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就出现了一小会儿,转眼又消失不见。
聚会的最后,班长很负责任地把每个同学都送到楼下。
梦妍和几个女生约好去万达买衣服。跟班里其他女生又不顺路,只剩悦颜一个人在路边等出租。
搭地铁之前,孙巍韦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平安到家后给他发个短信。
是的,对她照顾有加的男孩女孩们,都来自她的高中时代。
像孙巍韦、任梦妍、沈子桥……
骤然跳入脑海的名字让她有一瞬间愣神,目光却印证了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一部到站的公交车驶离站台,露出街对面一个手插裤袋的男孩的脸,隔着车水马龙的路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边。
她怔了一下。
绿灯跳起,男孩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而她竟然一动不能动,双腿像被焊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神思俱驰,心跳震荡,意识逐渐退远,她仿佛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
耳边响起的熟悉铃声瞬间唤回她的注意。
她茫然地低头,看向被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跳着一串陌生数字。
手机放到耳边,那边传来女性公事公办的声音:“请问是高悦颜吗,您的父亲高志明在秋宇路跟一辆小货车发生剐蹭,车祸现场较为严重,目前人已送往市中二院,麻烦……”
一切声音消失,她的世界安静到只剩一滴泪骤然摔碎的巨响。
跳上出租车后,悦颜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就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到最后接通的时候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姐,我爸出车祸了,妈妈的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我好害怕……姐,我真的好害怕……”
沈馨儿下午的课上到一半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也被吓了一跳,包都没收拾直接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她毕竟大几岁,也比悦颜镇定一些,先打电话确定真有一名叫高志明的病人被送来医院,接着回家拿爸爸的医保卡和银行卡,去的路上又临时在街头ATM机上取了两万块钱应急。
来一路也试过打电话给李惠芬,就像悦颜说的,妈妈的电话一直关机。
赶到的时候手术进行到一半。
悦颜低头坐在手术室前的长凳上,时不时抬手擦一下眼睛。
“颜颜……”
沈馨儿匆匆迎上去,悦颜抬起头,眼泪立刻下来。沈馨儿过去抱住了她。
她靠在姐姐的怀里终于哭出声音。
身后有人走近,叫她一声。
一回头,竟然是沈子桥。
沈馨儿疑惑:“你也刚来吗?”
端了杯水,沈子桥过来递给悦颜:“我跟颜颜一起过来的。”
他亲耳听见悦颜接的这个电话,也是他替她拦下的这辆出租车,还是他一路陪着她到医院。
说话的时候,他没看沈馨儿,目光一直落在悦颜身上。
眼泪真的好像不要钱一样,来了这一路她也哭了一路,他陪在旁边怎么哄都哄不住。
觉得麻烦吗?并不,只是看不得她这么哭,就好像清楚她把所有感情都用在她爸爸身上,再也不为别人留下多少。
听到这里沈馨儿稍感欣慰,一直觉得很浑的弟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
交警刚刚来找过他,跟沈子桥说了些车祸的情况,单行线上一辆私家车超速变道,开在后面的小货车为了躲它猛打方向盘,结果撞上了右侧高志明的车。也是福大命大,据当时勘验现场的交警说,货车上装的钢管再偏一寸,就可能插进肺页。
那辆变道的私家车全责,交警把他签的责任认定书拿过来给他们过目,沈子桥下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手术很成功,病人安然无恙。
当医生摘了口罩出来告诉他们时,镇定如沈馨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高志明被送往特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沈馨儿回学校跟辅导员补假条,沈子桥去一楼交住院费,回来的时候悦颜正背对着他给高志明擦手擦脸,热水是问水房打的,匀了卫生间接来的冷水,调到刚刚好的温度。
他都不知道她还会做这些。
眼泪还是有的,所以隔几秒她就抬手抹抹自己的脸,放下时,沈子桥注意到她袖口都已经湿透。
从前看不得她的眼泪,现在也只会变本加厉。
沈子桥走上前去,要接她手里的帕子:“我来吧。”
她手在抖,依然不肯松。
低头去看她,果然,整张脸都是湿的,眼泪还在往外涌,很快就把鼻子哭红了,薄薄的一小束肩膀微微发抖,她真的被吓坏了……沈子桥大手包住她后脑勺,轻轻往自己胸前带。这一次,她没躲。
脸静静地贴着他胸前衣服的布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那久违的安全感,眼泪很快又打湿了那里一大片。
一个人在幸福里泡得越久,对苦难的阈值就越低。她差一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父亲……
“别哭了,乖,没事了。”他嗓音沙哑。
她渐渐收住眼泪,心有余悸地靠了他一小会儿,等情绪平复后,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把残留的泪痕擦干。
有些没擦到,脸上靠近唇角那块还是亮晶晶的。
沈子桥低头看看,用大拇指的指腹替她把泪揩掉,四指固定在她耳后,脸被他抬了起来,粉粉白白的皮肤被泪水渍地发紧,眼睫轻轻扫了几下,又垂下。
喉结在滚,他也竭力地克制着自己。
“别哭了,丑死了……”
悦颜没心思跟他闹,退后几步,低头去翻包包里的手机:“我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李惠芬当天晚上才在医院现身。
当时悦颜不在,回家拿爸爸的换洗衣物。李惠芬带了些炖汤和水果来。高志明刚刚睡醒,精神不错,就是麻药过去后伤口还有些疼,医生叮嘱他少说少动,慢慢静养,伤筋动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康复的事。
李惠芬进了病房也没坐,夫妻俩一站一卧,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看起来也真是相敬如宾。临走前,高志明让两个小的跟他们妈妈回家,医院哪是小孩能过夜的地方。反正护工也请好了,晚点高志明的秘书还会过来。
沈子桥说:“爸,我再陪您会儿,等颜颜回来我跟她一起走。”
“那也行。馨馨,你送你妈妈下去。”
沈馨儿跟着李惠芬下楼,住院部这个点人还是多,光电梯就等了好一会儿,下到负二楼,李惠芬把车开出来,沈馨儿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好,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妈,下午我们打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李惠芬拨正后视镜,往里面看了看自己脸上的妆,指腹轻扫了几下眼尾,随口道:“跟朋友做了点小生意,比较忙。”
“后来打通了,怎么还是个男的接的?”
当妈的立刻听出了里面的旁敲侧击,斜过来看她一眼:“姑娘这是来探我口风呢?放心,高志明都不疑我,也不用你来瞎操这个心。”
沈馨儿莫名心虚,不敢看她:“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惠芬才不管她是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前面冷笑了一声:“一个两个的,也不知道高志明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告诉你沈馨儿,我才是你亲妈,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就我一个,当然你弟也算。但是高志明绝对不是你俩亲爹,高悦颜也不是你们的亲妹妹,胳膊肘别总想着往外拐。”
沈馨儿嘴巴动了动,想要分辨几句,话到嘴边还是硬给咽下。
悦颜简直大搬家,给高志明带的衣服塞了整整一个行李箱,拉链还没拉,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快绷出来。悦颜一样样拿去卫生间摆,躺床上的高志明定睛一看,哑然失笑,还真是孩子啊,剃须刀,须后水,浴巾,皮带……凡是浴室有的东西都给搜刮一空,偏偏把最重要的牙刷给忘了,沈子桥说他下去买,带上钱包就出门。
高志明开玩笑:“看来颜颜是想爸爸在医院长住啊。”
悦颜大发娇嗔:“爸爸您别乱说,伤养好了很快就能出院的。”
这种市级医院床位本来就紧张,双人病房还住着一位病人,是个部级退下来的老先生,来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一个女儿在国外读书,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人上午过来看了一眼,下午就搭飞机回去加班。看到高志明这一大家子,把他给羡慕的:“您这三个孩子?”
高志明笑笑,接下话来:“是啊,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嚯,这压力不小啊。”
对方问得直接,他也没遮着掩着:“还行,孩子们长得快,没叫大人操什么心。想想爹妈那一代,七八个孩子不照样养,跟他们比起来,眼下这点压力算什么?”
这话说到他心里去,老人边说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才叫真的苦,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也没说日子多难,现在倒好,生活好起来了,不知道感恩,反而跟你要这个要那个,折腾没完。”
老人说起自己吵着闹着要出国的小女儿,高志明顺便也跟他咨询了些出国方面的事情。说实话,一个女儿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她离开自己身边,但是听李惠芬的意思,像是打算把沈子桥送出去。
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也还在考虑阶段。今天一觉醒来看见沈子桥跟悦颜说话那个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觉得事不宜迟。
高志明不是不喜欢沈子桥,扪心自问,这要是自己亲儿子,他对他也就这样了。只是出于相同的性别,男人总习惯用过来人的眼光看待一个年轻的同性,不由自主地套上自己的经验、眼界,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花心、靠不住。
尤其是他看悦颜的眼神……高志明心想:自己怎么从前都没有注意,还是因为孩子们长得太快了,一天一个样。可在做父亲的心里,悦颜分明还是那第一次穿芭蕾裙、挺着个婴儿胃的小胖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被男生给惦记上了。
老先生还在那絮叨:“反正啊,能不送就别送,咱们祖国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基础设施完善,环境又安全。国外就算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眼睛看到的好……我现在啊是后悔了……”
高志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余光时不时扫过卫生间,悦颜在里面收拾,沈子桥买了牙刷回来以后也进了那里。
能有两三分钟了吧,两人一个都没出来。
联想到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老父亲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忍不住叫了声:“颜颜。”
悦颜东西搬得满头是汗,一边应人一边从里面跑出来,秀发微蓬,额际泛汗,跑动过后眼睛亮的像水晶,一点杂质没有。加上年纪小,皮肤莹润洁白,透着健康和生机。
高志明心里说不出的乱,又不好明着来,随口道:“忙什么呢,过来陪爸爸说会儿话。”J
第11章因为你是好姑娘。
去买牙刷的路上,沈子桥很有先见之明,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两间房,悦颜一个人不敢住外面,但心里记挂着爸爸,她几乎管不上去想别的,强迫自己入睡,结果一个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好,五点就醒了,怔怔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翻身坐起,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完了。
一推门,走廊上静悄悄的,天还没怎么亮。她一走,头顶的声控灯就响。
走廊尽头贴着大马路,从窗户里看出去天色依旧昏沉,斑马线旁最近的一盏红绿灯下站了几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能要去公园晨练。六点没到,早饭已经出摊了,掀开的锅炉里冒着腾腾热气。
本来想去叫沈子桥的,悦颜想想还是算了,他这么懒一个人。
搭电梯下去,门一开,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碰巧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下。沈子桥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困倦。右手拎了一个环保袋,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提了些吃的,都是些粥啊包子之类的餐点。
“醒了啊?”沈子桥看着她笑,“给你买了早饭,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吃?”
悦颜仔细看他脸,在六月初的清晨下微微泛着青,仿佛是因为累的:“去我房间吧。”
沈子桥跟着她回3014,门卡刷过后,就听滴一声,屋内亮了起来。
“没关灯?”他进去,把早餐放电视旁边的空桌上,回头看她,“害怕啊?”
她往别的地方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懒得关。”
沈子桥看她一眼,也没说穿,拉来一把椅子给她坐。
“来吃吧,你要肉包还是菜包?”
“都行。”
没想到肉包的面皮没发好,咬起来一股橡皮泥的味道,她没说,她觉得自己一说,沈子桥一定会反问她:你吃过橡皮泥吗知道橡皮泥什么味道。
咬了一口就放旁边,悦颜把那碗肉粥给喝了。
刚把调羹放下,沈子桥已经把肉包拿过去,递过来一个菜包,还摆在她原来的地方。
她连忙阻止:“这个我吃过了。”
“没事。”沈子桥三口两口吞完,撑得腮帮子鼓鼓,含含糊糊地,“你把剩下的都吃了。”
顿了一下,悦颜还是低头把那个菜包夹进自己碗里。
等吃完,悦颜倒了垃圾回来,沈子桥把另一只环保袋递给她。
“什么啊?”
“你看看。”
悦颜打开,里面是一件衬衣。
“衣服是去家里给你拿的,你要是还穿这件回去,你爸一定知道你没回家,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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