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没法子,还得陪着笑脸。又挡到束俊才跟前:“束大人,驿馆挺远的,您就让轿子送您一程呗?”
“谢了,我不回驿馆。”
这回束俊才倒没说谎。他在京里的几位同科,设宴万福楼给他接风洗尘。都是颇为投契的兄弟,一去江南好久未见,他也甚是想念。
管事听说他不回驿馆,居然也没有再坚持。一挥手,后头的十六人抬朱色大轿当即起了轿,不紧不慢地跟上。
接下来的场景就很壮观了。
一位素袍青年在前头走走,奢华绮丽的十人六人抬大轿在后头数丈处跟随。青年快,大轿也快;青年慢,大轿也慢;青年拐弯,大轿也拐弯。
都察院出门,去向万福楼,一路皆是闹市,这壮观的场景惹
来路人指指点点,搞得束俊才好不自在。
走出两条街,束俊才终于忍不住,驻足转身,凝望着影子一般的大轿。
“若再跟着我,明日午时,别怪我将饭菜泼了出去。”
这话狠。轿子里似有人影动了一动。
那管事还是躬身陪笑:“束大人这些话,与小的说,小的亦是为难。不如与长公主说,不管是轿子也好、午餐也好,都是长公主说了算。”
束俊才一想,这话不错。
解铃还须系铃人。管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根源还在雅珍长公主身上。
便问:“我倒想与长公主说,不知长公主可否见我一面?”
管事指了指轿内,低声道:“主子就在轿中,束大人……”
话还没说完,束俊才已大步走了过去。
轿子停驻着,离地面不过一尺不到,束俊才心中义愤,纵身一跃便进了轿中,简直一气呵成。
两扇儿轿帘垂着无数的珠串璎络,在他身后悄然飘落,大轿顿时被包得严丝合缝。
“长公主,卑职……”束俊才气势汹汹,才说了五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大轿里,雅珍长公主斜倚在围满了绣花枕垫的靠椅上,一双雪肌玉骨的纤手,托着珠翠环绕的脑袋,正在打盹。
没错,她就是在打盹。哪怕束俊才气势如此英俊潇洒地跳进轿中,她也没有睁眼。
束俊才一凝滞,气势已矮了半截。
正无措之际,轿子突然被扛了起来,一阵剧烈摇晃,束俊才站立不稳,向长公主滚落过去。
“嗯?束大人这么着急?”
雅珍长公主缓缓睁开眼,望着滚落在自己身上的束御史,笑得满面春意,声音销金蚀骨,是个男人都要受不了。
束俊才也是男人,他也受不了。
但他是紧张得受不了。
赶紧扶着轿壁站起,可偏偏轿子晃得厉害,站也站不稳,急出一头汗来。
长公主瞧着他那紧张的模样,心里疼得不能够,却又怕太豪放,吓着这位可人儿。便指指轿中一侧的软垫箱儿:“束大人坐。”
还好还好,没趁机叫他挤一张靠椅。束俊才安心了一些。
十六人抬大轿内中甚是宽敞,在软垫箱儿上坐下,束俊才虽与公主面对面,好歹也隔了数尺,没那么
可怕。
“微臣见过长公主!”束俊才决定重来一遍。
虽然气势已经小了很多,但起码比较正式。
雅珍长公主却将芙蓉粉腮凑了过来:“这里也没个镜子,麻烦束大人瞧瞧,本宫脸上可有印子?”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束俊才目瞪口呆:“什么……印子?”
长公主吹气如兰:“本宫睡觉不老实,脸上常常弄出衣裳印子,可丑了。”
呃……这个束俊才理解。夏天睡个草席竹席的,脸上印出印迹很常见,倒没想过长公主也有这个烦恼。
“回长公主。没有印子。”
“看清了?”
“看清了。”
长公主长舒一口气:“那本宫就放心了。”
你放心,束御史不放心啊。束俊才又道:“长公主,微臣有事相求。”
雅珍长公主笑嘻嘻:“是不是明日要加菜?没问题,想加什么尽管说,束大人的同僚想吃什么也可以点。都察院都是一帮靠口水吃饭的家伙,你可要跟同僚搞好关系,不然喷你一道,这关系可就不好处。”
啊,我可谢谢你八辈祖宗。束俊才愁死了。
可他是个君子,心里再愁,还得斟酌着语句:“长公主殿下一番美意,微臣受宠若惊。只是都察院是朝廷衙门,同僚皆是吃惯了公厨,殿下府上特意来送餐,难免惹人闲话。知道的是殿□□恤大家当差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与臣有甚挂碍……”
“有啊,当然有挂碍。”雅珍长公主眨着大眼睛,一脸委屈,“本宫就是为了让束大人吃得开心,才命人送餐的呀。他们不过是沾你的光罢了。”
聊不下去了。姑娘家怎么能这么直白。
束俊才又头疼了。
再试。“臣一介小吏,当不起殿下如此错爱。”
“当不当得起,本宫说了算。”
“可殿下如此,着实影响都察院同僚们当差……”
“不会啊,听说今天大伙儿吃得都很开心啊。”
“可臣不开心!”
束俊才终于忍无可忍:“长公主殿下。您又是送餐、又是大轿接人,臣谢过殿下的好意。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这是不是微臣想要的,会不会给微臣造成困扰?”
雅珍长公主微怔,半晌才摇头道:“没想过。本宫送你美味
佳肴、豪车暖轿,不明白束大人为何会觉得困扰?”
是了。这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洒脱、任性,从来只知道自己欢愉与否。她这一生,样样都是唾手可得,注定她不可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束俊才神情微凝,却又诚恳:“因为它打乱了我。没人喜欢被打乱的生活。”
雅珍长公主似懂非懂:“或许本宫该试试别的方式。本宫不想打乱你,只想打动你。”
无奈,满腹的无奈。
束俊才若有那份狠心,当初就会义无反顾将何元菱留在江南,绝不允许她进京。不,束俊才若有那份狠心,就该像他恩师说的,娶合适的女人当妻子,安然享受一切加诸于身的荣华与富贵。
可惜他不是。
他会尊重、会心软、会愤怒、也会伤悲。所以他嫉恶如仇、所以他爱民如子。
长公主骄横跋扈时,他丝毫不惧,但面对长公主有些怯怯的懵懂,他心软了,低声道:“容微臣下轿吧。”
“离驿馆尚远。就让本宫送你一程吧。”
雅珍长公主格外安静,安静到满头的珠翠都不再颤动,安静到平常晃得人眼花的步摇都变得乖巧起来。
束俊才无奈,只得道:“微臣不回驿馆。”
“那去哪里?”
“恳请殿下答应微臣一个请求,微臣再告诉殿下要去哪里。”
这是提要求了啊。雅珍长公主咬咬小银牙:“束大人有事尽管说,哪里用得着‘请求’二字这么严重。”
束俊才正色:“今日之后,恳请长公主以礼相待,切莫再接近微臣,微臣实在受之有愧、惶恐不安。”
雅珍长公主却挑眉:“若本宫不答应呢?”
“那微臣现在就跳下去。”
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
这十六人抬大轿杠在轿夫肩上,离地数尺,且轿夫脚程迅速,这要跳下去,虽不至有性命之虞,却也少不得会受伤。
她不要束俊才受伤。
看着束俊才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不是要送他回家,倒像要逼他上刑场。长公主也是无奈,只得幽幽地道:“好吧。本宫答应你,今日之后离你远些便是。”
“也不能再送午餐、也不能再派轿子等待。”
得寸进尺啊。
可他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又让雅珍长公主不敢不从。
“好好,都答应你。你乖乖坐下,啊?”
束俊才这才缓缓坐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殿下答应了微臣的请求,那微臣自然也会如实相告。微臣要去万福楼,同科为微臣接风洗尘。”
长公主嫣然一笑:“那就送束大人去万福楼。”
第168章赃物
万福楼里,束俊才见到曾经同吃同住同上考场的兄弟们,不由感慨万千。
这边觥筹交错、热火朝天,长信宫却是寂静灯火、夜凉如水。
仁秀急匆匆从宫门外进来,脸色凝重。见郭展在殿门外守着,低声问:“皇上批阅折子?”
“是。刚送了宵夜进去,瞧见皇上正指着折子笑骂,何总管在旁边劝解。”
秦栩君的确在笑骂。
“瞧瞧,人还没到京城,给他的贴金折子倒已经来了。机枢处也好意思巴巴儿送进长信宫。”
何元菱却端着芙蓉莲子羹汤坐在一旁惬意地喝着。
众所周知,如今皇帝的宵夜,必定也有何总管一份的。
“小菱,能不能听听朕说话?”秦栩君不满,他酸那羹汤。
何元菱笑嘻嘻地喝完,这才搭理秦栩君:“俞大人这回去南方搜刮了一圈,少不得吹捧他‘搜刮’得辛苦。加上又遭了劫,可不得跟皇上卖惨来了。”
“是卖惨还是真惨,很快就知晓。”
秦栩君在折子上迅速地写下朱批,只几个字,一看就没走心。然后将折子一合,扔到一堆上头。
“小菱你今日对朕爱搭不理。”
何元菱还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想:你倒也聪明,谁让你跟李女史有秘密,不主动告诉我,我就一直爱搭不理。
“因为我不开心,皇上对我有秘密。”
秦栩君乐了,平常何元菱总是又聪明又懂事的样子,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耍小性子。
沉浸在爱情里的人儿,眼皮上都抹了蜜糖。
即便是耍小性子,在秦栩君看来也极其可爱。
“想知道朕什么秘密?来,小菱问,朕回答。”秦栩君起身,坐到何元菱身边。
“就今日……”
才说了三个字,仁秀在帘子外头说话:“皇上,大理寺来人……”
秦栩君脸色一凝,低声道:“终于来了!”
何元菱也收起小性子,起身道:“时间倒是不早不晚,掐得正好。”
“进来!”秦栩君喊道。
仁秀可不敢擅进书房,等皇上发话了,才掀了帘子进来,道:“大理寺少卿姚驰送来六抬箱子,说是中州府剿贼所获。请皇上示下。”
秦栩君当即与何元
菱对望一眼。
何元菱问:“皇上要不要看看?”
“当然要看。”秦栩君冷笑着,眼神却落到了刚刚被他扔在一旁的那本奏折上,“朕倒要看看,这位被百官称颂的朝廷栋梁,究竟带了什么行李回京。”
何元菱向仁秀使了个眼色。
仁秀意会,道:“奴才这就叫他们将箱子抬到东殿去。”
从正殿出来,沿着内院长廊走一段路就到了东殿。东殿靠南的小半间是长信宫的库房,其余的皆空着,此刻所有的灯火都点了起来,邰天磊带着侍卫守在东殿廊下,严阵以待。
弘晖皇帝并不讲究,在日常的素袍外披了一件罩衣,散着头发,在一长串宫灯的引领之下,宛若降临凡间的仙子。
一见皇帝过来,诸人皆下跪。
姚驰却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何总管”。虽说他负责了寿宴一案,可何元菱被皇帝保护得太好,作为“第一嫌疑人”,专案小组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如今姚驰终于知道,这个备受皇帝宠爱的姑娘,居然如此爽利素净,打扮得几乎像个少年。
进殿时,姚驰听见何元菱低声对邰天磊道:“今晚增派人手,守住东殿。”
连发号施令都是干脆利落。不由刮目相看。
皇帝身边的人,只有何元菱一人跟进了东殿。殿中央放着六抬大箱子,箱子上贴的官封完好无损,显然并没有打开过。
姚驰道:“卑职接到皇上密令,立即派人去中州府交接,一路密送进宫。据卑职安插在船队里的密探回报,俞大人去时行李不过两口箱子,回来时却有八口箱子。这便是多出来的六口。”
何元菱突然笑吟吟道:“想来水贼能得手,姚大人的密探也帮了不少忙吧。”
从阳湖县到京城,何元菱越来越看清一个事实:水至清则无鱼。很多时候,对付卑鄙的人,不能动用常规的力量。民间的三教九流自然有他们存在的价值,尊贵如官府,也往往要依托他们,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先帝们才会出这么一个主意。让水贼去劫了俞达的行李,随后又以剿贼的名义,顺理成章地让这六抬箱子落到官府手中。
俞达万万没有料到,一场水劫,损失的不仅仅是辛苦贪来的钱
财,还将赔上他的身家性命。
听何元菱说得直白,姚驰也不忌讳,微微一笑道:“大理寺是大理寺的风格,若叫刑部来办,怕又是另一种手段。不过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开箱吧。”秦栩君语气平静,视线却落在箱子之上,似乎穿透箱子,他能望见里头的纷争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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