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第5章
徘徊之际,她也大致看清了林中之景。
先前秋猎之时,她对林中无甚兴趣,便也未曾踏足。入林后,一草一木存存在眼前铺展开来,满目之际,尽是一派的生机盎然。
因是要避开人群,华枝择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径。径旁有一片湖泊,倒是与郁郁葱葱的树木相映成趣。
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湖泊前建有石凳,她便随意地坐在石凳上,瑶月候在一边,瞧向远处嬉闹的人群。
蓦地,她望见一个身影,正远远地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孙玉桠面上堆着笑,“二姐一向是不喜热闹,怎得来这里找清净来了?”
话正说着,她已来到了华枝身侧,便顺势坐了下来,将一旁站着的瑶月不着痕迹地挤到一边儿。
瑶月暗暗撇嘴,不敢吱声。
来者仍是笑,斜斜瞥了瑶月一眼,突然又道:“姐姐,你近日总在东宫,妹妹有许久未见着您了吗,心里头十分惦记,总觉得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二姐,妹妹想单独同姐姐说几句话,可以吗?”
言罢,她又转眼望向华枝,一双眼中流露出几分诚恳来。
华枝想了想,点头让瑶月退去。
一时间,这所偏僻之径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华枝自然是不怕孙玉桠的,无论瑶月在或不在,她也不曾怕过对方。再者,她也十分好奇孙玉桠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孙玉桠的性子她十分了解,华枝断然不会相信对方眼中一时的诚恳,也懒得去深究她眸色中所隐藏的情绪。
粉白衣衫少女淡淡开口,声音不徐不缓,“说吧,什么事?”
倘若对方一直卖关子,她也是不好奇的。
她的漠然倒是让孙玉桠讶了一讶,后者顿了顿,将手亲昵地搭于前者的肩膀上。
“二姐。”
一句二姐,唤得是又甜又腻。
华枝身形微微往后一撤,将她搭上来的手避开。
孙玉桠面色一滞。
顺时,她又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二姐是在怪玉桠?”
石凳边有一株花开得正是好看。
华枝偏过头去,看着那朵开得可爱的花,脑子里思索着它的花名。
见她不应声,孙玉桠低了低头,“我知道,二姐肯定是在怪我。不过,您确实该怪我,都是我不好。上一次在宫里,玉桠当真是以为……以为您与祁王殿下……”
“以为什么?”
华枝突然回过头,瞧着面前的少女,“我与祁王殿下有染,对么?”
“不敢不敢。”对方慌忙矢口否认,“姐姐与祁王殿下怎么会有私情呢,是妹妹心胸狭窄了、嫉妒姐姐。”
华枝眯了眯眼。
“姐姐,妹妹知晓您这段时间都在东宫。妹妹就想知道,您与太子殿下——”
粉衫少女兀地皱眉。
一见华枝面上神色,孙玉桠连忙一噤声,顿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姐,妹妹想问,在您心里,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如何?”
这句话,方才在座上,孙玉桠也曾问过她。
她敏锐地蹙眉,“太子殿下怎的了,祁王殿下又怎么了?”
果不其然,孙玉桠的目光略一闪烁,“二姐,那日在宫中,太子殿下他……”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未说出个所以然了。华枝等得有些不耐,便从座上站起了身子,身形定住的那一瞬,衣袖猛地被人一拽。
“二姐,”身侧之人阴恻恻地开口,“你能否离开太子殿下?”
华枝一愣,“你这是何意?”
孙玉桠抿了抿嘴唇,“二姐,从一出生开始,你便是华家的嫡长女,是全府上上下下都宠爱的华二姑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从来都是你先挑、你先选。我是有怨,但无论是父亲还是阿娘,他们都说我是应该让着你。他们让我让着你,我便让,可这一次——”
她顿了顿声,“这一次,我不想让。”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让着你?”孙玉桠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起来,“可口的糕点我可以让,好看的衣裳我可以让,哪怕父亲的宠爱我也可以让。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也不能让!”
“如果我再让着你,我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没有一条可以真正改变她的身份,改变她与妹妹命运的路。
她越说,情绪便越激动。方准备继续出声时,却听见一声极为冷静的女声。
冷静到,几乎没有带半分感情——
“我何时教你让过我?”
孙玉桠的身形一滞,抬眼。
恰恰望入华枝那一双明艳动人,却毫无波澜的眸。
她的眼中似是带着半分讥讽,身量也靠近了些。
华枝原本要比孙玉桠高一些,这使得她望向后者时,需要不自觉地微微垂眸。她细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忽地一笑。
“我从未说过教你把那些东西让给我,无论是可口的点心、好看的衣裳,还是父亲的宠爱、众人的敬仰。”
“这一切,本就是我应得的。”华枝歪了歪头,唇边的笑意愈发明烈,“懂吗,妹妹?”
她是华家的嫡女,是备受宠爱的华家二小姐。
她的生母,是父亲的发妻。
而孙玉桠——
“你连庶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来与我争长道短呢?”
粉衫子少女轻轻叹息,眸光落于身侧那株开得正好的花上,眼中多了些惋惜之色。
孙玉桠强挤出来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
她并非华老爷的亲生女儿,华枝生母去世后,孙姨娘便成了华老将军的续弦。虽为续弦,华参却只给了孙姨娘妾之名。孙氏原为华参身侧的一个奴仆,因着做事勤劳踏实入了华将军的眼。彼时孙氏已身怀六甲,其原夫婿逝于一场恶疾,华参心软,加之周围确实需要女人帮衬华家,便将孙氏收下。
入华府未多久,孙氏产一女婴,华老将军赐其名——玉桠。
却未冠之以华姓,只让她随母,姓孙。
说到底,她根本算不上是华家的小姐。
只不过是华老将军怜悯她们母女罢了。
孙玉桠的唇角干涩发白,面色也愈发难看。她动了动嘴唇,将手边的衣袖攥紧了。
她的身份,她自己怎会不知晓?
可她一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便是被人唤作华三小姐,故此当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她又怎能甘心?
她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妹妹的命运,改变姨娘的命运!
“我没有退路了,”她摆摆头,不知是在否定着什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真的没有退路了!”
“二姐——”
一瞬间,她的面上露出无比哀婉的神色来。
华枝站定,打量着对方面上的情态,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只见孙玉桠兀地一勾唇,面上的笑容如一朵方荡漾开来的花,就这样在华枝的眼前簇然盛开。
“所以——
“请你去死吧。”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华枝下意识地斜身,恰见对方伸出手,欲将她推入身后的湖中!
孙玉桠也生得好看,同她的母亲一样,眉目之际带了几分妩媚之气,却又在此刻蔓延出恶毒的枝蔓。
粉衫少女一蹙眉,快速抓出对方的小臂,孙玉桠亦是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打了个踉跄。
“你——”
不及她惊呼,原本柔婉的少女突然借着反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竟将她反拽入湖中!
重心一失。
孙玉桠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后仰去,背部重重地拍在水面上,让她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有湖水快速地涌入她的鼻腔,孙玉桠呛了一口凉水,小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救、救——”
她冒出头,一双手扑腾在水面,拍打起巨大的水花。
“救我——”
盛夏的湖水,亦凉得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51章
“救命……”
恍惚之间,孙玉桠看见有侍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不过一瞬,她便听见了四起的呼喊声。
“来人,快来人!”
“有女眷落水了!”
她拼命地向上扑打着,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岸边的女人缓缓朝自己走来。孙玉桠眼前一片迷蒙,看不太清华枝此刻面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在一片慌乱之间,那少女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孙玉桠的面上露出几分绝望与乞求。
……
呼救声很快便引来了宫内的侍从,一见着有女眷落水,侍卫们忙跳下水施救,没一会儿她便被捞了上来。
她觉得口鼻都难受得发紧,一口湖水卡在喉咙里,肚子里也都灌满了水,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天灵盖一片混沌,眼前的人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叫她险些晕过去。
“怎么了?”
有人循声走来,声音清冷。
众人一见他,忙跪拜,态度恭敬。
萧欤微蹙着眉,只一眼便看清了眼前之景。孙玉桠被人施救上来,此刻正躺在地上,不停地向外呕着水。在她身侧,站立着一名粉白裙裳的少女,不知出了何事,她的衣衫微微有些乱,此刻着一手扶着树,面色有些发白。
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见此状,萧欤不禁将眸光放得缓和了一些,偏过头去问周围侍从:“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只听得有人呼救,下意识觉得不好,便匆忙赶来。
所幸,所幸。
他瞧向一侧默不作声的少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侍卫也不知这里经历了何事,一脸迷茫,只得如实回答:“回禀王爷,小的方才听见有人呼救,跑来一看,是华三姑娘落了水,便匆忙将三姑娘救上了岸。所幸华三姑娘仅是呛了几口水,其余无甚大碍。”
也就是这些侍从皆是在呼救声响起之后赶来,孙玉桠落水时,现场只有华枝一人。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侧静立着的华枝。
见状,孙玉桠连忙撑着地,艰难地直起半截身子来。
“是她,是她推我下的水!”
她猛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华枝。
众人也随着她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因是所造声势过大,有些人也随之赶了过来,其中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女眷,一见湖边此番情景,面上皆是一骇。
孙玉桠抚着胸口,强挤出几滴泪来。她面色悲恸,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二姐,我尊您为我的二姐,您为何要害玉桠?”
“玉桠知道您一向不喜欢我,可……可您怎能忍心到要取玉桠的命?”
“玉桠之命虽轻践,可您却是在杀人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唏嘘。
萧欤的眉头也是稍稍一皱,转头望向华枝。
她似是才恢复神色,一双手从树干上撤下,微敛着眸,亦是瞧向方直起身子的孙玉桠。
“我杀你?”
孙玉桠一抬头,斩钉截铁,“是。”
忽地,华枝一勾唇,“我为何要杀你呢?”
孙玉桠一噎。
众人皆是一愣。
“你、你厌恶我,”孙玉桠嘴硬,“你记仇我上次、上次在宫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下一刻,粉衫少女已缓缓走到萧欤身前。
男子见着她略略低了身形,声音冷静自持:“王爷,方才三妹让民女的贴身侍女瑶月离开,而后欲趁民女不备,将民女推入水。所幸民女反应及时,免遭此祸。而她——”
华枝扫了一眼半坐在地上的女子,眸光中不带半分温情,“也因自作孽,失重落入了湖水。”
“啊?怎么会这样……”
“这、这到底是谁要谋害谁啊。”
窃窃私语声四起。
华枝抬了抬眸,声音清澈,“王爷,若我真的要谋害她,何必让瑶月离去?只留我一人在岸边,叫人将矛头尽数对准到自己身上吗?”
萧欤垂眼,望入女子一双眸。她的声音清澈,眸色亦是清澈明朗,叫人不忍去染指。
一颗心又这样毫无征兆地加快了跳动。
他亦敛了敛神色,转过头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你们先退下罢。”
众人不敢违背,只得应声。
离去的那一瞬,萧欤又动了动手指,指向坐于地上的孙玉桠,“把她也带下去罢。”
“是。”
有侍卫上前,恭从有礼地将女子从地上扶起,“三小姐,请。”
孙玉桠又是一呕。
突然,扶着她的那名小侍卫的身体一僵,整个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不自然起来。
随之,她听到了一声低咳。
孙玉桠敏感地蹙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
忽有风刮过,吹得她的身子有些发凉,身上的衣裳也吹得愈发单薄。
等等——
衣裳!
女子猛地低首,发现胸前的衣裳已全然被湖水浸湿。她本就穿了一件偏素的衣裳,如此一看,更让自己的身材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面上一热,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耻感从脚下生起,迅速地窜上头顶,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身前的侍卫又是一咳,别开面去,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递给她。
孙玉桠连忙将那件袍子拽来,往自己身上一裹,逃也似的溜掉了。
周围人亦尴尬地收回目光,随着孙玉桠的离去也退散开来了。
“王爷。”就无水站在那里,看着身前仅剩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也退下罢。”
得到了首肯,无水忙不迭地点点头,也跟孙玉桠一般逃也似的离去了。
偌大的林中突然安静了下去。
静默了片刻,华枝抬头,望向萧欤,“王爷是不信民女方才所说的那一席话么?”
他抿了抿唇,摆头,“我信。”
“那王爷将民女单独留下,不责问民女,又是何意?”
她虽在反问,可语气却并未有半分咄咄逼人。
反倒还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柔软,温柔地如初夏的静谧的夜。
亦让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一下子宁静下来。
“本王,”紫袍之人又顿了顿声,有风起,撩起他的衣摆,吹得他广袖飘忽。
“本王从未说过要责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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