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再结合之前徐世子说的那些话,当时的良齐整个人如坠冰窟,遍生的寒意几乎让他连最后那抹笑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看来,沈轻是在刻意隐瞒胸口所受的伤么?
但为何要隐瞒?
沈轻一路跟着世子想要前往豫州,恰逢途中有人截杀。这种情况下,她受伤本不是什么奇事,自己断然也不会多想。
可她偏偏瞒住了。
为什么?
良齐的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夏日的暖阳高悬头顶,却连一丝阳光也照不进那人幽深的眸底。
胸口的箭伤.....躲闪追兵.....掩藏踪迹......
原来.....是这样么?
第36章第36章
孟昭二年四月,黄河之灾彻底根绝,四方百姓终于合安而居。
大庆开朝百年,从未有人能将黄河整治的这样乖巧。河道收窄,水位下降,两岸流域迎来了数十年的平稳安康。一时间,明里暗里的喜报雪花似的飞进长安,吹散了几家的愁绪,也笼上了几家的阴郁。
周璁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前脚刚进长安,后脚良齐一行就离开了豫州。
也不怪探子打听得慢,这一趟赈灾之行所出的意外,上下左右皆被瞒得严严实实。周首辅为了搞掉徐家,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却被中间一个连眼都没入的小小侍郎给搅合了——
搅合的还非常彻底,整个局里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璁入朝为官近二十年,从未吃过这样大的暗亏。
他“啪”的一声把密折一扔,右手握着的茶杯应声而碎,几道白瓷裂片噼里啪啦甩了一地。旁边的探子噤若寒蝉,就差将头直接埋进腿里了。
“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入朝为官还不到两年的人,怎会有如此谋断?!”周璁手背上青筋暴起,现如今他就像一只被兔子从嘴里抢了吃食的老虎,饿不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兔子在他的地盘上上蹿下跳耀武扬威。
周璁脸色黑的可怕,朝一旁的探子吩咐道,“去,给我查一查此人的背景家世。”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深谙权谋之术又并非官家子弟的人?
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怎么可能拿起杀猪刀时会这么干净利落?
玩了一辈子阴谋的周首辅,头一次闻到了危机的味道。
探子躬身领命,转身就要离开。
周璁忽的将人叫住问道,“对了,张文那头怎么样了?还没脑子似的被人蒙在鼓里么?”
探子答道,“张小侯爷刚进长安就被得了消息的吴大人拦下了,眼下已被请去吴府,想必不会再闹出什么事了。”
周璁冷哼一声,“一帮废物。”
他理了理便服,朝远处的管家招呼道,“备车,我要进宫。”
而与此同时,收拾完张文就出发的徐晏青先行一步抵达长安,特意选了个入夜时分瞒着所有人悄悄潜回了家。
他连侯府里的家雀都没有惊动,贴着墙根儿绕了一大圈儿才在书房的暖阁里找到了徐巍未眠的烛光。
老侯爷正捧着本书,独自消磨难以入睡的艰难时光。他心里装着还未归家的嫡子,白日里面儿上虽然稳重自持,可一旦入了夜,周遭归于寂廖沉静,饶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也无法抵消为人父满身七上八下的提心吊胆。
方窗被悄悄掀开一个小缝儿,有风顺着溜了进来,吹的烛火左右摇摆,徐巍映在门上的影子也变得飘忽不定。
侯爷眼皮轻轻一掀,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长剑就在手边,来人夜闯侯府还没惊动任何守卫,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把书小心的往桌上一搁,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
徐晏青就是这个时候现了身。
他深知自己的爹是个什么性格。若在此时这么个敏感的情况下跟他爹玩什么狗屁“捉迷藏”,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得被一剑扎死。
世子一路风尘仆仆,在徐巍满脸愕然下低低地唤了声,“爹,我回来了。”
侯爷拿着的剑差点脱了手。
只不过多年来徐巍统帅三军,最忌伤春悲秋,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纵然内心如浪涛汹涌,但面儿上仍是八风不动。
他收了剑,上前看了看年纪轻轻的世子。
徐晏青的脸依旧那样好看,只是连日来的折腾终是熬掉了一些肉,导致身形看起来有些消瘦,但眼里的光分毫未减。
老侯爷这才放下心,将人带到桌旁坐好后问道,“怎么回事?一路上那周璁没有为难你么?”
“爹,请看。”徐世子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纸递了过去——正是良齐分别时交予他的,吴平之与豫州来往的密信。
微微烛火沉默地照着白纸黑字,徐巍越看越心惊,到最后连指尖也控制不住地颤了起来。
太像了。
老侯爷透过点点墨迹,思绪仿佛被拉回十三年前。
假若周璁此次得手,那徐家未来的命运,跟十三年前那场惊天大案的结局将会不谋而合。侯府上下恐怕会被算计的尽数死绝,周首辅绝不会好心好意留他一丁点苟延残喘的香火。
徐巍重重将信纸拍在桌上,眼底划过刀锋般的冷意。
他遗世独立数十载,从不掺合朝政,也从不迈入哪方阵营。没想到,即便如此仍保不住乱世中的徐家一门。
周璁现如今权倾朝野,一家独大,小皇帝刚刚即位资历浅薄,又心浮气躁只爱玩乐胡闹,几乎等于被内阁随意拿捏在手里。
他若是想正面与周璁对抗,走“上禀”这条路肯定不行。现在的小皇帝顶多算是个撑龙袍的衣架子,而朝中六部九卿则几乎全与周首辅交往甚密。
徐巍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头皮一下下炸着疼。
难不成真要逼他领着亲兵暗杀当朝首辅?那跟起兵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爹.....”徐晏青忽然站了起来,凑近了些,小声地将良齐与他缔结同盟的一干细节倒了出来。
“你说什么?!”徐巍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那个救了你姐姐的女人之夫?”
徐晏青的眼神黯了黯,无比别扭的点点头。
屋内光线昏暗,徐巍没注意到儿子不对劲的神色。他自顾自重新翻看起桌上的密信,喃喃自语道,“他与周璁有旧仇?周璁久居长安,他却是近年才入的朝。两人毫无相交,哪儿来的这等破釜沉舟之仇?他.....这个良齐.....到底是谁?”
这一夜,天黑的有些可怕,沉满的阴云遮住了流星璀璨,清风明月幽幽逝去。
一父一子点着微光,在书房中对坐了整整一宿。
日子一天天过,朝中某些有心人敏锐地觉出些不对。许久不问朝政的徐侯爷最近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开始慢慢履行起社稷之役来。
不仅不再避讳与大臣私下见面,甚至还曾借着正妻赵娘子生辰在府中设宴大请特请,这再之前简直闻所未闻。
而且每每上朝时,总会在关键的地方提出自己的见解,哄的那小皇帝时常眉开眼笑,连连夸奖。就连下了朝,也常被召入宫去陪着小皇帝玩投壶、射箭等。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徐家一直都是深受皇恩的簪婴世家。前朝先皇年迈,太子久病不愈,徐侯爷抽身而出是不想给旁的人留下什么把柄说辞,这才在腥风血雨中保留下了徐家一门。而新皇即位,徐巍想重新入朝入世,也有理可循。
但只要入朝,总会留下些许遗漏和把柄。
一时间,弹劾徐巍的各种奏折从六科给事中疯了似的往小皇帝那儿堆。从他“朝服不净,有辱皇恩”到“染指朝政,其心昭昭”,无论大事小情,只要是能抓住的,能写出来的,一路全弹劾了个遍。
言官们更是在都给事中(注)年述的默许下,在朝中处处与徐巍唱反调,公然反对一切徐侯的提议,搞得满朝上下混乱纷纷。
这场闹剧一直到河道总督回京时方才唱罢。
良齐走之前还只是个五品的小小侍郎,被鄂豪一句话强行推出接了这么个危机重重的活儿。
无数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谁承想却办成了百年来最漂亮的一场政绩。
这日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排。嘉仁帝独坐高堂之上,很是开心,忙出言问道,“朕听闻良齐回来了,今日可曾在朝?”
他话音刚落,从文官队伍最末尾缓缓走出一人跪拜于地,那人眉目俊朗,朝服广袖翩然,正是许久不见的良齐。
“下官良齐,拜见陛下。”
为首的周首辅闻言微微偏了偏头,脸色晦暗不明。
吴平之与鄂豪看着,冷汗糊了一层又一层。
“不用多礼,”小皇帝笑道,“真是没想到,我大庆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治水良材。你差事办的不错,且抬起头来,跟朕说说想要何封赏?”
良齐听话地抬头,目光远远落在高堂之上。小皇帝独坐龙椅,身边立着两位垂首的太监。一位是司礼监掌印,另一位则是皇帝玩儿心大起带来随身伺候的小人物。
“陛下,”良齐朗声道,“臣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自当为民争利,为君解忧。此等份内之事,又因何故受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句客套话说的龙心大悦,小皇帝屁股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给些封赏。可这事儿他向来做的少,一般都是内阁去办,不太懂个中路数,唯恐坏了规矩,造成僭越,急的忙招呼离他最近的那名小太监商量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人身上。
只见那是个生面孔,长得白白净净,不像其他太监一样时常缩着身,相反肩背挺的很直。
他站在皇帝身边,微微抬了些头。
吴平之咂咂嘴,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良齐愣愣地跪在地上,隔着文武百官与长长的红绒毯与那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一触即放。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熟悉到良齐现在还能回忆起他说那句“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纵然身死魂灭,亦不后悔”时的表情,甚至他的母亲直到眼下也仍然在受良府庇佑。
跪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发麻,良齐恍惚间薄唇轻启,无声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王临。
作者有话要说:注:都给事中乃是六科给事中的掌印掌管,统领满潮言官。
多句嘴,古代言官的任务就是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
沈轻下章见。
第37章齐了
王临穿着葛布箭衣,系白玉钩黑带站在龙椅旁,正低声与小皇帝交谈,似乎方才蜻蜓点水的一瞥是良齐凭空捏造的臆想。
自那日府门前一别,良齐再没有得到过他任何消息,以至于心里笃定的以为他已经黄土扬沙含冤身殒了。
却没有想过会再以这样的身份见面。
太监......王临为何要去当一个宦官?
高堂上小皇帝与王临说得有些久了,周璁站出来横眉提醒道,“陛下,有关良大人的封赏礼部自会按章程拟定,大可不必在朝中做过多商议。再者陛下若是有什么疑问,自当应与内阁商议,何时我大庆朝中,也有宦官动嘴的地方了?”
这已经不能算是不给小皇帝面子了,这简直就是拿小皇帝的面子按在地下踩。
嘉仁帝脸上青白交加,差点没当场把牙咬崩了呕出口血来。
周璁乃是连跨两朝的重臣,根基极深,有不少朝臣都依附于内阁。可反观自己呢?刚刚即位一年,文武百官的人和头衔也才将将对上号儿。巍巍皇权捏在手里如同儿戏,比起这帝位上的九五至尊,倒更像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吉祥物。
九间朝殿内,面对周璁的蔑视皇威和以下犯上,众人皆噤若寒蝉。小皇帝目视堂下,竟只能看见一片玉番帽檐。
这代表什么,他很清楚。
文武百官臣服的,从来都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利。就算自己顶着“皇帝”的头衔,可手中没有权利,没有能堪大用之人,迟早会沦为某些有心人手里的傀儡,会成为大庆百年来第一个徒有虚名的笑话——
或者,更甚之.....
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难吐,小皇帝刚要开口说话却感觉袍袖被轻轻拉了拉。他疑惑的回头,看见了王临嘴边未散的笑。
而此时,底下静谧的队伍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周大人此言差矣,”徐巍慢慢悠悠踱到中央,先朝帝位行了个礼,才转过身直视周璁反驳道,“众所周知,黄河连年洪灾泛滥,两岸终日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可良大人却突发奇想,收窄河道,清除河底淤泥,致使水位下降,洪灾终被遏制,为两岸百姓带去了数十年的安康福祉。此等丰功伟绩,岂是一个礼部能权衡得了的?陛下礼贤下士心贴我等,想要亲自封赏,这是天降圣恩,更体现了陛下的仁德勤政。周大人上嘴皮下嘴皮子一碰,就否定了圣上的决断,此举恐怕不太合适吧?还是您认为,我大庆的皇帝在早朝中,都不能开口说话了?”
小皇帝搭在龙椅上的手慢慢放下了。
“侯爷,”周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您最近好像特别闲,无论何事都想要插一脚。”
“周大人哪里话,”徐巍摆摆手,“徐某空占一侯爵之位,食朝廷之俸禄,自当尽心竭力。周大人与我同朝为官,不也一直在为大庆江山鞠躬尽瘁吗?”
他的几句话掷地有声,在大殿内几经回响。所有人都品出了这位侯爵大人的言外之意——
无论你坐上什么样的位置,拥有怎样大的权利,这连绵江山依然属于大庆,上头也永远有个皇帝死死压着你。
想蹦哒上来挑战一下皇权?那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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