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等待的太医过来的时候,萧翊在观察司马妍,他发现她还挺坚强,小臂内侧的肌肤嫩,伤成这样是极痛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来说,她却没有喊一句疼,默默忍着。
此刻的她脸色苍白,满头汗水,嘴唇紧咬,很虚弱的样子,与平时活泼的她形成鲜明对比,他印象中的她,脸蛋上总是健康的红润,眼神灵动,整个人充满生机,就像春日里迎风招摇的雏菊。
怎么会突然受伤……难道因为他那句话,让她分了神?
绿绮一直在轻声安慰司马妍:“公主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萧翊突然想起,曾经司马妍晕船,也是这么一副虚弱的样子,惹得萧行禹心生怜惜,问他怎么不去安慰她。
安慰?
要安慰么?毕竟初学者应该戴上护臂,他却疏忽了,她会受伤,他难辞其咎。
想到这,萧翊心猛地一沉,他竟然在思索该不该安慰她,并为之找借口,而不是觉得这种想法荒谬至极。
司马妍也在偷偷打量萧翊,本来感觉到萧翊的态度软和下来,面对她时,表情没有以前那样恭敬到冰冷,甚至欲言又止的似乎要说什么,然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冷下来。
这些天,司马妍就隐隐感觉萧翊的情绪有些阴晴不定,就像这样,她感觉即将破冰的时候,迅速结了厚厚冰层,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到他。
这些情绪变化非常细微,外在表现仅仅只是看着她时,突然调开视线,或者话更少了,所以司马妍一直怀疑自己太敏感,这次是最明显的,或许她的感觉并非错觉,若是真的,说明他动摇了,因为他开始拿不准该怎么对待她。
想到这,司马妍多了点信心,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厚着脸皮道:“廷尉大人莫要担忧,我没事的。”
萧翊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担心她。
司马妍这些天热脸贴冷屁股惯了,没往心里去,绿绮却很不满,悄悄撇了下嘴,不管心里关不关心公主,场面话总是要说的罢。
约莫过了一刻钟,几个白胡须老头大步流星冲进来,给司马妍做了简单的处理,就让人扶她上肩舆,直奔太医署。
萧翊想了想,跟上去。
他知道,宣元帝了解情况后一定会找他算账。
找不到人,皇上会气疯。
“宗绍狗贼,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东堂传来宣元帝的一声怒吼。
御案上的奏章被扫落,雪片般掉落在地上,随后是“砰——”地一声巨响,御案不幸中招,却因为坚固,在地上滚了几滚都毫发未损。
宣元帝更来气,冲上去又踹了好几脚。
宫人们在皇上的盛怒中齐刷刷跪下,不敢抬头,生怕一不注意就被暴躁的宣元帝结果了小命。
踹完御案,宣元帝犹不解气,开始疯狂砸东西,平日里很是宝贝的瓷瓶玉器如敝帚般摔在地上。
这样的境况,饶是随侍宣元帝多年的李公公也束手无策,对身侧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好皇上,自己匆匆退下去请人。
宫婢哀怨地望着李公公逃命般的背影,心道,谁去请都成,唯独不能是您,这儿需要的是您啊。
宣元帝现在这般暴躁,一是因为宗绍,二是因为张道长。
宣元帝虽说答应司马妍要戒五石散,但他这人自觉性不强,遇事爱拖,所以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张道长前些天突然跟宣元帝说,他最近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上古丹方合集,苦苦研究了几日纸上歪歪扭扭的符号,终于明白符号代表的含义。
这本又烂又破的册子中的其中一页,写着白矾与曾青会滞涩经脉,不宜入丹。
恰好,寒石散就含白矾和曾青。
宣元帝终于明白他没日没夜诚心修炼,却难入道门的缘由。
经脉都滞涩了,灵气怎么入体?怎么运转?自然怎么修行都没用!
五石散就是祸害!
不用张道长劝说,宣元帝立刻就决定戒五石散。
过去因服食五石散,宣元帝本就脾性渐趋暴烈,又要戒药,以致于情绪无时无刻处于即将爆炸的边缘,好在这些天,王常侍在宫中随侍他,时不时奏琴安抚他的情绪。
其实即使王常侍没有抚琴,光看着王常侍,宣元帝都觉得内心平静多了。
王常侍这人就如同一副写意墨画,赏心悦目。
太极殿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幽幽清池,盈盈碧水,正是初夏,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飘荡在池水上,坐于池边的郎君用软毫蘸着连城之价的石绿、赭石、玛瑙末等颜料,在宣纸上细细描绘,偶有微风拂过,褒衣广袖如同池里的小荷摇摇荡荡。
侍立在旁的宫人屏声静气,生怕打扰到他作画,破坏这样美如画的场景。
可惜李公公气息不稳的步伐传来,打破池边幽静的气氛。
李公公赶到后,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暴怒,现在在里面砸东西,常侍大人去看看罢。”
王珩绘着粉白的花骨朵儿,没有立刻起身,淡声问:“怎么回事?”
李公公讲了前因后果。
亥水之战,北狄统帅翟冲攻下荆州北部的宜城,正欲乘胜南下,听闻豫州线全面溃败的消息,便守在城中观望,被荆州军反攻,一面支撑,一面派斥候向奉命攻打襄阳的征南将军求援。
几日后,斥候回来说征南将军已经撤军归国,另一个消息是,三皇子逼宫造反成功,皇上已被幽禁,退位做太上皇,五皇子以三皇子得位不正为由,出兵洛阳。
北狄内乱,豫州线溃败,攻打荆州的主力部队撤军,败局已定,苦守宜城已无用,想要撤军,但为时已晚,荆州刺史宗绍已率领大部队,从襄阳赶到宜城。
宜城那么点兵,如何能抵挡,翟冲非常识时务,派人跟宗绍交涉,宗绍接受投降,答应不杀其兵将,翟冲开城投降,谁知宗绍并未守信,进城就将北狄军屠戮殆尽,并砍下翟冲的头颅悬挂城头。
宜城沦陷期间,翟冲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宗绍此举一出,民望大增,荆州将领更惧其威。
消息呈至御前,宣元帝怒极攻心,拿着折子发抖。
宗绍都没请示朝廷意见,就屠戮降将,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洋洋得意,向他讨赏,用词狂妄至极!
他能忍?
宣元帝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视线内的东西都被摔了,摔累了,坐在地上靠着御案喘气。
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以及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缺少运动的宣元帝觉得头晕。
宫人们战战兢兢,离得远远的。
这场面宣元帝很眼熟,多年前,他跟父皇议事,总会收到父皇失望与厌烦的目光,回到宫中,就是这样发泄,宫侍一个个跪地低头,恨不得隐身。
气氛沉闷压抑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宣元帝看到一抹白色身影。
王常侍来了!
第21章
宣元帝的心情熨帖了些,他一直觉得王珩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每回看见他,不由得被他淡漠的气质影响,觉得这些烦恼不值一提,心中的燥郁消散了许多。
王珩缓缓走近,蹲在宣元帝面前,声音清淡如水。
“皇上,你看这是什么?”
宣元帝定睛一看。
是小人。
压抑的殿堂,只见白裳郎君手里抓着一个柳条扎成的小人。
宣元帝看着它,涣散的瞳孔渐渐焦距,笑了起来,果然,没人能比王常侍更能让他舒心。
接下来,宫侍们看到宣元帝叫人拿来竹签,捏着,凶狠地扎下去……一根又一根。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宫里最忌讳这种邪性的玩意,宣元帝充满恨意的举动以及扭曲的表情,让宫人们背脊生寒。
王珩却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安顿好宣元帝,示意李公公去请太医。
李公公看着王珩,觉得这个人非常可怕,小人在历朝历代都是忌讳中的忌讳,王常侍却随随便便做出来给皇上,可见此人毫无敬畏之心,这样的人难以揣摩,更难对付,若皇上像他一样……李公公心一抖。
身为下人,对任何不确定,都会感到不安甚至恐惧,因为不确定意味着危险,刻入骨髓的本能,让李公公想尽快逃离这样诡异的氛围,快步离开。
只有皇上和士族这种上位者,才会被捉摸不透而显得神秘的特质吸引,从而追捧。
所以王常侍当年甫一出现,就惊艳了整个建康,皇上第一次见他,便强烈要求他做太子舍人。
想起过往种种,李公公不由得好奇一个问题。
一直以来,王常侍在他心中的形象就犹如神祇,不沾凡俗,纤尘不染。
神祇会被谁拉下凡呢?
毕竟王常侍到了弱冠之年,怎么也该议亲了。也不知道是眼光太高,谁也瞧不上,还是什么原因,王氏族里迟迟没有透露出要给王常侍物色妻子的意思。
胡乱想了一路,到太医署,看到太医们神色慌张,进进出出,交头接耳,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事,抓住其中一人询问,得知公主受伤了,大惊,进到里间,看到公主的伤势,什么想法都吓没了。
皇上那么宠爱公主,要知道了,好不容易压下的脾气恐怕又要爆发,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不通报。
李公公不敢耽误,当下就带着陈太医赶往太极殿,见到宣元帝,急忙把事说了,宣元帝一听,勃然大怒。
“萧翊干什么吃的?让他教个人都教不好!废物!”
顿时,满屋宫侍吓得瞬间跪地,李公公亦是。
宣元帝一甩袖,大步流星冲出去,应该是要去太医署。
李公公急忙站起来跟上,见王常侍亦跟在皇上身后,愣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王常侍似乎……挺着急。
司马妍这头,太医包扎好,掀帘退出去,萧翊站在外面。
司马妍想了想,道:“廷尉大人,进来罢,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萧翊进屋。
司马妍斟酌了下词句,道:“廷尉大人这些日子一直悉心教导,我却三心二意,着实是辜负了廷尉大人的一片心意,以后我定会好好习箭,希望廷尉大人能够原谅我。”
萧翊不想她第一句话就是自我检讨,颇为惊讶。
“公主这些日子好好休息。”
司马妍习惯了萧翊避重就轻的简短回复,想了想,决定问出来:“廷尉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如果按照萧翊的节奏,她和他的关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进展,所以她必须得直接点,他想回避,她偏不让他回避。
萧翊愣了下,恭敬道:“臣怎么会厌烦公主?适才是臣失言了,公主切莫误会。”同时心里提高警惕,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心情再糟糕,都不能行于色,从前一直做的很好,却在公主面前失态了。
难道因为公主对他没有太大的威胁,不需要跟公主勾心斗角,所以放下防备了么?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好在现在意识到还不迟。
说来萧翊心情如此糟糕,是因为宗明锡。
鸡笼山游猎过后,宗明锡和他的跟班不断制造纠纷,妨碍他公务,萧翊其实很习惯充满麻烦的生活,过去几年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他以为他能忍受,然而他高估了自己,那些鸡皮蒜毛,却不得不处理的小事,让他心情非常烦躁。
他宁愿在战场过刀头舔血的生活,也不想每天满脑子各种繁杂琐事,不知道哪件事处理不当,就会遭受致命一击,现在的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他担心自己会因为忙于这些没有太大危险性的琐事,忽略了真正致命的东西,因为每天忙得甚至连部曲那边的事务都简单处理,没有进一步谋划。
来射堂前,萧翊处理了件数额不大的财产纠纷,这种小案件本不用他亲自处理,但由于当事人是宗明锡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他们指名道姓让他裁决,萧翊明白这是宗明锡的授意,自己不出面,这件事就没完了,只能丢下一堆案子出来,看他们吵了几个时辰。
期间萧翊的烦躁逐渐累积,到射堂,教习的时候,司马妍总跑神与他说话,听了几个时辰吵架,萧翊只想耳根子清净,完全听不进司马妍说话,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才有那句可以称得上是指责的话。
“廷尉大人还是对我那么恭敬。”司马妍苦笑道。
萧翊不想跟公主有牵扯,不意味着他要得罪公主,公主现在负伤,情绪定然不稳,加之他之前说了重话,公主对他有再多好感,说不定都抹去了,跟公主维护好关系还是非常必要的,所以萧翊破天荒放柔语气:“臣习惯了,并非针对公主,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司马妍愣了下,见惯了他冷漠的态度,陡然见到了他另一面,司马妍受宠若惊:“不会不会,是我太想当然了,一个人的习惯怎么会那么容易改变呢?”顿了下,小心翼翼问,“如果只是不自称臣,可以么?面对我的时候,廷尉大人可以随意一点的。”
在称呼上,她就要跟旁人区分开,让她在他心里显得有那么点特别。
萧翊:“好。”
司马妍朝他绽开一个笑容。
宣元帝气势汹汹进来时,看到的是司马妍的笑容。
气氛好像很好?
宣元帝想起来,阿妍正在追求萧廷尉,那么他肯定是不能骂人的,不然阿妍就功亏一篑了。
萧翊见宣元帝来了,迈步要出去。
宣元帝拦他:“你们继续,继续。”
萧翊脚步一顿。
他是来挨骂的,皇上却好似没有骂他的意思,什么情况?
“公主受了伤,还是静养为好。”萧翊道。
宣元帝:“那萧廷尉更要多多指点,不然下回又受伤。”
“廷尉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就不留廷尉大人了,我会好好休养,廷尉大人放心。”司马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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