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意猜到Leon会提这件事,垂下眼,就着月光和山色,浅浅叹息:“Leon,我们只能是朋友,别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Leon弯了弯唇,“你还是这样,不留一丝余地。”
回想昨晚的失控,Leon的神色间不无难堪。
当年拒绝他后,她便声明,两人没必要做朋友。他承诺会退至朋友的界线,她不为所动;大三他从家里接手咖啡庄园,知道她沉迷咖啡香,便提出要她入伙,她最终应了。
他会提出这点,在于知道利益关系是世界上最稳定且最冷漠的关系。她答应,说明她也知道。这几年,她尽职尽责地做合伙人,帮他杯测,给他种植意见,也未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朋友如何相处,他们便如何相处。
但昨晚,他显然越界了——他在挑衅,在做最后的争取。聪明如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所以,你是在等他吗?”
“没有。”喻意面无波澜,“一个人挺好。”
Leon盯着她,目不转睛。
喻意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摩挲着杯壁,叹口气,“没什么好说的。这趟他跟来,是想收集情报给我爸。”
Leon在美国偶遇过那位长辈,对他确实不怎么待见,或者说,对出现在喻意身边的男人,那位长辈都不待见。
“可是,他比我想象的要更在乎你。”顿了顿,“他或许……喜欢你。”
“是他个性如此,咋呼、动不动就炸毛,像个孩子。”喻意目光深了些许,往事如新,历历在目,她盯着草地上的那条月光毯,扯了下唇,“他从小就说不喜欢我,稍大点认了我爸做干爸,之后应该就是拿我当妹妹看。”
“妹妹?”Leon没有妹妹,不知道寻常兄长是如何反应,“可他连我碰你一下都会……像你说的,炸毛?”
喻意笑笑,“可能是当哥哥当上瘾,或者,被我爸传染。”
“你是这么看的?”
“嗯。”喻意微抿唇,她也曾以为他对自己不同,所以主动把心捧到他面前,他非但摔了,还往上踩了一脚。从那以后,她只会“这么看”。
心理学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在感情里也适用。
Leon坚持己见:“在这点上,我始终保留与你不一致的观点。”
喻意笑笑,没接茬。
“真的不再验证一下吗?你还喜欢他,非常喜欢。”
Leon目光远眺,“杯测那天,我看到你在啜吸之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拥有极强的自我认知能力,加上身边人给她输送的都是正向反馈,两相结合,她的自我认同感也远胜常人。这意味着,她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在内行人看来,啜吸动静大是常态,而外人会认为是噪音,举止不文雅。她会抬头,说明意识到这点,从而也说明那位楚先生不包括在“他人”之中。
喻意一怔,没想到Leon会注意这点,默然片刻,坦承:“是,我的情绪会被他牵着走,也做不到对他不理不睬。”
就比如他饿了,她去煮面;他受伤了,她给他包扎;他给她弹吉他,她心跳如雷,这些都是本能,她不会去违背本能。
“我能做的,只有不对他抱有幻想。”
“但你还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就不可能彻底死心,也不可能不对他抱有幻想。”
喻意淡淡垂眸,盯着一地月光,没置评。
Leon笑道:“我发现你们中国有一个词很厉害。”
“什么?”
“命中注定。”
他想起他们去印尼找麝香猫,一起喝全世界最贵且最难喝的咖啡,从此对猫屎咖啡深恶痛绝……
他们去埃塞俄比亚,他开拖拉机载着她进原始森林,以为遇到狮子,压抑着叫声开枪,那也是她第一回碰枪……
他们去亚齐找曼特宁,去夏威夷找咖雾……
他们走遍世界咖啡带,他择买庄园,种下她喜欢的咖啡。
尤其这座庄园,是他接手的第一座,处处凝结着他和她的心血:那几株瑰夏,是他们泡在巴拿马好几周,一个接一个批次杯测过来,费尽心思才找到;后来也是他们共同商议,送去参加BOP,连续三年获得年度最佳咖啡,并拍出天价,庄园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他们经历过这么多事,可他依然只是朋友。
这大概就叫命中注定。
第55章
楚灵均洗完澡接到喻省身的电话,他坐在飘窗上,嗓音豪迈,和喻省身一起批判喻意,时长达五分钟。挂了电话,还早,他正打算去还阅读器,顺便盯住喻意,明早就要走了,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出纰漏。
结果去隔壁一看,空无一人。
他往花园张望,没人,又下到一楼喝咖啡的地,还是没人。他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绿帽子从窗外路过,冲他喊了声:“心上人!心上人!”
这鸟记仇得很,这几天没少挑衅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立马追了出去,追着追着,就追到了他和绿帽子结仇的那棵树前。
******
喻意和Leon的话题已经回到庄园上。Leon已经有四座咖啡庄园,要是再买下云南的种植园,喻意怕他顾此失彼。
Leon笑着回她,已经拉了亲朋好友入伙,他目前的重心在巴拿马和巴西,等巴西的半低因咖啡初具规模之后,他会把巴西交出去,兼顾巴拿马和云南。
Leon做事一贯有分寸和主张,喻意便把话题引至半低因咖啡上。
两人在树上坐着聊了半个多小时,管家来找Leon,说是英国那边来电,喻意还想再坐会,Leon便先走了。
楚灵均看到的就是Leon下树一幕。他下意识往树影间扫去,得来全不费工夫——喻意就在树上坐着。
绿帽子见到喻意,兴奋地扑棱着翅膀,没两下飞到她身边。后者摸了摸它的脑袋。
楚灵均一溜烟跑到树下,朝上头吼:“你竟然和他一起爬树?”
喻意垂着眼皮,没置声。
“你要爬树,为什么不找我?”
不,不对,重点甚至不是这个,而是……
“你竟然会爬树?”
喻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会的还很多。”
这话耳熟,哦对,她把他从海里救上来那回,他质问她怎么会游泳,她就是用这么牛逼哄哄的一句话打发他的。
行,算她会。
楚灵均叉起半边腰,“那小时候我们去爬树,你为什么都在边上看着?装得不知道多柔弱。”
小时候他们一行六人,个个都上天入地,连童恬恬都会跟着他们抓虾捕鱼,爬墙上树,除了她,每天不是捧着书就是写写画画,静得不得了。
“我不喜欢太多人。”喻意淡淡一句。
“不喜欢太多人,那你就大半夜和别人去爬树?”
喻意微抿唇,不予回答。
楚灵均牙根痒痒,“怎么,上面是空气清新点还是视野开阔点?”
“你想知道,可以自己上来坐坐。”
她不打算进行远距离聊天,正准备下去,却见楚灵均拍了拍树干,看上去是要上来。他动作娴熟,三两下就上到一半,踩着一节树干,一手举起抓住一节,在树影里瞥她,“让让。”
她微一挑眉,“这截树干没法坐两个人。”
“快点。”这棵树壮得简直像个两百斤的猛男,听她瞎扯。
喻意叹口气,往旁边挪了挪。
楚灵均一屁股在她边上坐下,忽地伸手,掐住她的腰。
喻意微惊,“做什么?”
他看白痴一般的眼神,轻轻巧巧将她提溜起,而他顶替她原先的位置,再将她放到身旁,让她靠着主干坐,“你不是怕?抱紧了,待会树干要是断了,你也摔不着。”
原来如此。喻意扯了下唇,心思飘忽得有点远。
两人排排坐,好半晌都没人说话。喻意不说话是常态,难得连楚灵均也缄口不言。
自打来巴拿马,这位少爷经常陷入诡异的沉默,他既然上树,应该就是有话说,她干脆等他开口。
夜里有微风,风过树梢,扑簌簌地响。
小镇海拔高,夜间温度不高于20℃,喻意下意识拢拢衣襟,瞥了眼身边,还是短袖,好奇他怎么半点不怕冷。
在她好奇的当头,身边终于吱声,嗓音略嫌沉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猜他指的是Leon和她,喻意实话实说:“试听课程的时候碰到。”
试听?
“所以你去没多久,就认识他了?”
“一开始没怎么接触。”交集频繁起来,还是因为咖啡。
“你们经常在一起……像昨天那样?”
他连问三个问题,难得没有颐指气使,喻意只当他在收集情报,照实答:“在夏威夷合奏过一回。”
哦,弹过一回,就这么默契。
楚灵均心里更加堵得慌,“你说之前和他经常一起坐飞机,除了夏威夷,你们还去过什么地方?”
喻意对答如流:“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哥斯达黎加、洪都拉斯、巴西、印尼。”
这!么!多!而且,她还记得这!么!清!楚!
楚灵均一改之前的“沉稳”,侧过头瞪她,他估计她要是再多说一个地名,自己能咬死她。
喻意面色坦然,对他的瞪眼视若无睹。
他瞪得眼皮酸,气闷,转过头,又是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之前到底为什么要出国?”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
“我说了,想去就去了。”
楚灵均磨磨牙,忍不住了,一定要问个清楚:“你就说吧,是不是因为陈绪然!”
第二回从他口里听到陈绪然三个字,喻意怔了怔,紧接着是莫名其妙,“你为什么总把我和陈绪然扯一起?就因为他追过我?”
“你敢说,你出国不是因为陈绪然!”楚灵均微微扬声。
没必要,他轻易不会提这个名字,在“Leon”之前,这也是个顶顶让他心梗的名字。
喻意的回答是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证明她的确敢说:“我出国不是因为陈绪然。”
音量不高,却笃定得很。楚灵均听得懵怔,她是不屑撒谎的人,她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
他并未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烦躁,“那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过去的事没必要追究。”
得,又打算糊弄过去,楚灵均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不想说的,半个字都撬不出来。他睇向身边,她脸隐在树荫里,月色清寡,在她脸上落下几道,整个人静得都快羽化登仙了。
“可你明明不会出国的。”问身边的人,比如庄烟岚,哪怕就是问成擎天他们,谁相信她会跑国外去?
喻意垂下眼皮,不想回,到底是回了七个字:“我以为自己不会。”
什么叫以为不会,哼,她走的时候可是拍拍屁股,走得既干净又利索。
见她还是那副“你气归你气,我又不在意”的死相,楚灵均在旁自顾自练了一整套龟息大法,胸口还是憋得慌。
脚下晃荡两下,却发现自己是在树上,这会要是有颗足球,他估计自己能把网射穿。
良久,他肩膀一垮,咕哝:“如果你不出国,就不会遇到他。”
嗓音里难得没什么中气,像是委屈,像是不甘,复杂得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喻意的心脏微妙地搐缩,恍惚想,他这个表现,像是对她在意得不得了。
不待她反应,身边又问:“那你读了四年,干嘛就回国了?”顿了顿,“我出国……”
她心跳莫名急促起来,“什么?”
“……”楚灵均欲言又止,妈的,太娘了,他说不出口!
可她就不能想想吗?
他们的学校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怎么着也比大洋彼岸要近吧?他们的关系僵成那样,谁好受了?
况且,他就算要去探老美的深浅,干嘛非得深入腹地,大不了去交换一学期或者一年啊?他可对老美没半点好感,犯得着搭进去四年?要不是、要不是干爸的错误情报,他一开始也不会巴巴地跑过去。
越想越憋屈,他语气转冲:“总之你怎么可以说出国就出国,说回国就回国。”
喻意被吼愣了,心跳反而恢复平稳,冷静吐字:“与你无关。”
“怎么和我没关系!”有关系,他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关系还大了去了!
猜到他肯定又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套,喻意接了话茬:“情报我提供得够多了,你可以去交差了。”他前两天和爸通电话,都是扯着嗓子,她只要站在窗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话落,喻意抬起手,把住树干。
楚灵均察觉其意图,攥她的手腕,气急败坏:“谁准你走了!你和他在这坐了多久?我一来,你就一心想走?”
“不打扰你去交差。”
“我看上去是要去交差吗?”
“不然呢,刚才那些是你自己要问?你不是说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
一句话,差点没噎死他。
楚灵均一秒由咬牙切齿切换为弱小无助,松了喻意的手,闷闷地坐了片刻,挫败地嘀咕:“不感兴趣我还问这么多。”
喻意懵了下,“你……”是酒喝大了还是病了?没闻到酒气,那应该是这几天穿得少,发烧了?
“你什么你?”楚灵均凶巴巴地睇向她,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瓮声瓮气道:“我就是感兴趣!就是在意!你有意见?”
他边说,还边把脑袋怼她面前,手臂上扬,攀住一条树杈,“你有什么意见,你说啊!”
靠得近了,一阵清新的海盐味扑面而来,和她的同款。
喻意的脑袋里瞬间浮现一个事实判断:他刚刷过牙。她下意识倚向身后的树干,淡淡回:“没意见。”
注意到她的动作,楚灵均更加不满:“你躲什么躲?”刚才就拒绝和他排排坐,现在又躲他,嫌他真是嫌到不加掩饰了!
她躲,他就偏要凑上去,闲着的那条手臂撑在树干上,将她圈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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