实的恐惧了。
因为他非常明白周璁言语间的意思。
前朝二字,仿佛是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吴平之,他的官位,钱权甚至性命都是怎么来的。
尚书大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大人您放心,捷报的折子刚递进中枢,还未上呈陛下,徐晏青也仍在前往豫州的路上,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帖,不让徐家人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余地......我一直在给徐巍留余地,奈何他怎么就是一点也不懂事呢?”周璁没有理会他,而是自言自语道。
茶杯在掌中轻轻旋转,上好的白釉质地温润,贴合皮肤时,总能带来一派安稳的祥和。
周璁对此是极为喜欢的,因为老师曾经说过,他哪点都好,就是性子过于暴烈急躁,若是能像白釉一样温和,那日后蛟龙飞天,便可不再话下了。
吴平之很有眼色的告了退,慢腾腾穿过周府的游廊,每走一步脸色便难看一分。等迈出府门时,他已经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无力了。
门口等待的小厮上前来扶,关心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吴平之这才像回过神儿了似的摆摆手。
尚书大人站在马车前,举目遥望,春日暖阳高悬于顶,可他却如坠冰窟。这么多年,周璁亦步亦趋,先是结党营私,蚕食了文官的大半天下,后又将手伸向军营——北平侯霍文生、西顾侯陈开、东晋侯张衍,大庆四大一品军侯有其三要么拜倒在他手下,要么被设计陷害削除爵位没收兵权。只剩一个南安侯徐巍,现如今也地位不保。
如果连他也倒了,那大庆王朝的所有兵权就会尽数落入周璁,哦不,应该是那位老师的手里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吴平之踩着小厮放好的脚凳上了马车,布帘在身后盖好。当阳光消失,周遭归于沉寂,他这才有空在满身赘肉里扒拉出来一点微末的良心,开始担心起摇摇欲坠的大庆。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满腔抱负的有志青年,每日勤学苦读,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
可是呢?
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蓦地想起十三年前那位真正将大义怀拥于心的人。
抄家灭门,处以极刑——这就是大义的下场。
吴平之心里明白,早在他拿起笔誊写那道揭发的折子起,就已经在义和权中做出了选择。
眼下与其担心大庆的未来,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掌管的那一亩三分地儿。要是这一趟做不好,让徐晏青活着回了京,别说未来了,恐怕他都活不到第二天清晨。
吴平之敲了敲车窗,马车应声驶离。周府内一直观察家仆这才返回湖心亭,朝周璁报道,“大人,吴尚书走了。”
“这个废物,”周璁按了按眉心,“豫州的事恐怕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你去找几个人快马加鞭赶过去。我要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咱们这位不甘寂寞的小皇帝伸手了?”
与此同时,沈轻也在做前往豫州的最后准备。
“告诉我你到底跟良齐假扮夫妻为了什么,我便带你同去。要不然,你就留在这里养伤,等好些了自己回长安去。”徐晏青斜靠在门框上,手里执着个不知哪儿搞来的酒葫芦,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出言威胁。
沈轻气极了,她瞪着眼,死死咬着嘴唇,恨不得冲上去一针送世子大人上西天。
“那是我的事!”她恶狠狠道,“况且我用不着你带!我自己能走!”
“哦?骑马么?”徐晏青偏头一笑,“你这个伤,骑马颠两三下就得开裂失血。”
“徐,世,子!”沈轻一字一顿道,“你不管豫州的叛乱了吗?跟我在这里耗什么?!”
闻言徐晏青愣了愣,放下晃荡的腿,喉咙有些发堵。
他不是不想带沈轻走,只不过危机尚未解除,这一路上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危险。但又不放心将她自己撂在后面,照这姑娘的性子,恐怕就算是爬,也会爬到豫州去的。
那年轻人纠结良久,一颗心沸了又凉,凉了又沸,终是妥协地点了点头。逆着光朝沈轻伸出手,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浅浅一笑地说道,“算了,我说不过你,咱们走吧。”
沈轻瞧着他掌心中的一层薄茧,皱眉道,“这是干什么?我又没瘸。”
世子脸颊爬起一层浅红,“你受了伤,行动不便,这一路,就让我来当把拐杖吧。”
风水轮流转,这回愣住的换了人。
徐晏青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万不可能移情别恋,所以才一直装瞎装聋装着缺心眼儿。
只是造化弄人,老天爷偏偏把他俩揉搓到了这个境地。豫州路途遥远,又有豺狼虎豹虎视眈眈,弄的太过尴尬对谁都不好。
遂沈轻犹豫了半晌,终是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避开了稳健滚烫的掌心,而是抬手抓住了世子的小臂,与他拉开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板起脸佯装冷淡地说道,“走吧,拐杖,给我找辆马车。”
有风从张开的五指间吹过,徐晏青刚升起的一股子希冀又陡然坠落深渊,只能边任劳任怨地撑着,边搜肠刮肚找些话题以打破眼下尴尬的气氛。
“对了,”世子偏头问道,“你身上的那本古册是什么?书吗?”
沈轻:“......”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她避重就轻的答道,“上面只记载了些她老人家的遗言罢了。”
毒谱之事决不可外传。
沈轻永远记得沈大娘子的这句话,因为没过几日,这位教她绣工和毒术的阿娘便失踪了。
大娘子长的极为好看,脸型偏尖,眼窝深邃,就连瞳孔都是浅淡的金棕,颇有些南疆人的特色,在吴郡实属一绝。只是她生性好动,偏爱翱翔天地的自由,像只不喜落地的无足鸟,动不动就消失个三五月。
所以一开始,沈轻并没有把那次失踪当回事。
只不过当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么多年,无论沈轻在哪儿都会留意大娘子的讯息,希望于茫茫人海中能寻到那只飞鸟的一点踪迹,能让她有幸尽一尽孝道。
不过在那之前,她就像只护食儿的母鸡,一直护着毒谱不外露——就算住在良府用过一次,也依旧藏的很好。
徐世子听出了她话里不愿多说的意思,便也不再打听,专心致志地找起马车来。
好在村子虽小,总有那么一两户背负着通外的责任,马车并不难找。
徐晏青再次展现了达官贵人的阔气,出手就是块金锭,以高于市场百倍的价格拿下了马车带马,还顺便帮沈轻拾到出了个铺满软垫的内里,让她可以边赶路边养伤,不至于那么辛苦。
那是一层层暖被,普通百姓家的东西,虽然布料很差,但胜在铺的极为厚实。沈轻坐进去的时候不由一怔,只觉得身上已经穿了一夜的衣物瞬间变得如同刚晒好似的,微微有些烫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当马夫,”帘外头传来那人的低笑,“姑娘可坐安稳了?”
第33章抵达
行路上,徐世子放弃了官道,沿着通村的偏路前往豫州。他几乎将马车赶飞了起来,好在车轿内事先铺好了软被,沈轻靠在上面,只觉得晃了些,并未颠出任何不适。甚至有时通过平缓的路段,她还能为自己换一换药。
可见徐晏青虽然心系豫州,一路急慌慌的,但仍处处都在照顾她。就连平常的吃食,都尽量在为她的伤考虑。
可二人相处的越久,沈轻就越慌。
因为徐晏青对她有些太好了,事无巨细的妥帖几乎让她如坐针毡——就算是以救命恩人的借口相处,但每次世子毫不掩饰的情意都如同爆裂的烟火,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沈轻裹进了一个喘不上气儿的黑匣子里。
好在一路上过的有惊无险,许是徐晏青打过太多次仗,本身阴人无数,对路上适合埋伏的地点又尽数了然,再加上时刻提防。遂直到马车踏入豫州近郊内,他们都未曾再碰上任何危险。
只不过......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近郊一处林子旁,草长树密,一时很难让人察觉。
“怎么了?”沈轻撩起布帘,探出个小脑袋问道。
徐晏青一手握着马鞭,一手仍放在马车的前杆上。
他遥望着出城进城的路,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不对劲。
虽然路上行人稀少,穿的大多又破破烂烂,满脸的逃荒相儿,但神色却未见任何无措惊惶。相反,许多人因体虚体弱走路都异常缓慢。
这根本不像城中有战事,倒真的只像难民。
而且这一路上,徐晏青都没有见到任何兵将守备,若是豫州真的叛乱了,为何周边会如此平静?
沈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我们得进城看看。”世子没有回头,只是单手撑着车栏,以确保沈轻从车轿里站出来时马车是稳的。
“可是,万一城里叛乱犹在,你又没带兵.....”
“用不着兵了。”徐晏青在心里回了一句。
他年少时便与父亲征战边关,早已养成了对于战争极为敏锐的嗅觉。刚刚只是奇怪,但观察的越久越能看出端倪。
近郊的土地上暗黄色的泥沙堆积成片,显然是黄河洪灾过境时留下的。但除了中间供人走的那条小路以外,其余的地方甚至连脚印都没有,更别提战后留下的大量痕迹了。
他接到的旨意明明是豫州守备战败,特命他前来平叛。
可照眼前的情形判断,恐怕连这个理由都是假的。
周璁眼下居然已经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假传军报可是杀头之罪。
为了搞他一个徐家,这位首辅大人还真肯下血本。
“你回去呆好,莫要受凉了。”徐晏青朝后丢去一个笑脸,摆摆手就要把人往车轿里赶。
沈轻没动,拧着眉看他,“世子,你打算怎么办?”
言外之意就是,你一没带兵,只揣个虎符到处跑,有什么用?二没亲卫护着,外头数不清的人等着要你的命,现下离着豫州越近岂不是愈发危险?
“还能怎么办?来都来了,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光杆少将军眯缝了下眼睛,仰头看向车上的人,摇头晃脑的调笑道,“怎么?阿轻是在担心我么?”
沈轻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翻了个冲天的白眼,转身钻进了车轿拉下布帘。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大抵就是形容现在了。
世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阳光下嘴角弯出的弧度犹在,只是眼稍却慢慢耷了下来,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
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拔出把嵌玉金柄匕首搁在车边缘,开口道,“阿轻,外面危险,你呆在这里,等我.....”
“我不等。”布帘被掀开,那模样干净柔美的少女直勾勾地瞧着他,打断道,“世子,你来豫州有你的事,我来也有我的事。既然到门口了,万没有当缩头乌龟之理。况且你一人进城能干什么?遇上点什么事连搭把手的都没有。所以.......”她单手撑着跳下了车,拾起匕首按回徐晏青的怀里笑着道,“我们还是一起吧。”
有风将沈轻高束的黑发微微吹起,明明未施粉黛,无钗环配饰,可她单是站在那里,似乎就能吸引天地间的所有光亮。
徐晏青垂了眼,喉咙微涩。
忽然沈轻拍了拍他的肩,抬手指向远处。
世子愣了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他身后通城的小路上,一队整肃的车马正遥遥而来。
与此同时,豫州城内府衙。
甲兆褪去了奴仆的装扮,换上了身短打劲装,腰间别着柄长剑,剑眉星目,俨然已经是副亲卫的样子了。
他双手将一纸薄信递给眼前靠椅上的人轻声道,“大人,又是长安来信。”
“第几封了?”良齐靠在椅背上,接过薄信问道。
“第三封了。”
良齐将信纸摊平,静静地看着,只见上面每一个墨字仿佛都裹挟着吴平之的怒火。
三封书信,愈演愈烈的斥责与诘问。
却没有一封交到了吕禄手里,而是统统被他拦了下来,逐字排查,渐渐从里头梳理出了长安那帮人的真正目的。
即使隔着万水千山,良齐都能想象到那胖子许久得不到回音从而怒发冲冠的模样。
嘴角终是忍不住划过抹笑。
足够了。
吴宪私自囚禁折磨百姓,戕害人命。吴平之借尚书之职贪污受贿,专权擅势。为了陷害朝廷要员不惜自导自演一方城民叛乱,动摇江山稳固。
一桩桩一件件,独拎哪条罪状出来都是革职查办的大罪,何况还叠加在一起呢?
迄今为止他手里掌握的这些证据足够将一个吏部尚书打入昭狱,判处死刑了。
其实吴平之是死是活于他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胖子毕竟是当年誊写奏折的亲笔人,良齐有太多太多事情想要问他了。
如果不先把吴平之的希望掐灭,又如何能从他满身的赘肉里扒出一点真相呢?
“大人切莫忘记,”甲兆忽然上前一步道,“今日朝廷下拨的灾银就该到了。”
闻言良齐的眼皮轻轻一跳,五百万两,今日就到么?
他细细的把薄信折好,放入贴身的内兜里,心想,来的真是时候,若是再晚些,长安的消息恐怕就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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