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红硬着头皮,规规矩矩的屈膝,轻声道,“奴婢省的。”
罗棠笙这才收起威压,捂着嘴噗嗤一笑,“行了行了,瞧把你吓得,赶紧着人把我屋里头的摇椅搬去院子,我等会去院子看会书。”
罗家的老宅足有百年的历史,院里栽种着几棵粗壮的香樟树,满树的树叶苍翠欲滴,风一吹,轻轻摇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罗棠笙坐在树底下捧着书,如痴如醉的细读。
过了好久,汀兰过来添茶,见罗棠笙不知疲倦的翻看不停,忍不住劝道,“天色已晚,小姐歇歇吧,别累坏了眼睛。”
罗棠笙闻言抬眸,这才发现夕阳落了半边天,随即揉揉眼睛,合上书页,娇笑道,“这清风书肆倒是个有趣的地,这月我有幸掏了本好书,如此看着看着竟忘了时辰。”
汀兰寄话本回来后,汀红悄悄的将她拉到一旁仔细的交代过,叫她别在小姐面前提老爷不让小姐读话本的事。
眼下听小姐这么一说,汀兰觉得小姐呆在雁平县,平日也没什么好友可以会面闲聊,实在可怜的紧,只好寄托话本来打发时间,这般一想,她索性将老爷的嘱咐暂且抛之脑后。
“小姐以前不是说清风书肆的话本枯燥无味的很么?”汀兰不解,笑问道,“这会子怎么又说它好?”
“今日不同往日,我瞧着像是换了写手,风格与以前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妙人写出这般妙趣横生的故事。”
“小姐说它好,那它定然不错。”汀兰笑的附和。
罗棠笙笑的抻懒腰,捂着红唇打起哈欠,眼眸长睫下垂落一片阴影,隐隐泛着泪光。
“今日不看了,你帮我妥善收起来,等我得闲了再看。”说着,转身端起杯盏品茶。
在帮清风书院润笔间隙,谢行俭决定拿着县令的推荐信先去泸镇拜访韩夫子。
不巧,韩宅大门紧闭。
守门小厮说韩夫子停了学生的课业,请假上京去了。
谢行俭捏着手中的推荐信顿时有些无措,他去县学读书的事,按理是要亲自和韩夫子打声招呼,毕竟韩夫子是他的蒙师,就此不辞而别太不礼貌,枉为君子。
“夫子可说了他何时回来?”
小厮和谢行俭在私塾相识多年,他对谢行俭印象非常好,一听谢行俭专门拜访夫子,便和颜悦色道,“老爷临走前除了安顿好私塾里的学生功课,还特意跟小人提了小公子。”
“小人还未恭喜小公子中了童生呢!”小厮躬身笑着道喜。
谢行俭忙拱手,讶然道,“多谢,不知夫子说了我什么?”
小厮直起身,嘿嘿一笑,“老爷吩咐说,倘若小公子哪日上门,要小人告知小公子,不必亲自和老爷说,直接去便是,说什么,事情他已知晓。”
说着,挠挠头,困惑道,“至于知晓啥,老爷没跟小人直说。”
县学?
谢行俭蓦地一笑,道了声谢,“小子今日来就是跟夫子提县学的事,想必夫子说的是这事。”
小厮瞟到谢行俭手中紧拽的书信,恍然大悟。
因私塾放假,谢行俭没机会进去找叶礼承等同窗叙旧,无奈的叹了口气后,直接告别小厮回了县城。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谢行俭换上他娘为他赶制的新衣服,将头发梳理整齐,仔细检查一番仪容仪表后,方才背着书箱、拎着行礼,前往县学。
出门前,他爹死活要送他,他坳不过,只好由着他爹。
他哥铺子离县学不远不近,两人步行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到了县学门口,谢长义搁下行礼先回了家,谢行俭则在大门口驻足片刻,不一会儿,远远见着林邵白从里头走了出来,林邵白比他提前几日来县学,两人约定好今日在县学门口碰面。
林邵白是以秀才之身进的县学,走的是‘孝弟力田’一科,谢行俭琢磨这跟上辈子汉朝的察举制是一个道理,算是科举的另外一种途径。
当谢行俭踏进县学后,看到来往的书生皆纷纷热情的跟林邵白打招呼,不禁面露疑惑。
林邵白人缘竟然这么好?
之后,林邵白悄悄的将缘由告诉他,他才茅塞顿开。
原来,在景平朝,一般能光明正大走科举捷径的人,要么是广为传颂的大孝子,要么本身有过人之处,要么就是有人提拔。
面对这科学子,天底下的读书人都不敢小觑他们,毕竟人家在皇帝面前真正留了名。
县学门槛高,哪怕是谢行俭这类由县令推荐进来的学子,依然要依旧制带束脩给教谕,表示敬意。
除了束脩,还有交纳五吊银子的吃食费以及三吊借宿费。
对,没错,县学强制要求学生住在这里,因为学堂每天会布置晚课。
林邵白先带谢行俭见了他们新童生的教谕和训导,两位老先生早有耳闻谢行俭的大名,知晓县令推荐此子来县学就读,不禁摩拳擦掌,期待与之会面。
谢行俭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交领长袍,领部缀白色护领,长发梳的利索服帖,全部塞进方巾统帽里。
斜飞入鬓的眉,高挺精巧的鼻,薄厚相匀的唇,再配上珠黑睛亮的双眸,清新俊逸,气度非凡。
一路走来,谢行俭步履如飞,风迎于袖,无一不在张扬着青春和自信。
甫一进门,两位老先生均满意的抚着胡须点头。
谢行俭见了礼,李教谕便赐了座,谢行俭直说不敢,李教谕也没再催,开口问起谢行俭的功课。
谢行俭一一回应,待问完后,李教谕偏头看向训导,训导则眯着眼不说话。
谢行俭心里有底,他学问不差,且又有县令的推荐,肯定能留下来。
果不其然,两位老先生打了半天哑谜后,立马喊来书童,命他带着谢行俭先去熟悉熟悉县学的布局。
谢行俭狂喜,忙上前拱手喊了声老师,方才跟着书童退出来。
县学面积很大,听带路的书童介绍,光读书的院落就有三处,和韩夫子的私塾一样,分甲乙丙三级。
因此时到了上课的时辰,林邵白不好继续陪着谢行俭闲逛,谢行俭赶紧摆手叫他放心上课,他跟着书童就行。
林邵白走后,书童继续带领谢行俭往里走。
一路走来,绿树环绕,鸟鸣清幽。
直到走到第四进的院子,书童才停下来介绍,“谢书生,这里便是童生的舍馆。”
谢行俭抬眸仔细打量,眼前一排排小房子错落有致,干净整洁。
“每夜亥时末,会有更夫敲竹梆子提醒灭烛入睡,你莫要忘了。”
谢行俭提着行礼点点头,问道,“不知我的房号是哪间屋舍?”
书童往后看了看,说,“我去帮你领钥匙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着,一溜烟的跑出院门。
后头的谢行俭满脸黑线,无奈的放下行礼,一动不动的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背影》爸爸:“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书童:“......”
谢行俭:“......”
☆、【41】
谢行俭住的屋舍分在舍馆的左侧,向阳,是个好位置。
领路的书童将他带进住所后,又将舍馆的相关守则细细的和他说了一遍。
总结下来,主要有三大条,第一条之前提过:务必在亥时末灭烛入睡,第二条是不许大声喧哗,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读书人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
唯有末尾一条,谢行俭不以为然,县学竟然不允许学子在学堂浣衣!
每一到两日,会有外头的老妪过来统一收走脏衣服,每件衣服收他们一个铜板,且不论大小件。
谢行俭明白古代男子是不会在家洗衣的,毕竟有女人,可现在都已经离家出来了,竟也不下手洗,有这么娇贵吗?还是说县学想依靠浣衣来赚点钱?
县学给的官方解释是不想耽误大家的读书学习时间,谢行俭听书童严肃的说起这条时,不禁哑然失笑。
要不然怎一提起书生,大家想到的第一印象便是羸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谢行俭觉得造成这种局面的背后,不仅有来自家中长辈的溺爱,还有社会这个大环境在‘包庇’他们。
当然,古代男子身份尊崇,读书人尤甚,在大家的眼里,书生的手金贵,只能用来握笔,像浣衣这样的脏活累活,做起来未免掉身价。
谢行俭的思想可能是受上辈子的桎梏影响,有些不适应这种‘懒’读书的行为,不过入乡随俗嘛,他心中再怎么吐槽,面上却不露声色,书童仔细说,他便认真记。
今日正好是收换洗衣物的日子,窄挤的长廊里,十几名老妪背着满摇摇的收衣娄,腰间挂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脚步轻悄的奔波在各大屋舍之间。
谢行俭和另外一位今日报道的学子分到同一间,他来的迟,进屋的时候,他的那位舍友已经来过,现在不在屋里。
房间里放着两张青白砖搭建起来的板床,两张床一左一右靠墙并列,左边的已经铺好床铺,应该是他舍友的。
只剩一张床,谢行俭没地选择,拆开行李包裹后,取出被絮和床单,利落的铺好床。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两张书桌以及两个靠背椅,推开窗,一缕缕暖阳倾泻进来,通风光线极好。
他将从家里带来的书籍在书桌上码放完毕后,来回在舍屋里踱步观察了一会儿。
谢行俭是新进来的童生,正式上课要等到明日,因而接下来没啥事。
他索性收拾干净屋子后,关好房门,拿出笔墨纸砚在桌上摆开,边研墨边在脑中构思文章。
写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唔,你——可是谢行俭?”
来人是个身材高瘦,五官英气的少年,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进来时高高卷着长袍袖口,露出一节古铜色的手腕。
五月初的天气,温度渐渐攀高,少年额角汗渍往下直流,他掀起衣摆擦了汗水,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行俭。
谢行俭闻声放下毛笔,待看到少年睁着大眼,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脸上不禁浮起笑意,拱手道,“我是谢行俭,不知你怎么称呼?”
少年一蹦一跳的来到他面前,操着一口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子,眉飞眼笑道,“叫我席时就行,我姓魏,魏席时。”
少年声音虽然粗糙难听,但谢行俭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洋溢着的热情与奔放。
“我今年十五,应该比你大。但咱俩如今是同窗舍友,就不按年龄区分吧,我喊你行俭,你喊我席时,显得亲切,如何?”
谢行俭挑挑眉,随后点点头表示答应,心里却很意外魏席时的自来熟。
魏席时眼睛瞥了瞥谢行俭桌上的文章,拱手笑道,“不愧是府试一甲之人,写出的文章暂且不说这内容,光看行俭的字,莫说是学官赞赏,就是我这个写了十年帖卷的人,见之都叹服。”
谢行俭笑笑,“读书多年,也就书写堪堪拿得出手。”
魏席时呆愣,原以为谢行俭会客套矜持几句,不成想谢行俭自己也觉得他字写得好。
“哈哈哈——”魏席时捂着肚子,笑得快栽倒过去,“行俭果真与常人不同,以往我夸人,他们个个红着脸,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袖子里。”
说着,嘴角弯了弯,不屑道,“不过是故做姿态罢了,其实他们巴不得我天天当着他们面夸。”
谢行俭眼眸平静无波,不说话。
“行俭,这些人可不包括你。”魏席时歉意的搔了搔脑袋,语速极快的说道,“我不过是受够了他们那套虚伪,见行俭敞亮不做作,与他们不同,便多说了几句,并没有别的隐射。”
“你误会我了,我懂你的意思。”谢行俭忍住没笑,他之所以不谦虚,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就好,嘿嘿。”魏席时乐。
“快到饭点了,你要不先去洗漱洗漱?等会一起去吃饭。”谢行俭随意的卷起文章卷轴放进脚下的书篮,问魏席时。
“是了是了,你稍等我会。”魏席时一拍脑壳,转身跳上床,翻找出衣服,随后闪电般窜进隔壁的耳房。
听到里间传来的哗啦啦水声,谢行俭不由的失笑摇头,都说古人早熟,想不到这个魏席时都十五岁了,活的还像个小孩子。
谢行俭换了一身薄衫,两人锁好屋舍,相携前往食馆。
童生舍馆属于县学的后院,跨出大门,经过的便是秀才住的屋舍,远远看着比童生舍馆似乎要小。
两人沿着长形游廊走,打从秀才舍馆经过,魏席时偷偷伸长脖子往里瞄了一眼,脸上流出羡慕之情,贴着谢行俭的耳朵,小声道:“你别看这里窄小,里头精致的呢。”
谢行俭忍不住回头观望,宅院静悄悄的,隐隐听到有人在里头阴阳顿挫的吟诵文章。
“县学的秀才应该很少吧。”谢行俭猜测,“不然不会选这么小的院子做舍馆。”
“当然少。”魏席时兴奋的科普,“官家每月供给膳食的廪膳生,一府约莫有四十人,分到咱们县的却只有几人名额,我来的时候打听过,刚那院子住了有三个廪膳生。”
“扩充的其他生员,比方说增广生、附学生,他们人数也不多,大概和廪膳生人数持平,反正县学的秀才统共不超过十一二三。”
这些谢行俭都知道,经过科考和岁考,成绩优异者才能取得廪膳的资格,这类的秀才资历深厚,除了入官学不用上交学费外,每年还能得四吊官银以及米粮补贴,而且还能作保童生应试,收取作保银子。
比方说韩夫子。
增广生为科举第二等生员,是禀生名额之外增加的生员,这类的生员和廪膳生一样,有名额限制。
附学生便是第三等生员,除江南广地,其他府郡都没有限制生员人数。
“秀才这么少吗?”
谢行俭惊呆,能来县学继续读的,多是趋向科考的生员,雁平县却只有十一二三?
这学风未免太浅薄了吧?
“秀才难考,不然行俭以为呢!”魏席时微微一笑,“雁平县这些年考上秀才的人不多,许多人几乎都是压着榜单上的名,那样的成绩,他们也不指望乡试能中举人,所以一般时间都去蒙童馆授课,待岁考考核时,来县学考一趟便完事。”
这说的不就是他大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