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秦栩君将那奏折推到何元菱面前:“看看,朕一亲政,程太师连票拟都写得简单多了,说得好听,是留余地给朕发挥,说不好听,就是等着看朕的笑话。”
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这些年批过的奏折极少,而且就算是那些奏折上的朱批,也都是他照着票拟一字不漏地抄的。现在你连抄的机会都不给了,每封奏折上惜字如金的,不就是等着让众臣笑话皇帝不会理政嘛,连写个朱批都写不像样。
何元菱将准备好的朱砂送过来,放在案桌上,笑问:“皇上是何打算?”
“那就让他们好好地笑一回,笑得不好,不许下朝。”
说话间,他已经看完第一封奏折,提笔就在上面朱批了一个字:赏。
再看第二封,又是一个字:罚。
再看第三封,这回多了一个字,成两个字了:再议。
再看第四封,这回又多了一个字:瞎胡闹。
二十封奏折,没蘸几次朱砂,竟然全给批完了。何元菱看得目瞪口呆:“皇上,这里头说的事儿,您看清楚了么?”
秦栩君不满:“你还疑心朕?”
说着,递过一本:“你念头一句,看看朕是不是能说出后边的?”
何元菱笑道:“算了算了,奴婢不敢。跟皇上比记性,奴婢这是找罚呢。”
说着,将那本折子接过来,待要合上,眼光瞥过之处,却发现上面写着“江南省”、“阳湖知县束俊才”等字样,不由手中一滞。
秦栩君异常敏感,立刻察觉,问:“怎么了?折子有不妥?”
何元菱赶紧跪下:“皇上恕罪,奴婢不该乱看的。”
秦栩君哪看得过她突然下跪,赶紧将她扶起:“干嘛啊,好好地就跪,快起来说话。”
又道:“朕都叫你念了,有啥看不得的。”
何元菱叹道:“奴婢一眼望去,看到江南省字样,不免触景伤情。”
第102章句句不离束知县
听何元菱说到江南省,秦栩君已知她手里是哪封奏折。
“江南省今年春天时候,安置了好些隔壁省逃难过来的灾民,说好户部下拨安置钱粮,这事儿没办好,吃了几个大户。阳湖县几位大财主正闹事,闹到朕这里来了。”
何元菱一想,自己倒记得这事。
当时刚刚在县城花溪街置办了宅子,束俊才让颜荣回顾家塘何家老宅将好多笼鸡鸭连夜搬了回来,那一趟,束俊才和颜荣正是去的赈灾的小留镇。
“原来是这事儿。奴婢入宫前,的确听说束知县召集了全县有钱的乡坤财主搞募集。”
秦栩君眼皮微微一抬,瞥一眼何元菱:“国库空虚,的确朝不保夕。这赈灾钱粮得从别的用度里挖出来,还不知道补得上补不上。户部的意思,这些财主乡绅也没少占朝廷的便宜,便是政令压一压,让他们脱层皮,也就过去了。不过,朕想听听何宫女的意见。”
“奴婢……”何元菱有些意外。
这些都是非常具体的政务,身为宫女,给皇帝出些扫除奸佞的主意是可以的,但如此具体的治国方案,自己是万万不能僭越,胡乱发表什么言论。
秦栩君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朕只是想听听来自民间的声音,不用太刻意了。”
如此一说,何元菱若还抖抖索索,倒显得矫情。
便大大方方道:“他们为何能占朝廷的便宜,该朝廷反省。当初说好由户部拨给,便该言而有信。财主乡绅,的确多有不义之财,却也有老实本分经营的人家,奴婢并不完全赞同劫富济贫,谁也不是该的。”
秦栩君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
“十个穷人,怕是九个都会赞同劫富济贫,你倒与众不同。”
何元菱微微一笑:“富与贫,都是相对的。便以奴婢家为例,屋漏多年,晚上能透过屋顶数星星,遇上灾年,也仅仅能勉强活命,跟乡绅财主们比,自然是穷的。但奴婢在镇上说书,家中又找了些旧物典卖,在县城置了房产,在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看来,奴婢家又算是富的。今日奴婢说,去劫了比何家更富的,奴婢就心安。那日后,何家被更穷的
人劫了,奴婢心里冤不冤?”
秦栩君脸色渐渐严峻起来,何元菱的这番说辞,显然让他格外看重。
“那照你说,朝廷也不该叫乡绅们出这个钱?”
何元菱道:“奴婢只知,朝廷该按章办事,说是借、便要还;说是征、却也要有依据。不能还不起了,就说是征。据奴婢所知,同在阳湖县,今年春天还发生过侵占田产案。朝廷可以随意侵占百姓私产、那强势的百姓就可以随意侵占弱势百姓的私产,上行下效,便是如此。奴婢觉得,只要不是违反大靖律法的劳动所得和个人财产,都该被保护。这才是老百姓的安全感。”
秦栩君从何元菱手中接过那折子,却没有打开,而是轻轻地放在案桌上,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秦栩君低声道:“何宫女的说辞,跟束知县如出一辙。”
“哦?”这下轮到何元菱惊讶。
“束俊才在阳湖县百姓中,威望如何?”秦栩君问。
何元菱不由绽开笑意:“百姓都叫他束青天。去年上任以来,接连除了好几个阳湖县的贪吏,挖掉了称霸阳湖县、鱼肉百姓的包家,百姓们提起束知县,没有不夸赞的。”
“这么厉害?”秦栩君的声调拉得长长的,已是有些异常。
何元菱却丝毫未觉,还在喜笑颜开地吹彩虹屁:“当然了。而且今年春选,是束知县揪出了假传圣旨让全县未婚姑娘都待选的贪吏,家里有未婚姑娘的别提多感激他了。百姓们私下都说,半个阳湖县的未婚姑娘都想嫁给束知县。”
“啪!”那本奏折被扔到了一边。
扔得极重。
何元菱吓了一跳,立即收声,这才发现皇帝大人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所以阳湖百姓都觉得朕是狗皇帝,束知县才是他们的束青天?”
坏了,皇帝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歪了歪了,想歪了啊。何元菱顿时一身冷汗,只恨自己说到口嗨,却忘了,再怎么好脾气、再怎么看重自己,秦栩君也是大靖皇帝。
而且是刚刚亲政的皇帝。
自己这是不小心逆了龙鳞啊。
何元菱赶紧跪下,忙不迭解释:“皇上恕罪,奴婢多嘴了!”
却见秦栩君气到脸色铁青,却还是在努力压制着,一
双眉毛揪成一团,俊美的凤目也倔强地瞥向别处。
何元菱瞧着也是有些不忍,一时也忘了惊惧,低声道:“皇上您别生气。皇上的名声,正是让这些不干人事儿的贪吏给弄坏的,束知县如此除奸,也是让阳湖百姓都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是有人顶着皇上的名头在干坏事。束知县……是替皇上着想呢。”
“句句离不开束知县……”秦栩君扭过身去。
何元菱也是没料到,皇帝大人竟然还跟一个臣子过不去,是觉得臣子比自己还要闪闪发光吗?
再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皇帝大人不处理政事的时候,常常是个“幼稚鬼”啊。
何元菱跪行两步,靠到秦栩君跟前,大着胆子探头去看:“皇上,那也是百姓没瞧见您的龙姿凤彩啊,束知县离得近,往县衙一蹲就瞧得见,自然就夸那瞧得见的了。又不是皇上不好。”
秦栩君一扭头:“那你呢?”
第103章果然想嫁
被皇帝灼灼的目光盯着,何元菱哪里还敢乱说话,只能吹起来啊。
“奴婢……奴婢自然觉得皇上极好。励精图治、雄才大略、聪颖过人、足智多谋、清新俊逸、文采风.流……”
“谁问你这个。”秦栩君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呃,反正皇上在奴婢心里就是这么伟岸。”何元菱面不改色心不跳,誓把皇帝大人逆掉的龙鳞给抚回来。
秦栩君冷哼一声:“半个阳湖县的未婚姑娘都想嫁束俊才,所以你呢?”
我去,原来逆点在这里!
何元菱哭笑不得:“奴婢恰好是另一半。”
“真的?”秦栩君的语气稍稍回暖一些,没刚才那么冰冷了。
又抬眼打量何元菱:“跪着说话不真心,起来说。”
幼稚鬼,真是幼稚鬼。何元菱心想,哄哄你算了,反正何老师哄小朋友,也习以为常。
于是一骨碌起身,笑道:“自然是真的,若想嫁他,奴婢还进宫干嘛。”
秦栩君的脸色明显更加缓和,甚至隐隐有了一些慈祥,轻轻哼了一声,哼出一屋子的酸味儿。
又翻开那本奏折,仔细看着,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这个明天早朝好好议,看看朝堂上百官们会怎么说。不过何宫女,你和束俊才怎么就能想得一样呢?”
英雄所见略同呗。何元菱心想。
不过眼下何元菱是打死也不敢再夸束俊才,讷讷道:“都是在民间呆过的,又都是阳湖县这地界,也许是见过了一样的事,便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这说得实在很小心,那意思,阳湖县好歹也近十万人口,左不过是十万人都想得差不多呗。
何元菱心想,这解释得可算无懈可击了吧。已经把自己和束俊才放到了十万人中间,实在是谈不上还能有什么瓜葛了。
但何元菱错了。
皇帝大人觉得你们有瓜葛,十万人算什么,十万里也不够。
秦栩君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你这解释固然有道理,相同经历的确会有相同想法,不过……”
何元菱无奈地等待着,不知道这个“不过”后头又是什么锦绣华丽的想法。
“不过……你刚刚说,你若想嫁,就不进宫了,对么?”
秦栩君已从明黄矮榻上起身,逼近何元菱,低头望着她。
何元菱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心慌:“对啊,这是奴婢刚刚说的。”
“你的意思,你若想嫁,就真的可以嫁喽?”
“皇上!”何元菱一跺脚,“哪有您这样歪曲的?”
“歪曲?”秦栩君扬眉,“朕哪里歪曲了,不过是由你的话推论而已。”
何元菱无语:“就算奴婢想嫁,人家就想娶吗?”
“瞧,果然想嫁。”
秦栩君气呼呼地转身就走,重重地坐回矮榻上,将批好的折子全部扫到一边,拿起手边的《神宗实录》开始翻看,再也不理何元菱。
不理就不理,何元菱才没他这么幼稚。
况且身为宫女,大晚上的差事也挺多,本宫女还没空跟你解释这些说不清的绕嘴话儿呢。
秦栩君手里虽拿著书,可哪里看得进云,眼角余光一直在追着何元菱。见她一会儿添香、一会儿移灯、一会儿又带着内侍的太监去寝宫驱蚊,全然不在意自己半天没翻看一页书。
他有些失落了。
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失落。
刚刚提起束俊才,何宫女满脸的兴奋,眼睛里发出明媚的光芒,就像她在西瓜里挖出的“笑脸”那样,动人心弦。
可一想到这明媚不是给予他秦栩君,而是因为千里之外的那个束俊才,他心里就万般不愿。
不知为何,秦栩君隐隐总觉得何元菱和束俊才不仅仅是一县之主、和本县百姓的关系。这念头折磨着他,让他越想越不舒服。
夜越发深了,何元菱还是没来哄他。
秦栩君有些慌张起来。自从二人朝夕相处,何元菱一直是笑语盈盈的模样,何曾给过皇帝如此脸色。
她是真的生气了吗?
若是真的生气,是因为自己错怪了她呢?还是因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呢?
望着何元菱从内寝出来,又去关照宵夜,忙忙碌碌的样子,瞧得秦栩君又生出几分内疚来。
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喊她,外头仁秀进来。
“皇上,谈侍郎求见。”
何元菱在旁边听见,微微一震,立即去看皇帝,却见皇帝的眼神也已经望向了自己。
礼部侍郎谈玉海,日间秦栩君曾让仁秀去私下传话,约
他密谈,夜深之时,他果然来了。
“叫他进来。”秦栩君道。
何元菱立即躬身要和仁秀一起退出去。秦栩君叩桌:“何宫女去哪里?”
“皇上和谈侍郎密谈,奴婢多有不便。”
秦栩君脸色一沉:“朕说不便了吗?你倒是自觉。”
“皇上恕罪,奴婢会错意了。”何元菱倒是脸色如常,不让我回避,那我就不回避呗,别嫌我听得多。
仁秀一边退出去,一边心里却嘀咕。
气氛不对啊,皇上跟何宫女,这是刚吵过架?完犊子,这何宫女是吃了豹子胆啊。
第104章皇上英明
礼部尚书徐瑞,为人清廉正直,官声甚好。但数月前却因胞弟殴打家奴致死,被罢职审查。
说起来他弟弟殴打家奴,跟徐瑞其实八杆子打不着,但机枢处一道密令下来,说有人参奏徐尚书暗中走动、串联京城府衙欲为胞弟洗罪。机枢处便说,徐尚书这事儿你得避嫌。不仅要避嫌,还得把被参的行贿一事调查清楚。
于是一调查,就调查了三四个月。既没调查出什么名堂,却也不给说法,就这么把堂堂一位尚书给晾着。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若徐尚书果真行贿,怎么会查上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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