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地板上,有种浴室下水道被头发丝堵住时候的积水模样。
裹挟淡淡的血丝一起,变成了诱人的玫瑰色。
丹尼斯的视线从平躺在地的少女移动到屈潇脸上,皱眉,不太放心的叮嘱,“……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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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而长的睫毛颤了两下,抖开细小的水珠。
埃莉诺忽然睁开一只眼睛,只有眼球在动,“那个坏人走了么?”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首尾之间透着胆怯。
屈潇没搭腔。
又过了两秒,埃莉诺徐徐睁开另一只眼睛,贴在地上的后脑勺动了两下,四处打量确保无人,才扭动身体,从厚厚的积水层中竖起鱼尾。
左右晃动的鱼尾轻拍水面,溅起纷纷水花。
埃莉诺激动的想要尖叫。
想不到装死就能逃出来!那科学家可真是个傻子。
不过她没有高兴的时间。
白.粉的手指“啪”一下打开光源。
埃莉诺笨拙的挪动鱼尾,游向实验室。没过多久,手中拿着遥控器和刀片,停在屈潇身侧。
清薄的光线洒在削瘦的颌骨,在冷白的脖间打出一小片灰色阴影,男人的脖子很漂亮,白且均匀,青色脉络蜿蜒,附近还留有许多斑斑注射针孔的痕迹。
如果没有镣铐的压迫,这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脖子了。埃莉诺想。
她侧着脑袋,认真用手中的海楼石制刀片一下一下切割松开一度的镣铐,眼睛忍不住偷朝下面瞄。
轻浅的青一直蔓延到锁骨,顺着精致锁骨末梢,那里雕刻着一朵黑色的玫瑰。
浓烈的。暗黑的。枯萎的。泛着幽暗光芒的。
感觉到她的目光,屈潇皱了下眉,冷声冷气,“很好看吗?”
像把冰刀子,直接将少女的遐想斩的干净。
埃莉诺默默缩回伸长的脖子,继续吭哧吭哧。
鱼鳞石,又称松皮石,青绿为主,密度不高,可丹尼斯的这把刀似乎不太一样,具有割破少年脖子上镣铐的能力。
白嫩的虎口勒出几道粉红,埃莉诺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隔断铁链。
坐着的时候埃莉诺没发现,男人的身形很好看。
蓝蔚刺骨的海底,他单单穿着件灰黑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半敞。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隐约看见那道铁锈色的伤痕。还有笔直斯文的西装裤。
长裤下面露着一截棱角分明的脚踝。
天生不怕冷?
禁锢过久,屈潇皱着眉,按下后脖,随意活动了几下,面无表情的转身,在她面前展开掌心,“我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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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鳞能做什么?
埃莉诺不知道。
她只知道……
疼!
剥鳞是真的疼!
纤细敏感的手指捏着花瓣色的鳞片,埃莉诺的眼眶红红的,活脱脱一颗被扒了半层皮的新鲜水蜜桃,干净无暇,清尘收露。
她低着头,裸.露在空气里的瘦小肩头一抽一抽的将鳞片送到男人面前。
屈潇垂眸,默默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皱眉。
埃莉诺并没有直接将鱼鳞放入他掌心,取而代之,五根细长的手指包在鱼鳞表面,宛如保护初生嫩芽的泥土,等着男人采撷。
气氛沉默了几秒,屈潇的眉头没解开过,指节分明的手反复考量了好几个姿势,都不太行得通,不耐烦抓了下脸下的皮肤,“放我手上。”
似乎不想和她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埃莉诺顶着红眼睛抬头瞪他,像松鼠攒着满腮帮果仁,一鼓一鼓的扔进男人掌心。
薄薄的内双匿在细碎黑发里,居高临下睨她不到一秒,屈潇大步流星朝里屋资料室走去,快走出客厅,埃莉诺忽然气恼朝他吼,“说句谢谢会死嘛!”
可男人根本没回头瞧她。
刺.激的福尔马林弥漫在空气中,裹挟微浅的血腥。
穿过门上方的玻璃窗,埃莉诺看见男人正发了疯寻找什么。
花花绿绿的透明试管悉数胡乱滚落在地,将白纸黑字的文件染上缤纷。
许是天生傲骨,男人紧抿着唇,手上动作慢条斯理且阴狠淡漠,诡异的不协调。
细长的手指游走在实验台上,当指尖触碰到那一管无色透明试管之时,她隐约看见男人侧颜勾起的弧度。
下一秒,玄关处的移动门被推开,发出玻璃撞击墙面的声音。
埃莉诺讶异的回头。
丹尼斯正要摘下氧气罩,微愣着问,“你……怎么醒了?”
“我……”埃莉诺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向后退,“你别过来!”
可惜实验室的门是被反锁的,也就是说,只要屈潇不开门,她将再度落入丹尼斯手中,做冷水箱里的活体欣赏品。
双手无处安放捶打身后的门,埃莉诺几乎快哭出来,看着丹尼斯一把捞起黑漆漆的铁丝网,逐步逼近,嘴里不停嚷嚷,“你别过来啊!”
心里却呜咽着祈求屈潇打开实验室的门。
丹尼斯的眸子像吃人的墨绿色怪物,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脱皮牛津鞋越靠越近,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像极了猎人捕捉猎物时的那种小心翼翼。
二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埃莉诺身体发软,整个人瘫在门背上,没了力气。
巨大的方格网从天而落,埃莉诺认命闭上眼。
“咔嚓”一声,门被向里拉开,埃莉诺直直跌入一个结实的怀里。她下意识仰头,头顶抵着男人的胸膛,睁眼就看见屈潇拧着眉看她。趁他还没直接将她扔在地上,连忙躲在屈潇身后。
血迹斑斑脚底踩住铁丝网,重新渗出新的一批血液,屈潇目不转睛看着丹尼斯颤抖着松开铁丝网的表情,冷笑。
丹尼斯不自主后退半步,迟疑的步伐缓慢而颤抖,在脚后跟不小心勾到割裂镣铐的刹那,他听见重金属的沉闷声响,这才有了那么一点实感。
男人笑着靠近他,每步都走在扎肉的铁网上,血浆从脚底升起,崎岖出一条畸形的血路。
仗着自己不怕疼,极度任性。
大手拽起丹尼斯的衣领,孱弱的老头几乎被他腾空拎起。
眼睁睁看那管清澈的药水刺进自己的脖间,丹尼斯却无力反抗,只能紧锁眉头,任苦涩的液体流经静脉。
没过多久,他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
再次醒来是在手术台上。
并且,他不是因麻醉退去的自然醒。
第3章
手术灯开得极亮,亮到丹尼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到左手隐隐传入痛觉中枢的破裂感。
屈潇垂眸,面无表情站在手术台旁擦拭沾血的刀口,“资料在哪?”
“什么资料?我不知道。”丹尼斯拧着眉回答。
他当然知道,屈潇口中的“资料”指的是他父母的档案。
男人将刀插入手术台面上,距离丹尼斯的脑袋只差1公分,“我再问一遍,在哪。”
陡然间,刀削过发荡起微凉的风,在丹尼斯耳边划过,他咽了下口水,嘴巴动了动,要说却终于没有说。
不存在任何保护客户资料的想法,他不想说,完全是因为一旦说出资料位置,自己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拖延时间,是他唯一的活路。
屈潇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轻嗤了声,拔出匕首。
钻心的疼痛从左手传来,和疼醒他的痛,是同一种。
丹尼斯忍不住呻.吟了声。
干净的刀口再次被染脏,屈潇略有洁癖的将刀放在丹尼斯腹部擦拭,让丹尼斯觉得自己像只砧板上的鱼肉。
他坚持守护最后的倔强,“我把资料藏在了很隐蔽的地方,你现在要是杀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找的到!”
他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屈潇收回刀刃,低啧了声,“那我换个问题。”
“这二十年,你到底给我注射了什么药水?”
暗红的眸光涌动,他必须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物种。
为什么毫无痛觉,毫无感情,冰冷的像个机器?又为什么会对松皮石过敏?
丹尼斯缓慢的眨眼,巧言搪塞,“……能让你长生的药水。”
“失败了吧。”
丹尼斯醉酒大骂他是初代残次品的场景历历在目。
“是。”丹尼斯答的很快,无形间增加自身可信度,“我的实验没有成功,所以你现在还是人类。”
脑中闪过屈潇可能的疑虑,他补充说,“对松皮石过敏,是因为我在你体内注射了反抗体剂。”
为了让你产生弱点。控制你。
后面这句话,他自然不可能傻乎乎搬到台面上明说。
丹尼斯硬挤出笑,“小潇啊,你看我好歹也陪你生活了二十年,我们之间......难道没什么亲情么?”
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解开脖子、腹部、手腕、膝盖骨、脚踝等部位捆绑的镣铐。
屈潇缓缓蹲在地上,刀尖从指缝戳透划过丹尼斯那泛起青烟色的胡渣,刺穿他的下颌骨,“你没感觉到......我已经下手很轻了吗?”
******
埃莉诺悄悄游走在被打翻的试管前面。
她没刻意听二人的对话,相反,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葱白指尖浮过大小不一的试管。
她气又恼。
为什么这些药水上面都不贴标签呢?
好在上帝没有放弃她。机会很快到来。
屈潇离开实验室后,埃莉诺迅速游到丹尼斯身边,趴在手术台上,侧着脑袋枕在双臂,小声问,“这里有能让人鱼变出双腿的药水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
不禁让丹尼斯联想到湛蓝海洋的传说。
传说里的美人鱼都是纯良的,尤其是少女人鱼。
果不其然,善良少女加大筹码,“我偷偷放你出去。”
丹尼斯没得选。
凝碧的透明液体滑过食管。微凉的感觉钻入腹部。残留着黏液的试管“啪”一声碎在地上。埃莉诺侧倒浸湿漉漉的积水里,蚕缩在实验室的角落。
埃莉诺皱着眉头,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鱼尾巴,连呜咽都成了难事。
她感觉有一千个人正在争相撕扯她的鳞片。
听见她的动静,丹尼斯躺在手术台上,想大声嚷嚷又怕屈潇回来,极力克制自己,“快帮我解开啊。”
埃莉诺紧咬下唇,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御下身传来的剧烈疼痛。
一秒变得像一个轮回那样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额角沁出的薄汗变淡,黏在脖子上的发梢干涸,疼痛慢慢消失。
埃莉诺发着抖睁开黏糊糊的眼睛。
她保持蜷缩的姿势没动,默默低头,看着新生的双腿,又惊又喜,惊喜到甚至没发现地上的积水已经消失不见。
她有腿了!
她可以自由自在在陆地上溜达了!
可以大方追求王子的爱了!
缓了一会儿站起身,埃莉诺盯着圆润细腻的膝盖骨,将抬腿、垫脚、踏步、深蹲等动作做了个遍才罢休。一抬头,才发现屈潇早已经回来了。
男人双手抱臂,靠在门边,单腿微微屈起,正冷漠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紧抿的嘴角看不出情绪。
四目相对,埃莉诺看见男人的视线从她的眉骨下滑,低掠过胸,停在双.腿.间的某一处上。
依旧没什么表情。
作为一条正统贵族美人鱼,此刻,埃莉诺身上只有一件勉强遮羞的贝壳制胸罩。仅此而已。
咬破的下唇冒出颗颗饱满的血珠,竟有说不出的邪念。
三秒后,屈潇移开视线。
是真是假,尚不可知,埃莉诺在男人的眼底看到了厌恶和嫌弃。
丹尼斯被绑在手术台上,一动不能动,埃莉诺恰好在他的盲点内。他以为自己在等待埃莉诺的救赎却等来了屈潇的审判。
锋利的刀刃慢慢切割他的小腿,屈潇认真的像在为宝珍的钻石剔骨,“想逃?”
左腿骨肉分离之痛迫使丹尼斯向埃莉诺求救,“......小美人鱼,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很少见,一个大男人带着哭腔恳求自己。
埃莉诺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伸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她为什么要?
哼抓她的坏蛋理应受到惩罚。
丹尼斯的话成功把屈潇的视线引向埃莉诺身上。
男人盯着她的双腿又看了几秒,眉拧的深重,“你可以走了。”
他们的交易早已结束。她没有留下的理由。
可她能去哪?这里是残酷的西海域最深处,稍不留神,凶猛的海生动物就会将她生吞。
她得依附生存。
而现在最好的选择无疑是他。
埃莉诺没回答,踩着指节分明的小脚丫,小心翼翼靠近。
舒展的眉再次紧缩,薄唇吐出单字,“滚。”
埃莉诺定了几秒,听话的停下脚步。
四目相对,屈潇犹豫了很久,僵直的身体开始慢慢有了动作。
好看的指腹抚过胸腔,停在锁骨前的纽扣上,屈潇慢吞吞解开扣子,精壮结实的线条一点一点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埃莉诺屏住呼吸,大眼睛垂下,怯怯瞅着他光裸的脚背,不敢乱瞟。
人鱼族的男性大多是不需要穿衣服的,女性除了贝壳内衣也是一样。埃莉诺见过很多身材好的男性人鱼,却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心脏漏了节拍。
她低着头,视线范围内的脚背越靠越近,她无法理解急促的喘息,更不解的是屈潇的下一步动作。
男人在离她一米的地方止步,单薄的衬衣被扔在她头上,冷声命令,“穿上。”
宽大的衬衣覆在额头,遮住她的视线,埃莉诺微懵了下。当她抬起头时,男人正背对她吸烟。
一团火气明灭指尖,呼出淡淡的烟圈,直叫人闷得慌。
埃莉诺大气不敢出,笨拙的扣上衬衣扣子。她可不知道对齐这一说,穿的歪歪扭扭,却并未妨碍遮体。
男人的衬衫,宽宽大大,一直遮到膝盖骨,恍惚间弥漫着干净且酸涩的气味。
埃莉诺举起多出的一截肥大的袖口,眨眨眼,那是岁月染上的灰色,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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