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开始便提着一口气的朔茂心一下子放下大半:“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注意的,多谢您。”
他朝绯世露出了一抹笑,笑容温柔中带着感激,连一双没什么精神的死鱼眼都好看的弯成月牙。
绯世垂眸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不知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答。
朔茂只当他为人冷漠或者古怪——说实话,从这位青年年轻又冷漠的音色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便也不在意,又笑着看向水门,“水门,我刚才一睁开眼就看到你了,最近麻烦你了吧?”
“不不不,您不用客气,我还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呢!”
水门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伸出一只手攥住绯世的衣角。
“其实我除了每天来看看您也没做什么啦……主要还是绯世,就是他做出了解药,救了大家!”
金发少年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然带上了骄傲。
“那这么说,就是这位……绯世医生救了我吗?”
朔茂惊讶的说着,又转移视线看回樱发青年,面露赞叹与感激。
“您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真的非常感谢您,让您费心了。您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没想到已经是如此优秀的医生!”
绯世瞥了他一眼,冷漠的从他的笑上移开眼,面无表情的走向床尾,拿起病情记录表翻开:“职责所在。”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正当水门察觉不对,尴尬的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从上衣兜里抽出笔的绯世又抬头看了眼朔茂,将他已经开始露出疲态的神色收入眼底,低下头声音不变的说:
“你已经昏迷了一周,现在非常虚弱,要多休息,之后注意调养。”
“好的,我记住了——”
朔茂说着说着突然一呆,紧接着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一周?我已经昏迷一周了?”
他眉头蹙起,语气比起刚才急促很多:“请问今天是几号?”
“今天吗?”最近没在意过日期的水门答不上来,旁边的绯世则一边写下自己的检查情况一边平静道:“已经十五号了。九月十五号。”
旗木朔茂的双眼猛然瞪大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病房外的走廊上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还穿着染血手术服的女护士跟着小早川慌乱而至,扒住门框焦急的低叫道:“绯世老师!紧急情况,请您快跟我来!”
水门和朔茂都愣住了,绯世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意外,放下记录表,快速的对水门说了一声“午饭不用等我了”便快步走了出去。
水门眼神微黯,小声说了一句“好的”,绯世却已经走出了门,明显没有听见。
旗木朔茂目送他走出房门,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惶然。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妻子信中写的“预产期在九月十五日前后”,以及“松田医生说情况很稳定,可以安心等待生产”,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水门正眼巴巴的看着绯世,当看到他在门外听求助护士说了两句,便眉头微蹙的与她一同离开时,不禁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低声嘟囔:
“一周之内三次夜班,不吃晚饭,错过午饭五次——不,六次……医院的医生们怎么一个个全来找他啊?!”
已经升为上忍的少年郁闷的坐到病床边,声音很低,语气里却难免露出些许不满,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分只有对熟悉之人才能拥有的令人羡慕的亲昵。
神游天外的朔茂后知后觉的从这语气中发现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的说:“水门,听你们的对话……难道这位绯世医生就是你的监护人?”
“都说了绯世不是我的监护人啦!”水门鼓脸反驳着,看起来仍然闷闷不乐和担忧。
虽然他明白刚才那种情况是绯世的能力、地位以及受人敬重的证明,但这么辛苦的工作,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吧!
旗木朔茂没有答话,只是用模糊的视线看了他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
水门少年与他的监护人——不,是照顾者——之间的关系明显亲近而充满信任,唯一奇怪的地方只是水门对“监护者与被监护者”这一关系的排斥。
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朔茂可没有错过水门语气里对绯世深深的依赖和信任。
想来他多年不回家应该是有其他原因的吧?说不定是为了锻炼自身呢?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一直挂念忐忑的事却仍在心头徘徊,让旗木朔茂终于选择开口问道:“水门,护士小姐,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一个怀孕的女人来看我?”
“怀孕的女人?”
小早川护士一边将自己带回来的棉签拿出来,一边奇怪的说:“我是负责白牙先生您这个病房的,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
水门走到她旁边给她帮忙,联想刚才朔茂的问题,有些若有所思的问道:“是朔茂先生的妻子吗?您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要做爸爸了?”
朔茂沉默的望着一边,感到一股奇异的心慌感,好一会儿才沙哑的说:“应该是的。”
应该?
水门和小早川对视了一眼,均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间病房里的三人所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远处的妇产科手术室,刚刚换上无菌手术服的樱发青年结束了检查,将床尾的白布盖在了少妇身上。
“胎盘脱落过早,是羊水栓塞。”
死寂。
羊水栓塞,是指在分娩时羊水突然进入母体血液,引起严重过敏性休克的分娩并发症。
出现羊水栓塞的产妇通常在数分钟内就会因为并发急性肺栓塞而死于窒息,或是因为严重休克而死亡,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是分娩时仅次于产科大出血的死亡原因。
这病的发生因人而异,可一旦出现便极难扭转死亡结局。
所有的医生都沉默着。
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婴儿的啼哭声显得尤为凄厉刺耳。
站在主刀位的女医生面色苍白的开口:“是我的疏忽,我在她出现休克症状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位护士安慰又难过的握住了她的手:“松田老师,这不是您的责任啊!羊水栓塞完全是偶然发生的,情况又急转直下,我为了请绯世老师只离开了十分钟,她就——”
“河原!”医生中有谁低声喝住了急着开脱责任的河原护士。
河原猛然惊醒,自知失言,一下子拘谨又怯怯的闭上了嘴。
松田医生紧抿着唇,连瞪她一眼的心思都没了,只是神色悲伤肃穆,无力的摆了摆手。
“不用再说了,全都是因为我的无知与无能,作为主刀大夫,我会负起责任。家属和院办那边由我来通知,大家辛苦了,都回岗位上去吧。”
剩下的大夫都有些欲言又止,但松田医生已经低头开始收拾手术器械,他们也只能暂时将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留下几个人帮忙,便三三两两的陆续离开。
松田医生听着他们拖拖拉拉充满犹豫的脚步声,又回头朝担心的看着她的几人安慰的点头,在这之后,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看向还站在旁边的樱发青年。
他的目光正追随着被一位医生带走的婴儿,一察觉到她的目光便立时转回了头,没有被她发现丝毫异样。
松田医生微微弯下因久站而僵硬的腰:“让您白跑一趟,真的很对不起,绯世医生。”
绯世摘下手上的医用手套,闻言平静摇头:“如果我能来得再快一些,也许大家就能一起找出救她的办法了。”
松田医生惨淡的笑笑:“这可是羊水栓塞,我察觉的又那么晚,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办法。”
绯世沉默的将手套丢进了医疗废物桶。
“不说这个了。”松田医生抹了把脸,“旗木夫人的丈夫,那位白牙先生现在是您的病人,是这样吗?”
绯世点头:“是。不过他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知道这个消息,等他的情况稳定了,我让人去叫您。”
“那就麻烦您了,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松田医生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沉默又黯然的注视着护士将少妇的尸体推去停尸房。
绯世垂眼看着白布未能遮住的一只苍白发青的手,好一会儿才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死者生前留下过什么话么?”
松田医生小幅度点头:“有的,她在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让我对她丈夫说……”
手术室里寂静了一会儿,随后响起一声深沉的叹息。
“她也是个可怜人,家族没落,被当做弃子充作政治联姻的工具,嫁到木叶之后一共只见过丈夫一面……她会有这样的遗言也不奇怪吧……”
绯世沉默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片刻之后,樱发青年回到旗木朔茂的病房,站在外面静静的看着已经再次陷入昏睡的男人,干净的碧眸一片寂静,背对走廊的窗户,放射出幽幽冷光。
第47章你很温柔
三周后,旗木朔茂的视力恢复了。
他第一次来到木叶医院的育儿室外,见到了继承旗木之名的小包子,心情复杂的难以言喻。
忍者是听从命令的工具,不能拥有自己的看法和私情。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可着这一点,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对此产生怀疑。
木叶白牙有当世无人能及的杰出刀法,在战场上带起数不尽的血雨腥风,将胜利带给木叶。
这是外人眼中的他。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声名赫赫的木叶白牙,对忍者的观念产生了质疑和厌倦。
生命太脆弱了。这是他的朋友大蛇丸常说的一句话,朔茂深以为然,正因为认同,所以才厌倦。
这个世界对忍者太苛刻,太残酷。不允许流眼泪,绝对服从大名,为了贵族们深渊一样丑陋的欲望而轻易献上生命……
但忍者也是人,哪里能没有感情?战争和杀戮,只会带来数不清的悲剧和憎恨。
朔茂觉得自己已经扭曲了,因为他在杀人时内心毫无波动,对伙伴的死去无能为力,甚至渐渐感到麻木。
这样的他令自己都感到可怕,所以在那个女人到来之后,他逃开了,在结婚的第二天,远走高飞去了战场,即使在自己成为父亲的消息传来后仍没有回去过。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女人。对那个冠上了“妻子”身份的女人,他唯一的印象就只是冷淡又警惕的眉眼,而这印象又在近一年的分别中淡去了。
如果认真与她相处,大概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像是一般人一样的生活吧。但是朔茂并不愿意那样。
他手里沾满血污,早已经回不到过去的单纯。
他想自己的心理应该也出现了什么问题。听说目睹了战争和死亡的忍者很多都会这样,心理生了病,没有什么能医好,到最后不是变得古怪就是彻底疯掉。
他想自己也属于这一类人,否则怎么会做出那样混蛋的事。
他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古怪了,而现在正在走向发疯的路上。
——他厌倦这个自己无法改变的世界,向往着走向死亡。
但现在,这灰色的世间有了唯一一点例外——他的儿子。
那个继承了他的发色,白白嫩嫩天真懵懂的小东西,他的眼神是干净的,他还没有被战争和血液染黑,他躺在那里自顾自的吐泡泡,全然不知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他会成为优秀的忍者吗?他会像自己一样守护木叶吗?他会体会到跟自己一样的无力吗?
朔茂看着那个脆弱而无知的婴孩,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
稻草人。
只能被动的站在原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自己却永远无能为力,自厌自弃又麻木的可悲事物。
就像他自己一样。
育儿室的护士将他的孩子抱给了他,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木叶白牙第一次慌了神,表情生硬手脚发汗的立在原地,僵硬的像是怀里抱着一捧起爆符。
理所当然的,小小的婴儿哭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开的护士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好笑和怀疑,不放心的说:“先生,您能自己抱孩子回家吗?”
“呃……”朔茂如临大敌的抱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满头冷汗,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熟悉的冷静声音如天籁一般在旁边响起,解救了可怜的新手爸爸于水深火热之中:“旗木朔茂?”
银发男人像生锈的机械一样“咔咔”转过头去:“绯世医生,您快帮帮我……”
求救的话声音戛然而止,旗木朔茂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青年,有一瞬间陷入了失神。
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冰冷的碧眸对上了他的眼睛,完美无瑕的容貌第一次完整的展示在他面前,比雪地里的一朵红莲还要醒目。
旗木朔茂血液的流动开始加速,而直到怀里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突然消失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盯着救命恩人发起了呆。
“刚出生的孩子很娇弱,不能像你那样抱。”
绯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神不宁,径自接过了小小的婴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立竿见影的,孩子的哭声小了下来,之后更是渐渐消失了,握着两个小拳头重新陷入了沉睡。
“绯世老师还是这样热心呢。幸好有您,不然我也不放心让旗木先生带走孩子。”
旁边的护士见状,捂嘴调笑起来,弄得朔茂哑口无言,另一位主人公则脸色不变的朝她点点头,告诉她如果水门来找自己或朔茂就告诉他自己已经下班,然后目送她走回育儿室。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