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楠逡巡了一番,见这山脚下的树极为茂密,藤蔓遍地,并无人径。正疑惑着,湛渊下了车。
湛渊仰头看了看那山,呼吸急促了些,道:“就是这里。”
湛渊也只是小时候来过若缺山一次,凭印象指的路,没想到竟真找到了,一时心里又急又喜,“快,上山。”
杨楠只得上前披巾斩棘,开辟道路。因湛渊身子不便,山路又崎岖,一行人直走到天黑才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
杨楠拿绷带缠了缠满是血泡的手掌,心里实在纳闷,那些歹人真的住在这荒郊野外吗?这里明明连一丝一毫人烟都不见。
湛渊在一个侍卫的搀扶下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杨楠拿火把跟上,“大将军,夜深了,辨不清方向,此处又没路,怕有豺狼虎豹,要不等明日再寻吧?”
湛渊恍若未闻,只夺过了火把顾自走着,杨楠只得又点了个火把追上,打前开着路。
走着走着,杨楠突然被湛渊从后面拉了一把,正奇怪呢,看湛渊低着头,便放低了火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他前方便是悬崖,若多走一步怕就葬身于此了。
“不是这条路,我们换条路吧。”杨楠擦着冷汗就想退去,却见湛渊不动。
湛渊仰起头,举高了火把,轻声道:“我们到了。”
杨楠纳闷,使劲眯缝了眼,朝高处一瞅,这才反应过来。
“不……不会吧?”杨楠咽了口唾沫,“在上面?这怎么上去?”
原来他们所站的地方与若缺山隔了道万丈深渊,宽约十丈。若是若缺山与这里相齐,会轻功的人倒也不难越过去,可麻烦的是,这若缺山偏是个倒金字形,又高了比这处不知几百丈,所以想要上去真是难上加难。
“大将军,找错地方了吧?谁可能住在这上面?”
“我来过,就在这。”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杨楠不由得好奇。就算是再好的轻功,也不能爬这样一座近似于倒着的山吧?
“上次……上面有人将悬梯垂了下来。”
“哦哦。”杨楠恍悟,“倒是个好法子。那大将军快让上面的人将悬梯放下来吧。”
湛渊低了低头,没做声,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爬上去。”
“你疯了?!”杨楠瞪大了眼,也不顾礼节了,“我都不可能,何况你的伤还未好……”
“拿条长绳子来。”湛渊打断他,“你们一头绑在一棵树上,若我掉下去就把我拉上来。”
杨楠等人连忙劝他,但苦劝不下,杨楠本想替他去,也被他拒了。看湛渊主意已定,杨楠只得陪着他试一试。
二人身上都绑了绳,又将一头绑在了一棵百年斜松上,这才施展轻功越这悬崖。
杨楠倒是一次成功了,攀住了对面的山壁,可因身子只能垂着,无处借力,刚往上攀了没两下,就掉了下去,只得被众人拉了上来。
湛渊更惨,连这悬崖都没越过去。
等气喘吁吁地再爬上来,杨楠体力已消耗了大半,“大将军,根本就不可能,要不等天亮了再想法子罢……”
湛渊不等他说完,勒紧了包扎伤口的绷带,拿起水壶灌了口水又跳越了出去。
杨楠又陪着他折腾了几次,最后实在累得动不了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作罢。
湛渊仍不死心,又试了四五遭才终于攀住了崖壁。众人都暗自为他担忧。
湛渊双手死扣着石壁,有些心喜,但更不敢大意,先是悬着身子双脚往里探,终于也踩在了石壁上。
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襟,手心里也有些出汗,湛渊在石壁上狠狠一抹,这才跟壁虎似的慢慢往上爬去。
杨楠等人虽看不真切,但也不由得看直了眼,心都被那石壁上的黑影吊了起来。
眼看着已经爬了近百丈高,众人又诧又喜,可不想还未反应过来,那身影已直直地掉了下去。
众人心惊不已,忙手忙脚乱地拉绳子。
等人将绳子拉上来一看,这湛渊哪里还有个人样?他腹上的伤口早就开裂,身上到处都是划痕,血染满了衣襟,双手更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众人实在不忍心,忙边苦劝边按住了他,帮他上药包扎伤口。
杨楠实在怕了他了,胆战心惊地同他商量,“大将军,等天亮了再试吧?你先歇歇,不然真出了事就没人能救段干先生了。”
见湛渊在地上挣扎着还想起身,杨楠只得威胁道:“你若再去,等掉下去了,我们就不拉你上来了。”
湛渊这才勉强答应等天亮。
可是真等天亮了,众人眨巴着眼傻了,大将军人呢?怎么没了?众人寻了寻,发现一条绳子垂下了悬崖,忙拉上来一看,只沾满了血迹,并没有人……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爬上去了?
……
湛渊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不清路,双腿也软得站不住,只能歪着身子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往前挨。
也不知摔了几跤,又在地上匍匐了多远,湛渊才总算看到了条有足迹踏过的小径。
湛渊正半阖着眼走走爬爬,眼看就要昏死过去,突然隐约中似听到了孩童的哭声,就强撑起一口气循着声往那处看去。
第75章
模模糊糊当中,湛渊认出了哭得那人似乎是馒头,因脑袋里混沌不清,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哭。
湛渊狠心抓了把身上的伤口,接着撕裂的疼痛才让意识清醒了点,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向那处摇摇晃晃地走了去。
馒头正蹲在地上抹眼泪,听到扑通一声响,吓得扭头一看,见一个浑身沾满血迹和泥土的人面朝下倒在了他身旁,那人头发散乱,衣服也破得不能蔽体。
馒头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哭了,忙尖声叫道:“姑姑!师叔!你们快来,这里有个人!他身上都是血……”
“别……叫……”湛渊费力地抬头,想制止他,可是言敏和辰司杀已经闻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言敏皱着眉头过来,想去拉他,一看清是谁,吓得一下子丢开了他,大声斥道:“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馒头也认清了他,忙躲到了辰司杀身后,“是那时候拐走师父的恶人。”
湛渊挣扎了半天,才费力地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们道:“阿卓……不……段干先生……怎样了?”
“呸!你还有脸问?我现在就杀了你!”言敏一脚将他踢得仰躺在地,还想上前,却被辰司杀拦下了。
辰司杀浅笑着揽住了言敏的肩膀,低声道:“你忘了他如何说的了?”
言敏愤恨得咬了咬牙,挣脱开辰司杀,又踢了湛渊一脚才冲他道:“你快将他丢下山去,省得在这里脏我的眼!”说罢拉过馒头气呼呼地走了。
等言敏走了,辰司杀才过去,蹲他身旁,冷眼看他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样儿,“你不该来这的,回去吧。”
湛渊粗喘了很久才攒了些力气,虚弱的将怀中的东西掏出递了过来,“段干先生……曾写的药方……说不定,说不定于他的病有用……”
辰司杀接过来,打开瞄了一眼,紧接着就不屑地冷笑起来。笑够了才将其随意放怀中,“我送你下山。”
湛渊咬牙,终于借肩膀的力气翻身起来,又歪歪扭扭地跪在了他面前,“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辰司杀站起身,垂眼瞟着他,“起来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我……”湛渊攥了攥拳头,手上已无一块完好的地方,这一攥,钻心地疼,“我只看他一眼……”
辰司杀嘴角翘了翘,“呵,你当这时候了我还会信你的话?不过你愿意跪就跪着吧,看看能不能把他跪来。”说罢已是极不耐烦的样儿,丢下他转身走了。
湛渊跪在地阖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想起身去寻人,但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已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湛渊只得佝偻着跪在那,双手撑在地上,狠狠咬着唇不让自己丢了最后一丝意识。
也不知这般跪了多久,湛渊也难以说清自己是睡是醒,总觉有人影在脑海中闪过,一会儿是段干卓与他温情款款,一会儿是许多不识的人哭着喊着让自己偿命,一会儿又是言敏、辰司杀要杀自己……湛渊实在觉得头疼得紧,朦胧中觉出了阵阵凉意,皮肤上也被砸的生疼,费力地掀开眼皮一看,原来是下雨了。雨似乎已经下了很久了,自己的膝盖和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已没在水中。
雨势渐大,湛渊身上又冷又疼,不由得清醒了些,半睁眼看着身上的血水顺着雨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看着看着,湛渊看到一人行至眼前,落在自己身上的雨也被那人的伞遮住了。湛渊急忙抹了把脸抬头细看他的脸,等看清是辰司杀后,又落寞地低下了头。
辰司杀帮他遮住了雨,沉声道:“我告诉你实话罢,他不在这里。你就算跪到死也没用,回去吧。”
湛渊不说话,只缓缓摇了摇头。
辰司杀叹了口气,“随便你搜,把这里翻个底朝天能把他翻出来也算你的本事。我是为你好……趁我师父云游未归,你快离开吧。”
湛渊终于抬起了头,“那他在何处?!”
辰司杀喉结滚了滚,道:“他临行前让我们不再难为你。至于他去了何处……他说若有一日你来寻他,他的去处不能告诉你。”
湛渊跪着向他挪动了几步,急不可耐道:“请辰将军告知……湛渊……永世不忘你的恩情……”
辰司杀不语,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扭头指向一处冲他道:“你瞧,那处有棵桃树,树下有个坟茔……你离开前应当拜一拜。”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湛渊愣怔着眼,不明白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心里是明白,只是不肯信,就看向了他所指的那处,似乎是有棵桃树。
湛渊在雨水中缓缓爬了过去,果又见树下有个坟茔。这座坟茔并无碑文,只有两只碗简单摆了些素食,抷上的黄土被大雨冲刷了些,越发显得有些矮小。
湛渊盯着呆了一晌,还是想不明白馒头刚刚为何要哭,言敏为何不杀自己,辰司杀又为何让自己拜这坟茔……思绪还混乱着,湛渊身子不知何时已扑上去开始疯狂地扒这抔黄土。
湛渊用整个身子在上面乱扒,再加上这是新坟,土又松动,不多久就把上面的黄土扒开了,隐约显出了坟下的一口棺材。
湛渊手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力气似乎也被刚刚的疯癫耗费干净了,一时就那样呆呆地伏在棺材上不知该如何。
“小笼包?”
湛渊缓缓扭了头,看向了来人。
段干卓看清这满身泥泞的人果真是他后十分诧异,放下了肩上的背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在做什么?”
湛渊只管跪在泥坑中迷茫地望着他,似还未回过神来。
段干卓看清了他身上的伤口狼藉一片,狠狠皱了眉头,忙过去拉起他,解下身上的蓑衣、斗笠一一小心给他披好带好。刚想带他走,段干卓看到了被扒开的坟茔,终是不忍心,将他拉到了桃树下避雨,这才伏身去整理那坟茔。
湛渊半垮着身子看他费力地一点点将那坟墓培好,又从背篓中取出一块石碑立在了坟前。碑上刻的是“小白幺儿之墓”。
湛渊这才混混沌沌地明白过来,自己被辰司杀戏弄了。
段干卓草草料理完了,这才大踏步过来,一把横抱起他踩着积水往房里跑。湛渊不由得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察觉到了一丝热气穿透朦胧的雨水从他身上传来,这才肯定他还活着,可刚刚那颗被狠狠吊起的心却久久不能归位。
段干卓将他抱进了东向的一间房,这才放下他关上了门。
“你将衣服脱了,躺床上去,一会儿我帮你上药。”段干卓说着避开了眼,拿了支蜡烛就手点了放在桌角。微弱的烛光一下子驱散了雨天的昏暗和潮湿。
感到身后没动静,段干卓才扭头一看,见他只管痴痴地盯着自己看,连动也不动。
段干卓见他这幅样子,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又见他身上的伤都是新伤,生怕是辰司杀和言敏给他伤的,只好过去帮他脱下早就烂成了布条的衣裳,把他按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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