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母招手让他一起来拍一张,他摇了摇头。
沈子桥的事,连李惠芬也做不了他的主意,沈馨儿就更不好说什么。但这件事,真真正正刺痛了韩母的心,她不是瞎子,在这个家里长达几个月的居住里,她太清楚那个叫高悦颜的女孩对沈子桥的魔力。
有个计划在她心底渐渐成形。
碰巧韩母一个远方亲戚的侄子从上海过来杭州工作,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打电话给悦颜,托她招待一下。毕竟是长辈,毕竟还是亲口交代的,悦颜也不好推脱,请了假去火车站接人,韩母连是男是女都没说清楚,只给了悦颜一个联系方式,等把人接到,悦颜才知道是个男的,姓林,三十岁上下,略胖,话不多,看到悦颜眼前顿时一亮。等上了副驾驶座后,又默默地把车里的内饰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说话。
悦颜没多想,把人送到地方就走了。
隔天下班,她刚出门就被保安叫住,他们保安在这里做了最久,基本上有厂那天起就在这里上班,公司每个员工他都有印象,关系处得都相当来。他告诉悦颜,说今天有个男的在园区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还跟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高悦颜的女生在这里头上班,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隔天晚饭桌上,韩母突然说起来想请这个远房侄子吃饭。韩震在人情这方面是最仗义疏财的,二话不说就定下来,到了吃饭那天,韩母也没把悦颜给拉下,专程给她打过去一个电话,再三讲好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悦颜按时前往,到地一看,发现并不是什么酒店,而是路边一家苍蝇小馆;也没有韩家一家人到陪,坐在桌边的就那个姓林的,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藏蓝色西装,像是精心打扮过。
悦颜叫苦不迭,知道是被韩母摆了一道,转身要走,姓林的眼尖,一下站起来从背后叫住了她。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被这人叫出来会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悦颜转过脸来,那人局促地立在桌边,声音小了下去,失掉底气,看都不敢往她脸上多看。
悦颜忽然有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把人撇下怎么也说不过去。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看了看四周围,装模作样地问:“其他人呢?”
姓林的本来是话不多的,对着悦颜,话好像只有更少,支支吾吾了很久,硬是没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悦颜暗叹,算了,来都来了。
她从后往前抹了把裙摆,在他对面落座。
她一落座,姓林的神色也就松了,把一张油腻的塑封菜单往她面前推推:“你看看,想吃什么就点。”
悦颜低头浏览之际,姓林的在那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显然,悦颜的一时心软给了这个男人明显错误的暗示,他面有喜色,没头没脑地,突然开始自报家门:“我今年三十四了,目前在上海工作,是送快递的,月收入也有两万多。家里还有个妹妹,已经嫁人了,老家还有一套房子,将来结婚的话,可能还得委屈你跟我爸妈住一块。”
悦颜一懵,嘴巴没过脑的哦了一声。
“前几天我们见了第一面,说实话,我对你印象特别好,我觉得你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女孩子,所以就跟嬢嬢要了你公司的地址。”
悦颜恍然,心中跟着浮起一层不快:“上次保安跟我说,来公司找我的人就是你啊。”
姓林的笑了笑:“可惜你们门卫管得好严,进都不让进,要不让我蛮可以上去跟你说说话的。”
看着他那边自说自话,悦颜几乎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你要找我说什么?”
姓林的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谢谢你啊,谢谢你上次来车站接我。”
“你不用谢我,我是帮别人的忙,今天吃饭也是别人硬叫我来的。”
那男的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他自以为是的感情里,悦颜有点招架不住,干脆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姓林的默了默,接着道,仿佛悦颜刚刚的话全然没被他吸收:“我听嬢嬢说,你刚跟男朋友分了手,现在还是单身,说实话,我本来还是有点介意的,但是自从见到你本人后,我发现你跟大城市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看着就特别的清纯。”
这个姓林的有个口头禅,一口一个说实话,确实每一句都是实话,也确实每一句话都难听地要命。
悦颜好笑之余,还是想跟他讲讲清楚:“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也不知道韩母跟他讲了什么,他像是一口认定了悦颜对他有意思,听着这话他点了点头,仿佛多懂女人一样:“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害羞。”
悦颜简直对牛弹琴,也懒得跟他多说,借口都不找,直接就说有事要先走了,姓林的才像预感到哪里得罪到了她,跟着站起来,紧贴在她身后,有些惶惶的:“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你要跟我讲的嘛,我这人就是太老实了,有什么说什么,不知道吃过多少亏,就是长不了这个记性……”
悦颜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挽着包直接离座,走到门口,就见另一桌男女老少忽的齐齐站起身,朝他们望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年幼有年老,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好奇的打量。
她心底一凉,脊梁上缓缓爬起了一层冷汗,随后加快脚步,然而姓林的寸步不舍。她是打的过来的,脚步飞快地走到路边拦车,手下意识就捂紧了背包,悚然回头,发现那桌人已簇拥到了门边,仍旧在看她。
姓林的也在暗自琢磨悦颜这个反应什么意思,见她回头,连忙道:“这些都是我的亲戚,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给我把把关……”
没等他把后半截话说完,一辆出租车准时刹在她面前,悦颜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钻进车里,生怕后面还有什么狼豺虎豹追着自己。
回家的路上,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猜到是韩母在当中搞鬼,这个姓林的简直像吃定了她一样,必定也是韩母在这当中说了什么,思及此,悦颜心头涌上一股怒火,但顷刻间,这股无名怒火又无声无息地熄了下去。
她忽然在出租车的车玻璃上看到自己。
沿街霓虹如水流,金光灿灿的世界之间,她面容沉倦,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觉。镜中的那个女孩也仿佛在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生这个气呀?
她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中途改道,去医院探望她的爸爸高志明。
沈子桥为他请的三名护工日夜倒班地看护,无不尽心尽力,住的又是私人单间病房,开销不匪,这些种种都给了爸爸指日能够康复的期待,说到底,也是她欠了沈子桥更多一些。
这件事,她连沈馨儿都没有说起,沈馨儿自打知道悦颜跟那姓陈的分手以后,心思弯弯绕绕,竟又回到了沈子桥身上,也是这桩事给了她教训,嫁给谁都不如嫁给自家人牢靠,知根知底,与其让外人来对悦颜评头论足,倒不如给了沈子桥好。
她一有这方面的意思,暗中也在留意他们两个的相处,却发现,沈子桥好像没有从前那么起劲地腻着高悦颜,即便悦颜回家,沈子桥也不常往家里跑,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人影都见不着。
夏日临近,天也一天天热起来,因为空调开的太早,早早接连得了几场小病,沈馨儿每天抱着女儿去医院报道,就剩悦颜看家。
从医院看过父亲回来,悦颜洗了个澡,睡了会儿觉,结果一觉睡醒,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有人唤她下楼。
悦颜下去才知道是韩母,今天家里有客人造访,来的正是她前几天才刚见过的那个林先生。
双手拎得满满,穿了一件polo立领衫,林先生有些局促地立在玄关下,脸上维持着内向人快要僵掉的尬笑,他也不是孤身造访,旁边陪了一个中年女士,体型微胖,烫着卷发,打扮艳俗,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呱呱呱地讲话。
韩母笑容满面,欠身让他们进来。
悦颜一时迟疑,人就站在了楼梯的半当中。
韩母也不往她身上看,自去厨房整治茶水。
她今天休息在家,穿的是家常的白色短袖,休闲短裤,随便盘了一个花苞头,一身小姑娘打扮,清爽柔软,只是有点懵。
姓林的真是越看越喜欢,话还没说出口,脸就先红了,路都走不动了。
悦颜皱了皱眉,心想:他来这里干什么?
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韩母在厨房忙活个不停。
姓林的将手上那点东西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挨着沙发边坐下,然后像等被家长训话的小学生,两手平放在膝上,眼睛看着地面一敢不敢动。
韩母提着茶杯出来,见悦颜转身要上楼,那个波浪女人急忙喊住她:“悦颜,是悦颜吧,来啊,下都下来了,一起坐坐啊。”
毕竟是长辈,悦颜不好甩脸色给韩母看,踌躇片刻,走到沙发边坐下。
韩母又把女儿韩玲也从房里叫了下来,韩玲走下二楼,看清客厅一男一女,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再也想不到母亲想要说和姓林的跟悦颜在一起,带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干嘛?”
“你小林哥来了。”
姓林的已经站了起来,干干地叫:“韩玲妹妹。”
韩玲在心里干笑:他算哪门子的哥哥。脸上的客气倒是一点不少,含笑道:“小林哥你坐。”
波浪女人像是颇为满意此刻的局面,脸上的笑去也去不掉,操着一口她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悦颜,你别看小林不会说话,阿姨跟你讲啊,不会说话的男人最好了。算命先生给小林算过一卦,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这个命特别好,一生顺风顺水,不会摔什么跟头……”
话音才落,门口有人了接了她的话问:“谁的命特别好?”
悦颜心头一跳,目光却管不住地往门口走,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人今天的打扮,简便的polo立领衫,底下一条靛蓝色的休闲七分裤,背了一个网球拍,气质奢华。
沈子桥把球拍放在玄关,一边换鞋,目光随意地扫遍客厅。
韩玲的脸瞬间红透,一边是羞,一边是恼,恨自己妈竟然起了这种心思,介绍这种男人给高悦颜,沈子桥该怎么看她,怎么看她一家人?想着想着,韩玲只恨不得能有条地缝让她现在就钻进去。
突然进来了一个明显比自己强出太多的男的,姓林的更是不敢说话。
沈子桥跟朋友打完球,刚从体育馆里洗过了澡回来,微湿的发丝搭在额前,面孔阳光清透,给人一种阳光大男孩的感觉,尤其他一坐到悦颜身边,一个青春无敌,一个阳光灿烂,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悦颜看看他,他也跟着看了她一眼,自然地问了一句:“你看我干什么?”
这是他们“闹别扭”之后的第一句话。
悦颜这才确定沈子桥是故意的,而这种确定也让她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心被柔软地包裹住。
沈子桥问:“这谁啊?”
韩母笑:“这是我远房侄子小林。”
沈子桥一身闲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半搭扶手,看谁都懒懒的,身上有种被物质和财富巩固出来的距离感。
看着这个出现在装修气派的客厅,气场和层次完全不跟自己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男人,姓林的先怯了。
放在平时,这种男人沈子桥放都不会放在眼里,眼下却主动同人寒暄:“林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看了一眼悦颜,一瞬间奇异的自尊心让他瞬间改口:“物流。”
沈子桥点头:“这个行业还是蛮有前景的,未来三五年是我国国内物流的成长期,就拿我们公司来说,把内部物流外包给第三方做已经是一种趋势了,竞争虽然激烈,但是国家扶持也多。”
悦颜听他夸夸其谈,弯了弯嘴角。
姓林的被他说的一愣一愣。
沈子桥又问:“林先生公司是什么,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
姓林的有点下汗,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不是……”
那波浪女人连忙打岔:“小林还没开公司的打算,不过男人嘛,小家先要搞好,才能安心搞事业,是吧?”
这话听的韩玲羞愤交加,只想让她快快住口。
沈子桥像是挺赞同这个观点的,点了点头,又问:“冒昧问下,林先生一个月收入多少?”
问及收入,姓林的似乎找回了一点自信,他人在上海上班,公司包吃包住,一月纯到手就有两万多,还没有还贷压力。他故作镇定地报了一个数字。
沈子桥笑了,然后看了看韩母。
波浪女人强势道:“不错了,男人太能干,女人也拿不住,阿姨是过来人,女人就该找个比自己稍微差些的,将来无论生男生女,在婆家都不用受气。”
韩玲面红耳赤,忍无可忍,豁然站起。
就听沈子桥慢腾腾道:“这不挺好的嘛。”
听到这句话后,韩玲也觉得难以置信,她迟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她就开始痛恨自己的迟疑。
波浪女人被这一夸,连连点头,喜滋滋道:“要不算命的说小林命好呢。”
沈子桥颔首:“人好归好,主要是韩玲自己要喜欢,是吧,韩玲,你觉得呢?”
耻辱奇袭她面颊,脸上有火燎原,忽的熊熊烧过。
她背对着客厅众人,无人得以窥见她此刻脸上表情,除了微微耸动的双肩、还有不能控制地正在发抖的手臂。
韩母一愣,连忙纠正:“我们不是给韩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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