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书房里有张桌子,上面的书上满是漂亮的字迹,书柜上有很多书,摆的齐齐整整。
唯独有一本歪斜着。
他将那本拿在手上,不在意地走。
向左拐的房间像是玩具房。地上摆着的全是玩偶娃娃,像是小姑娘玩的东西。他将旁边的壁橱打开。
壁橱里是皮绳,是手鞠,是一些室外玩的东西。它们封锁在一个大箱子里,不见天日。
他兴致勃勃地拖出来,自己试了好一会。但是过因为于轻而易举,于是又扔到一边,无趣地离开了。
向右的房间空空荡荡。偌大的房间里竟然只摆着一本儿童的读物。
那读物扉页展开,上面是一个男人跳下水中,营救落水孩童的画面。
他莫名觉得心中一颤,而后猛地关上门。
他在门口呆立了片刻,不知所措了很久,最终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向前走。
……
向前,向后,向左,向右。
只要想走,这个房子就犹如一栋走不出的迷宫。但是每个角落都沉谧着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令他觉得很惬意,令他恋恋不舍。
所以他很喜欢这里。
累心满意足地挑了件房间躺下。他把自己从各个角落中寻找到的藏品放在一堆,而后在这房间打了一个滚。
他很满足。他好久没有这么满足的感觉了。心底深处竟然升起了雀跃着的快乐,伴随着满足步步升腾。
为了这难得的情绪起伏,他眯了迷眼睛,心中盘算着:我要在这里停留下来。
哪怕,心里空出一块地方也没有什么关系。
对了。他左顾右盼,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情:这里没有蜘蛛。这栋房子里为什么没有蜘蛛?
他又开始有些躁动,而这躁动化作一股动力,推着他继续去探索这片未知的屋子。
不久他又折返回来,因为忘记拿烛台了。
……他能夜视,可是他想拿着烛台,这不是件矛盾的事情。
他拿着烛台继续走。
房子里有的时候会冒起烟雾,雾气缭绕在这的每一个角落。
彼时一片朦胧,但他还是能够继续自己的探索事业。
雾气的味道很好闻,却让他反感得很。那是草药的味道。他好讨厌草药,可是每次都在——的逼迫下喝下它们。
而后,——会给他一枚糖果,而——会揉揉他的头发,夸赞他:“你真是个男子汉。”
累,你真是个男子汉。
累用自己的手揉揉头发。
是这种头皮被拉扯的感觉吗?……是不是用力太重了,也许该轻点的。
于是又变成了挠痒痒的感觉。
有点恶心。
他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舌头,却因为舌头缩得太快而不小心把自己咬到。有很多血冒了出来。
累用手指摩挲了下自己的犬牙,有些迟缓地想:我的牙原来是这么尖的吗?
他试着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手臂好硬。有点疼。不仅是牙,手臂也是。
他本来想尝试下自己有多硬,牙又有多尖。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是这里有食物就好了,那就可以实验一下了。
他本来想走到屋子旁的山林里,找点野兽或者果子什么的去试试。
可每当他走出小屋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而后他会不停地回头、回头、回头,确定小屋没有消失。
于是他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偶尔他会有些恍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会困,也不会渴呢?
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关于从前的记忆?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这里找我?
我的家人们,都去哪里了?
累忧郁地看了下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柔软,白皙,是孩童特有的圆润,带着那么一丝的肉感。却又坚硬,瘦削,没有血色。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杀死一个人。
可是有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应该卧病在床,早早凋零。
他抬起头来,再次看向天空。
夜色笼罩,繁星点点。
一个人的时候思维会不自觉地开始蔓延。他开始想:是不是所有人都到了天空之上?只有我被留在这里,停滞不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忘却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幸福,就让我永远呆在这里,忘掉那些不该想起的东西吧。
毫无概念的时间在匆匆流逝。在不知第几个日子里,累渐渐开始犯困。他探索的收集物被自己七零八落地丢在角落。而他就在这堆杂物旁边睡去——也是,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快,自找到搬运过来后,这些收藏物就没有下文了。
还有,明明是不需要睡觉的,可是他竟然觉得在这里睡过去也挺好的。
空中的流光落在身上,披星戴月的男孩蜷缩成一团,他躺在屋内,看着眼前朦胧的光想着:就算死在这里。
——也一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又是云雾迷蒙。
这些天来,这些雾气的出现愈发频繁,偶尔会有杂音响起。累一开始有恼怒过有厌烦过,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所以他不在意的阖着眸子,打算继续睡过去。
“累——累,你在吗?”
累猛地睁开眼睛,他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对来者不动声色地观察。庆幸的是纸门还是闭合的,但属于他人的投影映射到了地面。
这些天来的第一次。
是谁?是朋友,还是敌人?是我的亲人,还是别的什么存在?累无法辨别,干脆躲藏起来。
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早就被他摸得透彻。哪里能藏人,哪里藏得住人,他一清二楚。
门外的声音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那少年的声音清朗透彻,其中却带着两分沙哑。
似乎是用嗓过度的后遗症。
“累,你在吗?”
“累,快回答我吧。”
“累,听我说,你该回去了。你不该待在这里——”
可是不待在这又待在哪里呢?
累淡漠地想着,透过间隙偷偷看这奇怪的随着雾气而来的少年。
那少年快步寻觅了两三个房间,最终无疾而终,他站在走廊里,身型却渐渐碎成点点星光。
累听见他喃喃自语:“不管怎样,总算是配对了方子……就是停留的时间有些问题,看来下次必须再加点用量。”
他要消失了吗?哦,他是打算下次再来找我。
……
即将消失的少年话语带上了疲惫的恳求意味:“累,我知道你就在这。请你别再忽视这房子的怪异之处了,好吗?下次,下次我来到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消失了。
如果有话要说的话,那就快一点说啊。留到最后才说,这是什么不好的习惯啊?累缩在壁橱里胡思乱想。还有,怪异?
什么怪异。
这屋子是我完美的庇护所,是我以及我的——所在之处。虽然我见不到大家。但我好喜欢这里,我要永远留在这里。再没有地方能给我这么安心的感受了。
我要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壁橱。脚踩在藏品上一滑,他一时间没有站稳,差点跌了下去。
然后背后响起了什么东西跌落下来的声音,他转过头。原来是那藏品堆上有一本书滑了下来。
是一开始从书房找到的书。扉页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累不由地有些好奇。
他蹲下来,试着读了下那些排列规整的字。
“——某月某日,雨。
我的孩子出生了。
他那么小,那么软,呼吸那么清浅。就这样蜷缩在我的怀里。
产婆建议我不要对他投以注目,就这么放弃这个孩子。——因为他身体太孱弱了。他活不下去的。
但我和妻子都觉得,他是我们心头上的一块肉。
人要是没有了这块肉,是会死掉的。
我和妻儿商量,决定给他取名为累。
我想与妻儿一同看着他平安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岚羽Q的手榴弹和地雷,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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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累吹下眼帘,沉默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这本书扔的远远地,最好这辈子都见不到它——只因为他所感受到的那难以平复的恐慌。
为什么他会这么不安?
可是占据在心神之中的情感除了害怕以外,更多的竟然是悲哀。
难以言喻的悲哀。
明明只是看见了开头,但他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尾声。明明才刚刚知晓一个节点,却仿佛已经串联出了整场故事。
好难过。
心仿佛被人狠狠扼住,然后用钝钝的刀片慢慢割。
好痛苦,好痛苦。为什么会如此痛苦?我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啊。
连分毫记忆都没有的我,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这份情绪不仅折磨着他的心,甚至已经反馈到了他的肢体上。
他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累皱眉,想用另一只手强行压住自己不正常的抖动,可是另一只手上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为什么会使不上力?
累困惑地将手平摊在面前。
原来,他的两只手都在颤抖。
他平复了好一会,吸气吐气。坐在一个地方望着墙壁发呆了十几分钟。
终于缓过神来。
他站起身,从旁边拿了一个烛台。
就蹲在那里,以一个不那么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继续读了起来。
“某月某日雪
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同时,他也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我与妻儿每晚在床前给他念的故事讲的道理,他全部都记下了。我们教的生字他也会写了。甚至开始向我们提要求,说是想自己读书了。
这令我又欣慰又心酸。
上天啊,我多希望能把我的体魄给他。如果他能拥有健康人的身体,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他可以走出家门,与那些同龄的孩子玩。而不是在阴郁的家中,连走出院子的可能都没有。”
“某月某日晴
我去街上买了些有趣的玩意,那是些对身体要求比较低的玩具。希望累能喜欢。”
“某月某日雨
累发烧了。
那些玩具我会封存起来。”
“某月某日雨
我已经问遍了所有名医,找遍了每一个路过的走方郎中。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治我家儿子的病?!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你们能治好那么多人,你们能拥有这么高的名誉——为什么你们治不好我家儿子?他还那么小。还那么小啊。
我想看着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我想看着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业,去踏访我走过或是没走过的道路。
上天,就算我求求你了。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吧。”
……
页数渐渐稀薄。
上面的内容从头到尾都在讲关于累的事情。
累敛下眉目,他端着烛台很久没出声。
日记中的累是个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但却异常聪明的孩子。
而他的父母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不停地祈祷。想让孩子健康起来,就算自己死掉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健康地活下去,一切都不是问题。
累莫名地有一些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难过究竟是出于哪里的,硬要说的话,可能得追寻到之前无意中找到的那个读物上去。
他后来又把这读物捡了回来,大略地看了一遍。故事是说有一个孩子溺水,他的父亲为了救他,跳下河中,去救自己身处湍急水流的孩子。孩子被带回岸上,但是父亲却死掉了。
父亲的草鞋仍在水流中打卷。可是他再也不在了。
有那么一瞬间,累感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共鸣。啊,这无边寂寥的黑夜之中仍然有明灯点亮。他想:这大概就是至高无上的亲情。这情感是如此神圣!如此凛然不可侵犯!
他想:这大概就是亲情。
人的亲情是连续起来的。是通过什么?血缘吗?
不,是牺牲。
累用指尖轻轻拂过页面。他默念着:牺牲。
牺牲是亲情的本质。
他想,这个日记本中的主角——累,一定是拥有着这份亲情的人。
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存在。
我也想拥有这样的亲情。
“某月某日。
累的头发变白了。眼睛变成了奇怪的样子。但他告诉我们,他康复了。
这是真的吗!我欣喜若狂,带着医师上门为他诊断。医师告诉我们他非常健康,健康得仿若一个从未生过病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和头发会变成这种样子。他让我们最好还是观望一下,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后面的日记再也没有标明时间了。字迹也越发潦草。累读了好几遍,才能逐渐解析出话来。
“家里为什么有血?”“我看见了七零八落的肢体。”“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吗?”“血迹在累的房间。”
“镇上有人消失了。”
“累说,自己变成了鬼。”
“什么是鬼?!鬼是什么——累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我问他,那,那家里出现的那些血,那些属于人的碎片——
他说,鬼必须吃这个。这是鬼的食物。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高兴?”
然后是整整两面细碎的文字与狂乱的笔墨,中间掺杂着一些非常极端的言语。累皱着眉略过不看,就这么来到了最后一页。
他有些失望:就这么来到尾声了吗?收回前言,累的父母真是不可理喻的存在。
明明累已经成为了健康的存在,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接纳自己的孩子,从此过上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他慢慢地阅览最后一页。
出乎他的意料,最后一面的字迹清隽秀丽,与男人在日记的开端坚定地写下“我想与妻儿一同看着他平安长大”一样岁月静好。
累耐着性子读起来。
“我和妻子决定好了。我们会动手将累杀死。
他已经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举动。杀人者是会下地狱,受业火焚烧的。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和妻子将背上同样的罪孽,而后,我们会随他下去,与他一起赎罪。
累,原谅爸爸与妈妈。
爸爸妈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打游戏所以我提早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