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那行!”王氏当即不同意,“饺子都快包完了,你就别再弄脏了手。”
“娘——”谢行俭撒娇喊。
王氏呶着嘴不说话,低着头包饺子,一旁的杨氏笑了笑,柔声道,“小叔还是去前头等着吧,饺子马上就包完了,真用不着小叔下手。”
谢行俭瞟了一眼灶台上小半盆的肉馅,再听听他娘和大嫂如出一辙的‘胡言乱语’,默默的叹了口气,离开后院。
看来他想感受下包饺子的乐趣是彻底得不到释放了。
经过门槛时,他爹仍旧垂着脑袋缩成团。
谢行俭上前夺下烟杆,他爹扬起脑袋,眼眶湿润。
许是没料到来人是小儿子,谢长义忙扯着袖子擦拭眼睛。
谢行俭有些动容,“爹。”
谢长义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哎,爹没哭。”
谢行俭:“......”
我没说您哭啊。
他靠着他爹坐下,“爹,有些话本不该做儿子的说,只我跟大哥真的看不下去了。”
谢长义眼睛瞥了一眼谢行俭,嘴巴有些蠢蠢欲动。
“听娘和大哥说,没分家前,爷就偏爱大伯,但凡读书的机会、好吃的东西,这些爹都挨不到边。”
“家里穷啊,再者你大伯脑子转得快,所以才让他读的,读书机会是爹没用心去争取,怪不倒旁人。”
“那分家呢?”谢行俭不依不挠,“按理说,大伯中了秀才能免劳役,这么好的事,怎么爷刚好就在这时候想着分家,还不是大伯背地里做的怪。”
他爹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张,“不是说这是朝廷......”
“朝廷是鼓励分家,因为分了家就可以收到更多的赋税。”
谢行俭无奈道,“爹,这十里八乡的,又不止大伯一个秀才,你仔细想想,可有谁家兄弟中了秀才就分了家?这天大的便宜,爹你可是一点都没沾到哇。”
“大伯要分家,明面上端着是奉行朝廷的号召,实则是怕咱们一家靠他的关系,吸他的血。”
“我哪有!”谢长义义愤填膺道,“当初他读书,哪个铜板不是我挣的,上半年要挑担子四处卖豆腐,下半年搁家里收庄稼,但凡有一天闲功夫,我都要出去找活计做,他舒舒服服的呆家看书,没有我,他哪来钱交束脩!”
谢长义情绪激动,说到后面几乎是吼出来的。
谢行孝闻声而来,却见他爹垂着脑袋盯着脚尖,委委屈屈的带着哭音道,“现在想想,你爷最偏心,什么好的全拉给大哥家了,就当年娶你娘,也只给了我几两银子,你大伯成婚可不止这点。”
谢长义还没说完,王氏不知啥时候过来的,眼眶红红的,哭哭啼啼道,“可不就是偏心眼,就因为大嫂娘家比我娘家丰厚,你爹眼珠子恨不得都挖给她。”
王氏话糙理不糙,“每逢过节,她刘氏哪一次不是又提肉又拽着银子回娘家?我呢,还是孝哥儿出生那年,你爹高兴了一场,丢了半角银子让你割肉去我娘家报喜。”
王氏越说越难过,恨不得将这几年的苦楚全倒出来,“本以为熬一熬,等你大哥中了秀才,咱家就起来了,日子也会越过越好,嘿,可倒好,小宝才出生几天啊,你爹就迫不及待的要分家。”
“说分家是顾着好听的名声,也不看看给了咱多少家产,我要是说赶咱们一大家子出门都不为过!”
说着拂袖咬牙哽咽,谢长义一改之前的隐忍,上前拍拍王氏的肩膀,夫妻俩索性都不要面子了,当着儿孙的面,抱团痛哭。
谢行俭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正准备上前劝慰,被他哥紧紧拉住。
“咱们悄悄走。”谢行孝小声道,“爹娘痛痛快快的哭一会,总比把话窝在心里舒坦。”
谢行俭点点头,揽着循声出来的两个小侄子进了铺子前厅。
后院里,谢长义和王氏哭累了,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紧握。
杨氏被公婆一顿抽噎哭泣吓了一大跳,她盛起一锅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轻言轻语的喊谢长义和王氏上桌。
两人忙撒开手,就着杨氏打来的热水慌忙擦擦脸,红着老脸坐上饭桌。
饭桌上,一家人心照不宣的没点破之前发生的事,吃吃喝喝照样不断。
“小宝。”谢行俭正埋头吃的起劲呢,突然听见他爹喊他。
☆、【53】
谢行俭抬眼看他爹,只见他爹放下筷子,神情肃穆,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好半天才下定决心。
“就上回你说在县里买宅基的事。”
谢长义坚定道,“原是爹想岔了,你大伯......诶不提他,提他干啥,小宝,爹想问问你,现在买宅基地可还来得及啊?”
谢行俭一愣,转而笑道,“不晚,只不过没前些日子便宜了。”
王氏心疼坏了,问谢行俭,“不便宜是有多贵?”
说着,责怪的睨了一眼谢长义,“想当初当家的若是听了小宝的话,早早的买回来,可不得省多少银子。”
谢长义面有愧色,长叹了一口气。
“娘您也别怪爹了,爹当初要是一早就狠心不理会大伯一家,您承然心里高兴,恐怕也会觉得爹冷情。”谢长孝咕噜咕噜的喝着饺子汤,对着王氏道。
王氏点点头,这话不假。
她确实憎恨大房,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倘若当家的一点情面都不给大房,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这男人很不可靠,毕竟对至亲的大哥都这般冷血,何况对她这个枕边人。
谢行俭笑笑,将他前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大家听。
“我上回听人说,城南有几处宅基,不过隔壁左右两墙之间有些紧仄,里头是一进的小院,大概需要三四十吊银子,主要是房子几乎全倒了,买下来还得咱自己掏钱建屋,所以要的银子少一点。”
“光地皮就要三四十吊?”王氏惊呆,“咱村子偌大的地方才只要两三吊就够了,这县里咋这么贵?”
谢长义觉得在县城花三四十吊买一块地皮,不算贵,想了想便问道,“那现在价钱涨多少了?”
谢行俭在县学被食馆厨娘的手艺磨练的胃难受,好不容易回到家能吃上一顿浓香猪肉饺子,他恨不得一口吃下两三个,他爹问他话时,他嘴里正包着一嘴的饺子,说话都说不清。
王氏担忧的拍了拍谢行俭的背,关切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还有好几碟没下锅呢!”
谢行俭眯着眼咽下,灌了一口汤,对着王氏道,“娘,你是不知道食馆饭菜有多难吃,我瞧着娘闭着眼炒菜都比她们做的香。”
王氏得意的笑,“你娘的手艺在村里算是这个。”边说边比了个大拇指。
又听谢行俭抱怨伙食不好,忙道,“下次你走之前,带点我做好的小菜过去,每餐压在热饭下面泡一泡,食馆的菜不好吃,你就挑出来,别吃坏了身子。”
谢行俭笑着点头,回他爹的话,“地动都过去好一阵了,这价钱铁定涨了不少,爹,要不明天咱们去找个中人问问情况?”
“行,就这么定了,能买咱就买一块,回头不管是建着住还是做成铺面,都好使。”
买房的事敲定,一家子丧丧的心情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好转。
上回谢行俭从府城‘趁火打劫’的那批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和布料,经过一番包装整理后,谢家从中赚了足有十吊银子的差价。
谢行孝觉的很有赚头,当即拍板决定去府城再进一批,码放在铺子里卖。
第二天一早,送祥哥儿去了学堂后,谢行孝搭了一辆顺风马车去了府城,谢行俭和谢长义则到中人家询问房子的事。
中人姓张,问了两人的想法和预想的价钱后,领着两人看了几处房屋。
张中人指着眼前有些破旧坍塌的房屋,对谢长义道,“别看这地不咋起眼,可开了后门绕到对面再走几步路就是主街,热闹着呢。”
张中人手里有四处这样的宅基地,都背对着主街,谢行俭进里面查探了一下,虽说这条街是居民街,但都是朝阳向,阳光充足,面积大概半亩左右,买下来大约能建一个主院外加一个小偏院。
谢长义脚下踩得土壤是之前人家开的小菜地,张中人笑道,“城里换季时节,菜价高昂,大多数人家都会在院子里辟一小块地撒点菜籽,倒省了每日买菜的家用。”
谢长义一听这里还能种菜,顿时上了心,问张中人价钱。
张中人伸出双手比了个手势,“算你六十吊。”
“这么贵?”两人均咂舌,这价钱明晃晃的翻倍了啊。
“这都算便宜的。”张中人见怪不怪,“隔壁那块地皮,因为上家打了一口井,你要想买,得掏八十吊呢。”
“嘶——”谢长义惊的差点咬到舌头,“一口井值二十吊?”
“可不么!”张中人点头,“请打井的老师傅上门勘察,你不得给供伙食?”
谢长义点头,张中人继续叨叨,“烧伙食都是小事,老师傅在你家若能一挖一个准,那便是你运气好。”
“这话咋说?”谢行俭好奇插嘴。
“因为有些地,你挖下去也能出水,只不过打上来的水苦的很,不能喝。”
张中人解释道,“反正人家老师傅花了心思帮你找到水眼了,至于挖上来的水是甜是苦,他给不了保证,不管结果咋样,你都要付银子,这是行里的规定。”
“你挖到甜水眼,那是你运气好,若挖出来是苦的,你出的银子可不就打水漂咯,所以家里有一口能吃的水井,金贵着呢。”
纵是如此,谢长义心里还是嫌贵了点。
张中人识人眼色,立马道,“大爷您要是看不中,我带你去别地转转?”
“不是说你手里就这几套吗?咋还有别处?”谢行俭歪着头问。
“嘿嘿。”张中人装模作样的摸脑袋,强挤出笑容,“您二位诚心买,我自然要拿出好的给您瞧。”
擦,感情到目前为止,给他们看的都不是好房源?
谢行俭有些无语,他爹好脾气,上前请张中人带路。
“我这趟是专门找你打听,自然是诚心买。”谢长义边走边聊,“我前头主街有一铺子,你看,咱俩都是做买卖的,也就别藏着掖着了。”
张中人急忙拱手,笑容可掬,“您跟我走,绕过那道桥,有个顶好的院子,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张中人夸院子好,照谢行俭看来确实不错。
位置在主街后背斜对面,隔着一条浅水河,与他哥铺子后院遥遥相对。
地面的房屋六成新,不像之前看的几处,瓦片全碎烂在地,一片狼藉。
推开院子大门,入眼的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院。
“东边是主厢房,一排三间,左右两侧房屋小点,胜在有四间小屋,西边只开了两间房,留着一块白墙打通。”
说着,三人径直穿过,张中人手一挥,“翻过墙,连着的是一个小后院,看的不太大,但您想种点菜或是挖个井,都绰绰有余。”
“你要是有闲心再做个小本生意,就花点心思把后院打通,建两间铺面,不管是开吃食摊子还是摆卖小东西,都使得。”
“唯一瑕疵的,就是你们要是想住进来,得翻新一遍,而且院墙也要重新垒,你看这边院墙都倒得差不多了。”
谢行俭依言望去,围墙许是经年已久,被地震一震,好多砖块都烂了。
谢长义对这间宅子非常满意,房屋虽说小点,但够一家人住,何况有后院,日后他还能再搭个两间小铺子。
而且院子靠近水源,也省了他再花钱请师傅挖井。
“我真心买,你说个好价,让我看看能不能买,能买咱俩今个就签契。”谢长义侧身与张中人打着商量。
谢行俭不擅长还价,便站在一旁研究宅院的地形。
张中人思索片刻,“八十五吊,可不能低于这个数。”
“八十吊,能卖我立即回去拿钱。”谢长义一锤定音。
“这......”张中人有些犹豫,这处宅院卖八十他也能赚,只不过赚的少了点,但县城不止他一个中人啊,他当下卖不出去,有的是其他中人带人过来看房。
因地动缘故,城里房屋倒了不少,有些人家正好有换房的念头,便将房子托给中人组织,因为房源好,上头不会轻易将其划到他手里,理论上任何一个中人都可以带人过来看这套房子。
谢长义出八十吊,倘若他不松口,谢长义只需出去打听打听,定能从别的中人手里买到。
八十吊银子,他顶多赚个跑腿钱,可让他白白飞了这单生意,他心里不甘。
张中人琢磨一番,咬牙点头,“八十就八十,您日后再想买宅子,记得先来找我哈。”
谢长义顿时欣喜,开怀大笑道,“好说好说。”
谢行俭见他爹已经谈妥,便走了过去。
两人回了趟家,一是要回去告知大家一声,顺便拿银子,二是因为城里买宅院过户要签红契,得找县衙的书吏盖章,谢长义跟张中人约好,巳时三刻县衙门口汇合。
回到家,谢长义将宅子的信息转述给王氏和杨氏听,问她俩觉得如何。
“爹说的那家我有印象,那块离咱家铺子不远,就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地段还算中上等呢!”教杨氏规矩的嬷嬷家就住在那附近,所以她了解一点。
王氏对这些不太懂,但她认为花八十吊银子能远离大房一家,那就是一个字,值!
王氏拿出平时藏银子的钱匣子,谢行俭看他娘只数了八十吊,开口道,“娘,再拿五吊银子出来。”
“你身上没银子使了?”王氏觑他一眼,笑的丢给谢行俭五个一两的银块。
“拿去花,县学里头都是读书人,别让人因为钱看扁你,没了就跟娘讲。”王氏一贯省吃俭用,可只要涉及谢行俭,她立马变了样,大方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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