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翔没想到对方压根没看自己一眼，却也能指出自己失误的地方，不由得愣了愣，气呼呼地就想要辩解，可是想了半天，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好咬着下嘴唇生闷气。

叶修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了句：“下次注意。”

接下来的一路上孙翔脸色始终不好，他瞪着走在前头的那个背影，心情复杂，莫名的有些火大。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一阵，村子已经到了头，再往后便是现在已经滑坡了的山头。叶修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碎石已经全部滚到山脚处堆积起来，只剩一些零散的铺散在山坡上。整体来说塌方算是严重的了，一路上倒塌的树木让这段路看起来有些艰难，不过这里的位置本就偏僻许多，绕着山顶从上往下观察了几分钟，叶修挥挥手：“走吧。”

他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震动突然从地底传来，本来半山坡上的碎石随着坡度滚动了几下，却是朝着半山腰上的孙翔砸过去。

孙翔靠了一声转身想躲，却不想因余震关系一个没注意踩上一块石头，顿时崴了脚踝，整个人也摔倒在地，磕得眼冒金花。他呻吟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叶修扑过来整个将他抱住，两人一起往山坡下滚去。

这期间叶修受伤的胳膊不断与地面摩擦，没过一会儿血就渗透绷带染得一片鲜红，他紧紧皱着眉，背部撞上碎石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孙翔想要抬头却被叶修强硬地按下去，只好缩在山脚等着余震过去。

过了几分钟，震动渐渐停止，孙翔从叶修身下挣扎而起。他们都被泥土埋了一身，这回动作大了些，掀起漫天沙子迷了眼。叶修咳了两下，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裂开，这会儿隐隐发疼，加上身体在碎石间滚动，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皮肤，特别是被撞击到的背部，整个都麻了。并不尖锐的钝痛顺着伤处一点点蔓延开来，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扯到，疼得倒吸一口气。

孙翔相对来说好很多，只不过他崴了脚，这会儿脚踝上肿起一大块，虽然还能勉强行走，但要说跑步就有点难了。

叶修眯着眼，等疼痛过去一阵后才干着嗓子开口：“联系一下总部……”他这话是对着孙翔说的，之前用过对讲机之后就顺手交给了孙翔。

孙翔看着叶修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也有点慌，急忙忙地想要去摸口袋里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摸到。

估计是在刚才滚下山时弄丢了，他四周看了看想要去找，结果刚走了一步就被脚踝上传来的疼痛扭曲了脸，孙翔并不想叶修瞧见，硬是咬着牙走了好几步。

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叶修也能猜到个大概了，他半坐在地上翻了个白眼：“算了，你也别去找了，有这力气还不如离开这儿呢……”嘟囔着吐槽了一句，叶修抬头看着孙翔的方向，干咳两声勾了勾手指：“喂，过来。”

孙翔有些不情愿地回头。

叶修将手伸向他，一脸理所当然道：“搭我一把。”

本来想说你自己不会走么，话到嗓子眼孙翔突然想起对方貌似是为了救他才弄成现在这样，顿时脸涨得通红，瞪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踌躇的表情让叶修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吧，这么记仇？”

“……你才记仇！”秉持一贯‘与他作对’的风格，孙翔没忍住反驳了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伸手，将地上的叶修拽起来。

他下手有些没轻没重的，叶修嘶了一声：“你再这样小心回去我给你穿小鞋啊。”

孙翔倒也看出对方伤得不轻，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动作，两人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他才问：“穿小鞋啥意思啊？”

后者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啥意思，继续往前走。”

说是扶一把，其实在行动力上他还强于孙翔，毕竟脚没受伤。两人互相搀扶地走了一段路，叶修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出血，黏在孙翔的衣服上，最后弄得对方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脸别扭地喊停，将那绷带撕开重新缠。

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因为动作太大再次裂开，一直没能愈合，所以看上去有点吓人。

叶修倒不是很在意，他更在意背部的伤，一波一波袭来的疼痛让人额前冒汗。轻轻吸着气，他眯眼望着孙翔强装镇定的侧脸，忍不住开口调侃道。

“没想到啊，关键时刻你还挺靠谱嘛。”本是带着夸奖的意思，习惯性上扬的语气听在旁人耳里怎么听都像是讽刺，孙翔瞪了他一眼，报复性地将绷带收紧。

叶修疼得皱起眉，嘴上也没放松：“孙翔同志，”他的嗓子有些哑，忍不住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你要再这样公报私仇地对付领导，小心我回去跟韩团告你状啊？”

“……靠啊，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丢到这里？”孙翔一个没忍住，爆了粗。

“哎呦你小子胆子大了啊？”挑挑眉，露出一个欠揍的笑：“你把我丢这儿也行啊，再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烟。”

“……”再也说不出话，孙翔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将人从地上扯起来，气喘呼呼地往前走。

他的脚有伤，这会儿走得并不快，加上叶修本身体重轻不到哪里去，现下更是吃力，冷汗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滑进眼里干涩的疼。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在上，迎着阳光连路都有些模糊，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疼痛让大脑迟钝许些，加上身体的疲惫，回去的路显得更加艰难。

要是再有余震，已经负伤的他们就会变得更危险，深知这一点的二人不得不加快步伐。一深一浅地踩在并不平整的道路上，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叶修突然开口喊停。

“下面有人！”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连带着尾音显得更加嘶哑。挣脱孙翔的搀扶咬牙走到一堆倒塌的建筑前。

能看见有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在石缝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只手伸出来。叶修尝试着用自己的手触碰了一下，那人原本垂下的五指突然使劲，紧紧攥住他的，他挣了一下，没挣脱开。

“救、救我……”一个带着泣音的微弱声音从废墟底下传来，透着些稚嫩的声线显示出对方年龄明显不大。

“会救你的。”叶修哑着嗓子，神情严肃的看着孙翔：“你现在自己回去，带人来找这里。”

孙翔愣了愣，几乎是反射性地问：“那你呢？”

后者失笑：“我又不能跑了，我在这里看着人……”背部的疼痛让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赶忙长话短说：“你现在快去快回，要不等到下一次余震就麻烦了。”

孙翔看了他一眼，心知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咬咬牙留下一句你等我就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等孙翔的背影离开视线之后，叶修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废墟边上轻轻喘着气。而抓住他的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叶修本想示意对方先放开，得到的却是哭咽的求救。

“别紧张，”他说：“我们会救你的，不过你需要保持情绪稳定……对了，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被埋在里面的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名叫嫣嫣，父母出去种田的时候发生了地震，要不是在屋里写作业的嫣嫣反应快连忙躲到桌子底下，这时候大概已经被活埋了。

“别哭啦……”叶修也不会哄小孩，象征性地劝了两句，便觉得有些头晕。头顶明晃晃的阳光烤灼着干涸的喉咙，意识有短暂的失神，冷汗哗啦啦的下来，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他们会过来的，再等一会儿。”叶修小声说着，安抚性地握了握对方的手掌。

“……”嫣嫣果然停止了哭声，虽然还有零碎的哽咽传来，不过也算是稳定了一下情绪。

松了口气的叶修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对方聊着家常，千方百计地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毕竟一个人在幽闭的环境里很容易陷入恐慌，失去冷静，许多大人都会惧怕这种情况，更何况只是一个孩子。

这种情况下，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还好一直存在的疼痛没有让叶修失去意识。干燥的唇皮已经开裂出血，加上在阳光下暴晒了这么长时间，渐渐有脱水的状况出现。之前发的矿泉水瓶在山上的滚动中被压扁，水撒了一地，现在想起倒是有些可惜。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又吸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一点，因为还必须要一直和被压在下面的嫣嫣说话。

带孩子真累啊，恍惚中叶修想到了王杰希，那个新兵连二排的连长，以诡谲多变的战术和格斗技巧为名，被称为‘魔术师’的家伙。

或许这个称号听起来很拉风，但说白了，只是个带小孩的‘爸爸’。

想到这儿他还笑了一下，虽然有些有气无力的。

背上的伤挺疼的。

该不会断了骨头吧？

挪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叶修龇牙咧嘴地想。

要是真断了估计就有些麻烦。

上次埃尔拉赛结束之后，自己是断了几根骨头来着……总之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那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他想，主要是不能抽烟。

烟……

他叹口气。

要是有烟就好了。

可惜之前都给老魏那个没节操的搜走了。

第20章

等到孙翔一瘸一拐地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

叶修坐在废墟边上，右手被废墟中的幸存者攥着，闭着眼，表情淡然，远远看去像是睡着了。肖时钦招呼着人上前，发出的脚步声让他堪堪抬了抬眼皮：“哟，小肖啊……”叶修的嗓子有些哑，又不敢咳嗽，生怕触动了后背的伤。

“过来扶我一下……头晕……”

叶修是被抬回去的，肖时钦来的时候带了三个担架，回去的时候正好躺满了——孙翔的脚在扭到之后就没有休息过，这会儿脚踝处早已高高肿起，看上去怪吓人的，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一伙人硬是将挣扎着想要起身的他固定在担架上，吭哧吭哧地往回走。

一路上孙翔都郁闷着，他觉得他从没这么丢脸过。

叶修倒是脸皮厚，半闭着眼趴在担架上小睡，等到了营地才堪堪转醒，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一抬头就对上韩文清黑沉沉的脸，顿时一个激灵，反射性往后挪，结果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卧槽老韩你要不要这样……”叶修抹了把脸，嘟囔着：“要不是我伤得不重，还以为见到了阎王老子……”

韩文清瞪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幼稚，这种小规模的救灾也能伤成这幅德行，我看明年的埃尔拉你是不用去了。”

明知对方说的是气话，叶修依然笑笑，毫不怕死地接茬：“拿比赛压人不幼稚？我说老韩你就省省心吧，我没事……不过这次的确是我的失职。”说到最后，语气一转，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些。叶修趴在担架上，抬起手臂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等我伤好了会自愿接受处分。”

“……”韩文清看着这人不说话，过了半晌像是气消了，才拿他没办法地说了句：“你等着吧。”

“成。”叶修乐呵，也没再顶撞，自顾自的闭上眼休息。

等中午十一点一到，直升机将物资运到现场，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接下来的救援就变得异常顺利，不断有幸存者被救出，通过飞机送往市中心的医院，倒是叶修和孙翔本着职责留到了最后，一直到傍晚六点钟才进入病房。

叶修被诊断出背部大面积挫伤，全身多数擦伤，顺便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医生建议住院休息，以便康复。

这可苦了叶修，趴在床上怎么趴怎么不得劲，睡觉都不能翻身，加上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和呕吐欲，弄得他几乎生不如死，蔫吧的缩在被子里，用小护士的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叶修本来就不常用这些高科技产品，一开始更是没完没了的卡关，本着闲着无聊越挫越勇的精神不断重复着没有通过的关卡，到了后来竟然也玩的有模有样。

相对来讲孙翔的伤倒是轻一点，就是脚踝处有轻微骨裂，需要打石膏。小腿裹得跟重度伤残一样，缠着白花花的绷带，导致他的脸色一直很臭，但护士倒是淡定，本着对方不好意思对女性大呼小叫的原则干脆利落地弄完，就去忙别的了。

脚受伤导致行动不便的孙翔差点没憋死在病房里，后来总算是找人要了个拐子撑着下了地，在四周绕了几圈发现依然无事可做，他在原地发了会呆，突然灵机一动，丢掉拐子趴在地上，竟然开始单手做起了俯卧撑。

结果还没做几个呢，查房的护士长推开门，一看这小伙儿受了伤还在这不要命的锻炼，立马就火了。

护士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最近又被家里人逼婚逼得紧，就连上班的时候脾气都跟着暴躁了些，现在看到有人这么不配合，当场就骂了出来。

她说话倒不是特别难听，就是嗓门大，一开口整层楼的人都能听见，现在又正是医院的高峰期，一嗓子就引来不少围观群众。孙翔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却也不好与对方争辩，闷闷地坐回床上，垂着头瞪着受伤的地方，自己跟自己较劲。

护士长也是忙人一个，见对方愿意配合，清了清嗓子，简单叮嘱几句后就推门离开了。

房间里恢复到安静的状态，孙翔又无聊了，他烦躁地抓着头顶的发茬，干脆翻身上床休息一下。

这一闭眼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困了，从昨天半夜开始一直忙到临近结束，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怎么休息，在营地的时候还本着职责把空位让给伤员，跑到门口单脚站了好半天的军姿，最后被过来看看情况的张新杰瞧见了，这才被赶到屋里坐好。

孙翔将受伤的腿收进被子里，翻了个身将脸埋入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枕头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他是被一阵食物香气弄醒的，一睁眼就看见乔一帆正将手里的粥放在床头，见孙翔醒了，还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打扰你了？”

“……没有。”刚起床这会儿血压有点低，孙翔按了按额角，张口刚想说话，就听见肚子一阵咕咕叫。

“呃……”乔一帆倒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只是将粥推到他跟前：“吃点东西吧？”

孙翔咳了两声，掩饰性地端起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熬煮得正好的皮蛋瘦肉粥，里面肉放得多，基本一勺子下去都能捞到一块。食物还是热的，却不算烫嘴，恰好是能接受的温度。吃完后孙翔打了个饱嗝，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异常满足。

他将空掉的碗放在一旁，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开口：“灾区那边怎么样？”

“救援很成功，放心。”乔一帆安抚地拍了拍战友的肩膀：“能救出来的都救出来了，个别几个运气不好的……留下了残疾。”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乔一帆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儿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