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如真似幻的记忆,到底真是她前世的经历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随着时间越久,她也有些糊涂起来,只觉得跟谁也不能提起。
直到那一日,无为子说中了她的心事,也模模糊糊地给了一个关于未来的答案,可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应验。
“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你。”
沉默片刻,李炽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你却要离那道人远一点,他如今深得帝心,又收留了卫萱,在我看来是敌非友。”
“我知道。”
卫宝珠轻轻点了点头,“太子哥哥你放心。”
可他没法放心。
李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自己如果想要查明事情的真相,就得想办法名正言顺地出去,在那之后等待他的恐怕就是父皇的雷霆震怒,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犹未可知,根本谈不上照顾她。
为了不搅乱母后的祭礼,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面向凤鸾宫的方向,一跪就是三天,然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发誓一定会找出真凶,让她安宁。
之后再按她所希望的,做个好皇帝,照顾娇娇一辈子。
为了不将娇娇牵扯进这复杂的局势里,他本来并不打算现在就解释,可是谁知道这个傻姑娘居然先一步来见他,还气他误会了自己。
他又怎么会真误会?
她不明白,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想保护她,因为之后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别人的流言蜚语,还有帝王的可怕怨怒。所以即使是她真因别人的误导而疏远离开,他都不会挽留,而是要等一切都弄清楚了,再想尽一切办法将她带回,到时候不管她信不信自己,他都绝对不会放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她一人,也唯有她,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太子哥哥,你瘦了好多。”
见他静默不语,卫宝珠有些心酸,记起刚才抱着他都感觉空荡荡的,几乎能摸到背上的骨头。这段日子以来,他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她哭了还有父母兄长安慰,可他一个人被孤零零的关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熬过来。
“……我给你带了吃的,都是你平常喜欢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卫宝珠努力装作轻松一点道,“你多少吃一些,我这回是好不容易弄到了陛下的令牌,下一回要见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你别担心,不会太久的。”
李炽乖乖被她拉着坐下,看着她给自己分筷,夹菜,久违的甜在嘴中泛开,他眼眶一酸,忙低头将那一点泪意忍下,只低声道,“很好吃。”
“那当然,我可是做了好久。”
卫宝珠笑了起来,笑意却又停在了半路,“以往,我都要先分一半送去给姨母,先如今……”
“你多吃点。”
她擦了一把眼泪,笑道,“等误会查清楚了,我和你再一起带着糕点去拜祭她,姨母……她一定很想你能亲自给她磕个头。”
“好。”
李炽轻应一声,将那块桂花糕咽下喉,待得静静将那些东西都动用了一些,他看向卫宝珠,“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吧。”
卫宝珠低头不语,心里极为不舍,忽而又听他道,“待出去后,你懂得要怎么说吧?”
怎么说……
她脸上苦涩一笑,“你知道我是怎么拿到的这块令牌?”
“如今我是父皇心目中的罪人,你说他怎么会给你令牌?”
李炽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地,“很聪明,不过下次不要再用,他不会信了。”
卫宝珠着恼地瞪了他一眼,的确,她就是借着要找人出气的名义弄来了这块令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骗过敬帝,只是当时他的神情十分古怪,阴森森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许了她的这个请求。
“你放心,如今我的一切罪名都只是强加之罪,并无实证。”
怕她胡来,李炽到底还是稍稍透露了一点,“朝中一旦有人据理力争,我便会被放出来,就这几天了。”
“可是之后呢……”
卫宝珠低低叹了口气,之后他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这样的轻描淡写也不过是怕她担心罢了。
想了又想,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将他一把拉了下来,直视他的双眼道:“这话我只说一次,本来……本来我是打算等你先说的,可看如今这情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你总是怕这个,担心那个,唯独不为你自己着想,还常常说我笨,我看你才是个大笨蛋!”
卫宝珠眼中带泪,看着他震惊的双眸,将自己心中藏了许久的话一点一点说出口,“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我自己,而且……”她停了片刻,然后才慢慢道,“我也很想照顾你。”
李炽僵住,只看着她含泪带笑轻道,“我和姨母是一样的女人,我们都不是待在后宫为承君恩的菟丝花,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我……”
他想开口,却被卫宝珠很快地打断,“你听我说完,不然你以后会后悔!”
李炽僵住,“你说……”
“我,我就是想明确的告诉你。”
卫宝珠咬了咬牙,“我不想当你的妹妹,你也别当我的哥哥!”
“所以……”
李炽的声音暗哑,几乎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她居然会这样勇敢,毫无顾忌。
而下一刻,她就当真将他们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李炽,我要做你的太子妃,你答不答应?”
答应,怎么能不答应?!
不知怎么想着,李炽一时间竟胆怯到不敢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他伸手捂住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感觉掌心被她浓密的睫毛轻轻扫过,心中又酸又软,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若是她知道了,只怕会笑一辈子吧!
他这么想着,却感觉手下的姑娘在颤抖,居然有湿湿的感觉顺着掌心流下,一时间有些慌张,还没开口就听得她哭道,“你……为什么不出声?难道,难道是我一直都误会了吗?”
李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没有回答,难怪突然之间委屈成这样,他又心疼又好笑,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指,见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还乖乖闭合着,那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可爱,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我的太子妃,除了你,从来都不会有别人。”
温柔的轻吻如羽毛一般滑过既走,她却猛然涨红了整张脸,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李炽也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犹豫着是不是要道个歉。
“你……”
卫宝珠完全忘记了自己年夜那晚有过更大胆孟浪的举动,她有些羞,却也不是很生气,这点任认知让她更加懊恼起来,只低声道,“我还不是你太子妃呢……”
“对不起……”
李炽乖乖道歉,想了一想,又小心翼翼地道,“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你说。”
卫宝珠鞋尖轻踢地面。
“母后,母后已经不再排斥我,她说过,如果我再努力一些,也还是有机会做她的外甥女婿。”
李炽轻声说着,温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眼泪,“所以,她会祝福我们的,你不需要有负担。”
“嗯。”
卫宝珠点了点头,哭得却更加厉害,“那我们要先帮她报仇!一定不能放过害死她的人!”
“是。”
李炽眸光转冷,低低地,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她承诺道,“我绝对不会放过。”
***
“陛下为何要让宝珠前去看望太子?”
察觉到他的恍惚,卫萱将炉中的熏香拨得更散了一些,隐隐约约露出下面的黑色,一股奇异的气味混在香气中散发出来,很快就就融合在了一起,难辨踪迹。
她嗅了嗅手腕上的木珠子,轻声笑道,“难道陛下还真相信他们二人会决裂不成?还是您一直不肯相信皇后是被太子气死的?”
“元元……”
提到皇后,终于让敬帝清醒了一些,他眼中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下一刻就开始头痛欲裂,“卫萱,将香调得更浓些……”
“是!”
卫萱伸手将那堆香又合作一处,见敬帝神情渐渐舒缓,不由得叹息道,“陛下如此深情,可惜,皇后娘娘却再也无从知晓了。”
“不久之后,我们自会又在一处。”
敬帝合上眼,低声喃喃,“无论她愿不愿意,天上地下,朕都不会放过她,她永远都是朕的妻子……”
“那您要怎么处置太子?”
卫萱有些好奇,“他都做出这等忤逆不孝的事情,您难不成还要饶了他?”
“让他登基,是明华的心愿。”
敬帝低低道,“况且除了他,也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卫萱心种懊恼,又觉得有些讽刺,任凭那对母子怎么折腾,敬帝居然从没有过看中李晟的心思,亏得她之前还费了那么多心机,以为可以助得他登位,结果都是白费功夫。
幸好如今早早看清楚了,知道谁才是那是那个将来要登上青云的贵人。
只是如今还得拿李晟出来做做挡箭牌,毕竟由他这个草包来当太子,忠王成事便要简单得多,说不定待敬帝死后,还能搞一出禅让的把戏,好让一切都名正言顺。
“这也太便宜太子了……”
她低低叹着气,伸手轻轻替他按揉太阳穴,皇后去世的这些日子,都是靠着她这里的香和按摩手法,才能让敬帝平静下来,稍稍睡得安稳一些。
敬帝没有作声,看上去似乎已经快要睡着,卫萱动作停了一停,感觉空气中的香味已经差不多浓,于是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陛下,既然太子害得您失去了心爱的人,您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嗯?”
敬帝于半梦半醒间轻哼了一声,卫萱唇边浮起了一抹恶意的笑,“您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被气死吗?”
“不是因为太子那个死去的娘亲,而是因为有人想要觊觎她的珍宝啊……”
“卫宝珠。”
“陛下不信可以着人去问问,那一日,卫宝珠不慎跌下荷塘,是太子将人救起,夏日衣薄,两人亲密无间,为护卫宝珠名声,皇后曾想过要将她收做公主,让二人兄妹相称。”
“只可惜太子拒绝了。”
“后来,他便一次又一次地顶撞皇后娘娘,直到将她气死。”
“这样的儿子,陛下,您怎么能不惩罚他,任由他将来承继江山,坐拥一切呢?”
“到时候皇后娘娘千辛万苦想要护着的女儿,只怕就要落入他的股掌之中啊!”
敬帝隐隐约约是记得明华的确不想让宝珠嫁入宫中,她看不上他,也看不上他的儿子……怎么?李炽那个畜生难道居然还敢纠缠顶撞?他仿佛看到了明华被气得吐血了的模样,心中顿时勃然大怒。
“为一劳永逸,也为了让娘娘走得放心。”
卫萱手指加重,在他耳边阴恻恻地道,“您何不完成娘娘的心愿,收卫宝珠为您的女儿,这样太子就再也没有办法纠缠她。”
封卫宝珠为公主?
敬帝恍惚的确记得,皇后是极喜欢那个小姑娘,几乎就是当亲生女儿看待,若是真让她做了他公主,她也一定会高兴的吧,从前他们刚成亲时,她就说过想要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儿,那个姑娘,就是他们的女儿啊……
看着敬帝迷迷糊糊地陷入熟睡,卫萱唇边露出一点隐秘的笑意,然后起身熄了香,打开窗,等屋子里的味道都散开了才唤人进来照顾。
贴身的小内侍也习惯了陛下这段日子要靠着天人观才能安神,于是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切,接替了卫萱的照顾工作。
卫萱慢慢地退出屋子,身上的香气还未散尽,她有些嫌弃地闻了闻,打算先去洗个澡,没想到却迎面碰上了脸色难看的无为子。
“贫道收你进观,原是可怜你下半辈子生活凄苦,又有忠王开口,却不是让你来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他皱着眉,似劝诫又似警告,“若是你不听,日后这些罪过便会还报自身,到死都不能解脱。”
“那又如何?”
卫萱根本就不怕他,也不相信他有那些玄妙的本事,若真是神仙下凡,又怎么会求到忠王头上,导致不得不掺和到这一团争权夺利里面?如今也不过就是借用他的身份罢了。
于是她冷笑道,“观主,既然已经同坐一条船,又何必显出两番心思?里面那个必定已是敌人,对敌人也还要讲究什么旁门不旁门么?”
“冥顽不灵……”
无为子低低叹息一声,看着她不以为然离开的身影,摇了摇头,满目悲凉。
果然如李炽所料,在收到第三封上奏的折子后,他就被敬帝放了出来。然而即使是没有任何证据,敬帝还是找了个由头狠狠斥责了他一番,然后让他去给皇后守灵一个月。
李炽并无异议,明华的葬礼他没能参加,心中也很愿意去皇陵尽一份心,只是如今的情形让他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以敬帝的心性,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将此事带过。
说到底,他就是不能接受母后到死都没有原谅他,所有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一个人身上,仿佛这样,他就能好受一些。
到底猜不出他想怎样,李炽只能带着万般的揣测离开了京城,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待他回京,接到的却是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明和三年,敬帝下旨封卫宝珠为公主,送往西北和亲。。
第39章西北
热闹过后,满城乱红,李炽骑马从青石板上疾驰而过,满心都是可怕的焦灼与杀意。
他不该以为一切尽在掌控。
他不该以为让宝珠待在家里,就能确保安全无虞。
他不该……低估敬帝对他的恶意。
李炽眼眸阴沉,几乎在这一瞬间升起了毁灭一切的欲望,如果他们当真敢……他宁愿反!
身下的马儿是月仑国进贡的珍品,以跑得快而天下闻名,他回转去追时虽然迟了一些,但渐渐地,也就看到了车队的痕迹,在快出函峪关时,终于截住了和亲的队伍。
红裳从马车中探头出来,一眼看到他时差点没哭出来,“殿下,您可来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你家小姐呢?!”
不见卫宝珠的身影,李炽心急如焚,“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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