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母:“……”
七伯母:“……”
卢氏因为曾经被夫人们含沙射影地议论,在这上面很敏感,瞬间就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听人说”就是指这两人罢,怪不得刚刚九伯母要拉她走,九伯母从前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今天突然这么热情,果然有蹊跷。
因为司马妍,她如今活得像点人样,卢氏想,定不能让司马妍误会,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但卢氏内心坚定,说话依然习惯性地柔柔弱弱,像是怕得罪人:“……是,怎么了?”
司马妍:“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没议成?”
卢氏:“阿珩他……不乐意。”
五伯母:“……”
七伯母:“……”
司马妍:“阿耶觉得她如何?”
卢氏默了默,鼓足勇气道:“觉得她太傲气。”
这些日子,司马妍只要见着王胤之,都会笑着喊阿耶,仿似他亲闺女,王胤之越来越喜欢司马妍这个儿媳。
跟族人喝酒时,王胤之喝醉说漏嘴,把从前王珩跟谢依议亲的事说出去了,还感慨幸好王珩没娶谢依,谢依太傲了,娶进门见到他,说不定都不带搭理的。
五伯母:“……”
七伯母:“……”
刚刚白说了。
她们说话这会功夫,三伯母宣布谢依夺魁,并命婢女将彩头送给谢依,彩头是融合了红、白、绿三彩的翡翠玉镯,玉质细密,成色极好。
接着三伯母想说些漂亮话,却听谢依朗声道:“玉镯我不要了,不知伯母能否满足我一个心愿?”
三伯母:“什么心愿?”
谢依看向司马妍,司马妍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她要闹幺蛾子,果然谢依道:“听闻宁昭长公主琴艺极佳,不知可否与我合奏一曲?”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司马妍身上。
司马妍内心崩溃,谢依是从哪个旮旯里听说她琴艺极佳的,瞎掰得很顺口啊。
她就算琴艺不差,也肯定比不过谢依的,跟她合奏,立马见高下,谢依就是想让她上去丢一回人,她哪里惹到谢依了?
不对……
确实惹到过……
听谢依墙角那次。
不仅见到了谢依丢脸的样子,还替她实现了愿望,嫁给了王珩。
司马妍谦虚道:“琴艺极佳不敢当,仅会奏几首陋易之曲而已,远远比不得谢三娘子。”
谢依不依不饶:“公主殿下莫要自谦,听闻您自小爱戏舞,耳濡目染之下,于乐理上必定精通,鉴赏力亦不俗,怎会奏出陋易之曲,必定别有风味,是以我极想跟公主合奏一曲,不知公主可否满足我的心愿?”
谢依这是一定要她丢人啊。
司马妍深觉王珩是蓝颜祸水。
园子里,人人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司马妍道:“我并非不愿满足你的心愿,实在是技艺不精,不敢出来现丑。”
谢依:“若连公主都是现丑,我适才奏的那一曲岂不是污了人耳?”
司马妍有点烦躁:“哪里哪里,我听着觉得极好。”
谢依:“既然极好,为何不让它更好?”
司马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是以前,以她的性子,说到这份上,肯定不跟谢依废话,一走了之,然而她现在没有阿兄撑腰,还嫁给了王珩,代表的就是琅琊王氏,不能由着性子来。
司马妍不是多在乎脸面的人,跟谢依合奏一曲,丢面也无所谓,然而她的脸面不仅是她的脸面,还是王珩的。
绝不能给王珩丢丑。
于是司马妍沉下气,准备继续跟谢依扯个三百回合,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不大的声音响起。
“不知谢三娘子从何处听闻阿妍琴艺高超,在我听来仅是寻常,远远比不得谢三娘子,谢三娘子还是莫要为难她了。”
司马妍震惊地看向卢氏,这是她会说的话?
场上的夫人们也是满脸惊异。
谢依看说话之人生得极美,虽说看着年轻,但气质身段不像小娘子,应该是府里的夫人,听话中之意,似乎跟司马妍熟稔,猜测她就是王珩的母亲卢氏,脸色一白,气焰霎时消散,勉强扯出个笑容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公主了。”
这时,三伯母才出来打圆场:“公主和卢夫人真是太谦虚了,公主的琴艺怎会寻常,是我们没福气听到。”又唤谢依,“阿依,过来把彩头戴上。”
给谢依戴上翡翠玉镯,再总结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司马妍同卢氏以及王可瑶出了园子,本想径直回竹轩居,谁料一出来就看见王珩。
他站在青石板路上,背后是一颗参天大树,天色微暗,有几颗星星冒出来,在蓝色幕布上闪耀,他双手掖进衣袖,静静地看她。
这个人站在哪都是一幅画。
但他袖口上丑陋而显眼的补丁破坏了画的美感。
第58章
谢依是个骄傲的人。
从小到大,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所有人都夸她,所有人都捧她。
她拥有的都是最好的。
所以自然,她希望也相信自己能嫁给最好的人。
可最好的人却不愿意娶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不识得她。
谢依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想过家世,相貌,才情,她哪一点不好?
独独没想过她这个人。
抛开所有因姓氏赋予的条件,她这个人会吸引到他么?
她不知道,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被王珩拒绝后,母亲提出要将她许给华家二郎华安献——一个看起来很可靠的人,话不多,行事温和有礼,方方面面都不错,却没有哪一点好到让人眼前一亮。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她喜欢方方面面都能做到极致的人。
但谢依同意了。
父母亲以为她终于放下了王珩,都很欣慰,张罗着把她嫁出去。
她说不想离开他们,想在家多留几年。
父母亲也不舍她,便与华氏商议,华氏满口应好,约定一年后下聘。
谢依想不受打扰过完出嫁前的最后一年,所以这桩婚事只是口头约定,没有对外公布。
其实对王珩,谢依一直没放下,答应嫁给华安献只是觉得,如果嫁的不是王珩,其他谁都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想看看王珩与司马妍有没有结果,如果王珩没娶司马妍,那他娶的肯定会是她,她依然在等。
可是一年后,王珩娶了司马妍。
他们大婚的那一夜,谢依整宿没睡,直到日头渐起,昏暗的内室被晨光笼罩,她决定忘了他。
然而司马妍嫁给王珩没多久,朋友就邀请她参加王崔氏举办的茶宴,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本来是来碰碰运气,没想真在茶宴上看到司马妍。
谢依对司马妍的感情很复杂,有嫉妒、不解、还有愤怒。
她不能理解王珩为什么会喜欢司马妍,这位公主自幼便淘气,琴棋书画除了画样样平平,女红奇差无比。
那天司马妍偷听她和王珩说话被发现,竟然吓得一屁股跌到地上,举止粗俗不堪。
后来,竟然还跟人习箭,还是跟萧廷尉习箭,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断断猜不到司马妍喜欢萧廷尉,想追求萧廷尉,才跟他习箭。谢依觉得见过王珩,司马妍不可能喜欢别人,但这不影响她唾弃公主不矜持。
谢依很不甘,觉得自己就输在没有早点认识王珩。
至于愤怒,是因为司马妍窥见了她最狼狈的一面。
她忍着难堪,将自己羞于见人的少女心思捧出来展露给王珩,但那样珍藏在心的热烈感情,在王珩面前,却仿若垃圾一样一文不值。
他的感情都给了司马妍。
那她在司马妍面前算什么?
司马妍凭什么能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见到司马妍后,谢依提出要跟司马妍合奏一曲,因为报复,也因为好奇。
好奇司马妍究竟靠哪点吸引到王珩?
谢依很快就明白了。
卢氏替司马妍说话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因为曾想过通过接近卢氏达到嫁给王珩的目的,谢依调查过卢氏。
但了解到卢氏的家世,以及卢氏多年在王氏府邸里生活的状况后,谢依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路走不通,见卢氏比见王珩还难,且就算能讨好卢氏,也毫无作用。
听到卢氏开口维护司马妍,谢依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司马妍怎么能做到,让一个软弱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她出面拒绝自己不敢得罪的人,或者说身份。
谢依做不到这一点。
凭着这点,就能窥见司马妍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很好,好到能进入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并给予人力量,谢依承认自己输给了司马妍。
出来的时候,她竟然见到了王珩。这个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好多年的人。
他静静地站着,眉眼浅淡,模样风采与从前无半分区别,还是她认识的他,谢依又想起第一次看到王珩时,他的样子。
褒衣广袖,乌发束巾,眉目悠远,她被牢牢吸引,被他的气度,以及他的不染尘埃吸引。
此刻,她仍然像看一幅传世画作一般看着他,却看到他袖子上的补丁。
谢依:“……”
能出现在王珩衣袖上,并丑陋至极的补丁,谢依相信一定出自司马妍之手。
司马妍的女红,真是差得超乎想象。
问题是,差就算了,司马妍还敢在王珩的衣裳上面展示她糟糕的技术。
若她是司马妍,定会勤学苦练,势必缝得天衣无缝。
与此同时,似乎司马妍也看见了她的“杰作”,她迅速跑过去,用身子挡着王珩的袖子。
随后谢依看见,司马妍脸上浮现出……她仔细确认了下,确实是“太丢人了”的神色,并说了句话。
谢依分辨司马妍的口型,司马妍在说:“你怎么穿出来了?”
王珩:“你不喜欢么?”
司马妍:“不是不喜欢,不对,什么喜不喜欢的……”
王珩笑了,说:“我很喜欢。”
王珩低眉浅笑的样子,让谢依震惊地愣在原地。
在她心目中,王珩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形象,然而有一天,这样高不可攀的人会温柔缱绻地笑着对人说喜欢。
谢依觉得不真实。
她的感觉就像是,传世画作上的人突然跳出来,近在咫尺。
然而谢依被震撼了,司马妍却根本没注意。
她全部心神都在补丁上面,听了王珩的话不仅毫无反应,还如临大敌般左右看了看,看到……所有出来的人都看着他们,立马拉着王珩走了。
谢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没回过神。
她在想,若她成了王珩的妻,她可能永远不会跟王珩有这样的对话。
因为她不容许自己在王珩面前有一丁点不完美。
所以她在王珩面前不会有“太丢人了”的时候。
她太仰慕王珩,且她本性就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但王珩不缺仰慕,也不需要傲气。
谢依终于接受自己输给司马妍的事实,就算她早些时候认识王珩,王珩也不会像对司马妍一样对待她。
司马妍的脸皮还是比较薄的,听到王珩说我很喜欢就赶紧看了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们,包括谢依,几位伯母,以及若干年少未婚的郎君和女郎。
司马妍:“……”
司马妍立刻拉着王珩走了。
王珩顺从地被她拉着,到了一处空旷地带,他突然问:“为什么?”
司马妍松开他的手,停住脚步。“……啊?”
王珩看她:“为什么突然把我拉走?”
司马妍不好意思说因为脸皮薄,就指着他衣袖上的补丁道:“因为这个。”
王珩:“它怎么了?”
司马妍沉默片刻,真诚地说:“我不想给你丢脸。”
王珩:“……阿妍为什么觉得这很丢脸?”
司马妍纠结了会:“别人会觉得……”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提醒他,“你当初在画舫上不是说了么,不喜欢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你……”
王珩:“……”
当初王珩会这么说,别有缘由。
那时候宣元帝才过世四个月,司马妍正处于悲痛当中,且孝期还发生了李喜闯宫,被逼迫跟宗明锡私会的事,她的内心定然迷茫和不安。
这种时候的人要么会封闭内心,拒绝任何人进入,要么会拼命抓住可以依赖的人,寻求温暖和安全感。
以他对司马妍的了解,司马妍会选择前者,她也疏远过他。
王珩要让司马妍接纳他,就必须先展露自己的内心,让她放下防备。
这才有了王珩在画舫说的那些话。他将一部分事实夸大甚至虚构了。
就比如述说自己的童年经历,与事实相去甚远。
对于族长给他安排的功课,他并不觉得繁重,他也并非无法融入到同龄人当中,只是喜欢一个人呆着而已。
他说他不喜旁人异样的目光,希望枕边人能以常人之心看待他,只是给她一个接受他的借口,她知道她是唯一人选。
这样说,是为了创造一切条件,得到他唯一想要的结果,但后患无穷,就比如现在。
王珩想了想,说:“没有人给我缝补过衣裳。”
他眼睫低垂,声音也有些低,似乎心情低落。
司马妍:“……”
所以他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这条丑陋的补丁展示出来……炫耀?
司马妍第一次发现他还挺幼稚。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茶宴怎么样?顺利么?可有人为难你?”王珩换了个话题。
为难她?
当然有。
这事瞒不过他,以谢依的知名度,这般针对她,要不了多久就传得沸沸扬扬,司马妍直接说了:“谢依说听闻我琴艺高超,想与我合奏一曲。”
王珩霎时就皱起眉头。
司马妍:“阿娘替我拒绝她了。”
王珩:“……”
司马妍:“是真的。”
良久,王珩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给母亲灌了迷魂汤么?”
司马妍:“我也没想到。”
王珩斟酌片刻,道:“我与谢依并无瓜葛,谢夫人跟母亲提过结亲的意思,被我拒了。”
司马妍:“……哦。”
王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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