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之间,皇子已上轿远去。她便回过神来,略一咬牙,上前一福。
“王爷。”
她也知晓他的丧母之痛。
她亦是想……安慰他,想同他说说话。
此时皇宫里头正是热闹,不少宫人走过,见了祁王皆是毕恭毕敬。
“恭贺王爷回宫。”
华枝腹诽,这人真是不会说话,萧欤此番,有甚好恭贺的。
但为了掩人耳目,即便她想上前去,也得碍着礼数同他保持着距离。
听见少女的声音,萧欤便望来。
那是一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
平静得让她感到陌生。
他的眼中毫无色彩,或者是说,他的眼中毫无半分明媚的色彩。
她忽地感觉心一揪,有一种被针扎的疼。
萧欤也瞧着她,须臾,神色终于稍稍动了动。身侧的无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皇上还在长生殿等着呢。”
男子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将缰绳又抓了抓。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似是感受到萧欤的目光,待她转过头时,却见着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目视前方。
竟连一丝斜视都没有。
暖意融融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上、肩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亦是随着他缓缓朝着长生殿的方向驶去。可不知为何,他的身后虽有侍从人马,身侧也有人声嘈杂,但华枝瞧着,觉只觉得他的背影清落,身姿孑孑。
先前的他,如竹如松,坚强直挺。
此时他的身形依旧肃肃,可却无端地让华枝觉得,眼前之人好似一片叶子,漫漫余生中,伶仃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
华枝母亲过世得早,阿娘离去时,她尚还年幼。明明是许多事都记得不甚真切的年纪,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满室白布的灵堂。一群大人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这一批又换下一批。她被婆子抱着,就那样在灵堂守了整整三日。三日后,父亲终于微红着眼,同她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像是一夜之间年老了十余岁,声音沙哑到发涩。
“我的阿枝,再也没有母亲了。”
萧欤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
萧欤一进宫,便呈上了一道折子。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太监将萧欤的折子奉上前来,略一打量,欣慰而笑。
“祁王,朕此番催促你归京,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自愿请命,去滨西平定叛乱之人。
“朕知晓,你是个孝子,朕也并非不通人情。于情于礼,你应该是留在连崖山为楚侯王夫人守孝。可当下,内忧外患双重迫之,朕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正说着,他稍稍一顿,一双手拭了拭那道摊开的奏折,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果真,朕就知道爱卿不会让朕失望。”
面对皇帝的褒奖,萧欤只是稍稍低头。他一身紫色官袍站在桌案之前,眼微低,唇线紧抿。
皇帝只当他还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便从座上站起,缓缓走到他身边。
皇帝已有些年纪,腰也塌下去了些,虽与萧欤相比他稍低了一些,可气度与威严犹存。
他伸出手,放在男子的肩上,用力地拍了一拍。
“今天便留宿在宫中罢。朕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萧欤弯身,一揖,“臣定不辱皇恩。”
皇命既达,宫里头的人也准备得快速且妥帖。是夜,皇宫内便起了宴。
皇帝正坐其上,太子萧景明次之。祁王萧欤一袭软袍,器宇轩昂。
众人皆落座,礼罢,便有袅袅乐声响起。
此次宴会,并无女眷前来,故此华枝也没在场。
萧欤竟有些兴味阑珊。
舞女扭动着楚腰,随着琴乐之声翩翩起舞。水袖微扬之际,已有人醺醺然。
不免有官员从座位上站起,举着酒杯,遥遥朝皇帝与祁王一敬。
“听闻祁王大人此番匆忙回京是为了率军剿灭匪人,如此大义,廖某敬佩。”
说话的是方提拔上来的廖尚书。
有人敬酒,萧欤便也抬手回了一杯,却是一言不发。
廖尚书也不尴尬,他知晓祁王一向如此,便也未往心里去,躬身又斟满了一杯酒,扬声道:“我大萧有祁王殿下,邦兴矣!”
“邦兴矣!业盛矣!”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席上一拜。
一片笑声之中,各人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在无人发现的地方,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藏在帘子后,将席间的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要走了。
要离京,率军剿匪。
华枝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也是眼前这般光景。祁王萧琼之如众星拱月一般率着朝廷重兵离开京城,自此以后,他便活在了一声声捷报里。
她搬入了华春宫,倚在冰冷的床榻之上,在冰冷的孤寂的夜里,听着快马加鞭传入皇宫的一道道捷胜之声。
他似天神,活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中。
而她,却如同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一点点消逝在冰冷的后宫之中。
再见面时,她几乎是一具尸.体。
有些昏黄的月色之下,少女暗暗攥紧了手边的帘子。
不知是不是夜风过凉,还是她今日穿得有些少,她隐隐地打了个寒颤。
纱帘有些糙,她攥在手中,竟然觉得宫中之物很是硌手。
她想,这也许是她的最后一个晚上。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萧欤留下来。
或者是带她走。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第68章
皓月当空。
不知过了多久,宫内的乐声这才终于停歇。
有宴会必有美酒,许多人都浅酌了几杯。因为有皇帝在场,众人都不敢喝的太多,可这其中不乏有酒量不好的人,几杯下肚,已醉醺醺然。
萧欤依旧十分清醒。
和一些官员几番客套之后,他便转身上了马车。
无水给马车夫使了一个眼色,马车便立马驶入一片夜色之中。
车内,萧欤微阖着眼,一手撑着头,食指与中指相并,按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今日不知怎么了,酒量竟这么差劲,加上众人都纷纷朝他敬酒,他又多喝了几杯,此刻竟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头顶还有些疼。
忽地有夜风吹过,卷起暗紫色的车帘,拂在男子面上。被清风这么一吹,他的头顶这才有些好受了些。
于是便伸出手,将窗帘轻轻勾起,任由晚风吹拂进来。
一时间,他感觉到万分惬意。
突然,马车一停。
萧欤疑惑,淡淡出声:“何事?”
他有些乏了,想快些入寝。
无水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小跑到萧欤窗前,透过车窗的一条缝,望向自家主子。
“王爷……”
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萧欤便也随着他的目光,向车前望去。
此时,他们正行在宫内较为偏僻的一条林径。
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衣,站在马车前。
萧欤一怔,别开脸去。
“继续走,不要停。”
声音淡漠,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水一愣,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华枝,叹息着摇摇头:“继续走!”
小后生扬声,声音顺着晚风,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华枝的耳朵。
突然,少女的身形有些不稳,竟在与马车擦肩而过的一瞬,一个踉跄——
直直摔了下去!
萧欤眉头一皱,“停车!”
无水连忙抬手,“停!”
只见有道人影快速从车内闪出,他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少女的胳膊。
“喝酒了?”
萧欤沉声,眉间的蹙意愈发浓烈。
华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搀住紧接着,身子稍稍一轻,她已从地上站起来。
女子仰面,望向身侧男子,突然咧嘴一笑。
笑容明媚,带着浓烈的酒气。
他又压低了声音,寻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姑娘家,醉成这般,像什么样子?
不等她答,萧欤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反握住。她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臂,少女的力道不大,可他下意识地觉得她用了十分的力气。
“不、不要走。”
华枝终于出声,却不回答男子方才的问题。
“什么?”
方才风声有些大,他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
少女将身形稳了稳,仍是抓着他的袖子,死不撒手。稍微顿了片刻,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再次望向男子。
望入男子的眼眸深处。
她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她认真地重复道:“王爷,您……能不能不要走。”
萧欤又是一愣。
下一刻,华枝的身形一软,突然靠着他的胸膛,倒了下去。
男子微惊,连忙伸出手将她的腰身揽住。少女低头一笑,亦是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
女子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身形亦是柔软,贴在他的胸膛上,宛如一条蛇。
紧紧缠绕着他,不肯分开。
萧欤的身子一僵,喉间突然变得万分干涩。
月色轻轻摇晃,越过枝头。干巴巴的树枝上还有些积雪,被风一吹,簌簌跌落。
皎洁的白雪跌落在莹白的宫阶之上,瞬间化成一滩水。
而他的一颗心,也跟这捧洁白无瑕的雪束一样,原本莹润生辉的圣洁之物就这般在凡间走了一遭,终于落于尘土。
倏然化开。
他低声,声音有几分慌乱,“你莫要这般。”
他忍不住。
可华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又将身子靠紧了些,“叔叔,我冷。”
闻言,萧欤便不假思索地将身上外氅解下,欲裹在她身上。
谁知,他方将暗紫色的大氅往她身上一披,少女却突然将小拇指一勾,直接勾住了他领下的第二颗衣扣!
他的手一顿,哑声:“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
华枝像是醉了,醉成了一滩水,一双眼迷蒙着望向他。
萧欤咬牙,忍住体内的躁动,将她打横一抱。
她的身子突然腾空。
一侧的无水惊愕,“王爷!”
王爷抱了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上车!
萧欤丝毫不理会他,径直将华枝抱着,放入车中。
车帘又被放下了,阻隔了车外皎洁的月光。
车内昏黑,她看不清男子面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那一双幽黑的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车内,依然透亮。
“叔叔……”
她被他压得有些难受,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就是这道细软如莺的声音,在他无数个梦境中出现过,让他魂牵梦萦。
他便将身形压低,控制不住地靠近她。他感觉到少女试探性地伸过来的双手,覆盖在自己的面上。
华枝伸出手,昏黑之中,她一下子便碰到他的眼。紧接着是他的鼻梁、嘴唇,最后停驻在他的双颊之上。
她的一双手,于黑暗之际胡乱摸着他的面容。萧欤的呼吸愈发粗重,任凭她摸着,再次出声询问:“为什么喝这么多的酒?”
“因为……”
她停了停,好半天才难为情地道:“因为叔叔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
她在伤心,在难过,她不想让他离开。
男子终于笑了。
笑容在唇边荡漾了开,他垂下头,温热的呼吸就这般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之处,挠得她颈间发痒。
他的浑身亦是被她挠得发痒!
萧欤再也控制不住,将她身上的大氅解下,紧接着是素净的衣衫。他的双眼微红,呼吸也有些发乱,华枝躺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衫褪去。
里衣一扯,纤细的肩头裸露,如牛乳般莹白。
男子的手一顿。
下一刻,他突然从她的身上坐起。
“叔叔?”
“你、你别这般唤我。”
他的意识已有些不清醒,言语也有些局促起来。
她便笑,笑声细细软软,“我不这般唤你,那应该如何唤你?当初,可是你让我这样称呼你的,叔叔。”
萧欤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酒意一个劲儿地向上蹿。
他咬紧牙关。
谁知,少女也坐起身子来。她的衣衫半斜,因为直起了身子,衣裳便从肩头滑落到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来。
一大片令人心驰神往的雪白!
萧欤呼吸一滞,连忙抓过大氅,欲将她的身形遮掩住。
华枝却将手一伸,细长的手臂环了他的脖子。
她伏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吐息:“叔叔,不要离开阿枝,好不好?”
“叔叔,阿枝离不开您。”
他再也抵抗不住,转过头去,猛地一扑,再次将女子压在身下。
“是你先惹我的。”
他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你莫要后悔。”
“我不悔。”
华枝回道。
话音方落,便觉得唇被人狠狠咬住。她有些吃痛,可依旧死死抱着男子的脖子,生怕他会在下一刻离开。
男子的吻愈发热烈,身子也愈发炽热。他一路吻下,滚烫的唇落在她的下颌、脖颈、锁骨……
猛然间,她的身子一抖。
他伸手将她粉白色的肚兜扯下,热烈的吻又落了下来。
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感觉到他有些粗糙的手的游走。
是了,这双手,能文亦能武。带过兵、打过仗、写过诗、绘过画。
这亦是这日后,推翻萧景明的统治,成为一代明君的手。
在此刻,这双手只赋予她一人欢愉的温存。
若要说,她本是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人。
那此刻,她便在拖他入地狱。
让他终于从天际,跌落于凡尘。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