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抿抿嘴,神色不明地道:“我宁愿从来不曾见过太阳。”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白沧浪听了却也没有顺着发表一通感慨,只闲闲地枕着手,胡扯道:“唉,我若是早两年遇见你多好,那时候你还在皇城里做太子,肯定比现在还有钱,也不会忙着伤春悲秋,可惜可惜,人生之大憾哪。”
“早几年遇上我,我可能没空理你,”周兰木托着腮看了他一眼,“不过早些遇见也好,我那时候无趣得很……若你在身边敲打,也不至于那么蠢了。”
白沧浪却几乎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呼啸的风声中只含糊地回道:“是啊,你从前真是太蠢了,现在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楚韶一夜都未睡好,朦胧间还听见了呼啸寒风中呜咽的笛声,以至于晨起睁开眼睛之后,他仍觉得有一些恍惚。
周兰木竟然一夜都未回来。
“小楚将军,楚韶,楚元嘉!”
门外的白沧浪连着换了三个称呼,才把床前坐着的楚韶唤回神来,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为白沧浪开了门,由于一夜未睡,眼下还透着微微的青色:“白公子,怎么了?”
“别别别,别叫白公子!”白沧浪熟络地揽过他的肩,带着他往楼下走,“你就叫我白兄弟、白老哥、白老弟、小白之类的名字都可以,白大侠就更好了,白公子听起来太可怕了——我来叫你吃早饭,你一个人磨磨唧唧在楼上不下来,干嘛呢,思春呢?”
楚韶不露痕迹地把他搭在肩上的手闪了去,勉强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劳烦白兄了。”
“诶,天字第一号,多好的房间,多好的条件,你怎么和小兰一样,都容易身体不适?”白沧浪说着,却已经把他带到了一楼的大堂,“要我看就是以前日子过得太好了,我风餐露宿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身体不好。”
周兰木已经在桌前坐下了,脸色比起楚韶更差了许多,惨白一片。楚韶见他手中拈着一个茶杯,听得楼上有声响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
两人正好一眼对上,周兰木却像是逃避什么一样,迅速地低下了头,继续喝他的茶。楚韶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想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放下茶杯,掩口朝着身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小兰,你怎么回事啊,”白沧浪见他不好,上前两步急道,“昨儿夜里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脸色突然这么不好。是不是昨晚上睡觉,你俩谁蹬被子了?”
“无妨,”周兰木把手搭在白沧浪的袖子上,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我素来畏寒,昨夜被冷风吹了一吹,有些发热,养几日便好了。”
楚韶突然回想起昨夜漫天呼啸的风声,莫不成他没有回房,在外面坐了一夜么?如今已是冬日,任谁在风中坐一夜,身体也要不适,更何况他那么畏冷。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却被周兰木再次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楚韶抬眼去看,只见周兰木弓着腰,因为咳得厉害两颊都染了一抹素红。
下意识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从坦白之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今的情况,只得抓起手边的杯子,胡乱灌了几口。
三人各怀鬼胎地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简单吃了几口便准备继续启程向东南。
周兰木精神不济确不是装的,他近几日思虑过甚,昨夜一夜未睡又吹了冷风,此刻额前烧成一片,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但这几年以来,生病都生习惯了,所以他也没有开口,上车之后裹了一块狐裘的毯子,便睡了过去。
楚韶一直在外赶车,白沧浪知道他有心事,便也默不作声,只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昏昏沉沉之间,周兰木只记得外面下了雪,马车停了几次,三人重住了一家驿馆又继续赶路,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睡眠当中,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很是模糊。
直至记不清两日还是三日之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马车绘满了海棠的顶。
那海棠是用金线刺的,铺天盖地一片,瞧起来纸醉金迷,让人花眼。
周兰木病得有些昏沉,整个人便不像平日里一般小心。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紧紧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开口叫:“元嘉……”
并无人应,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此时并非从前了。又是一口腥气上涌,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只冰凉的手拂在了他的额上,他听见楚韶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你醒了?”
他着深青服色,双目之下有些乌青,想是也没休息好,周兰木努力弯了弯唇角,没成功,只好掩饰道:“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白兄说你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叫我进来照顾你。”楚韶并不抬头去看他,目光盯着下方不知是什么的一个点,有些涣散,“我们走了三日了,雪刚停,若不出意外,今夜到十二桥附近,再过一日,便能到东南外城了。”
“嗯,我知道了。”周兰木皱着眉,努力坐起身来,答完这句后,两人竟一时无话,马车的铃铛在车顶上不断地响。
“元嘉,”周兰木哑着嗓子叫他,楚韶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公子,只见他露出一个招牌性的微笑,“你叫沧浪进来休息一会儿,换我出去罢,这种小病我生多了,不碍事的……”
“恒殊,”楚韶却打断了他,他紧紧盯着周兰木,眼中情绪莫名,“你不愿与我同乘么?”
周兰木一怔,笑容僵在了嘴角,片刻之后,他才轻轻地说道:“怎么会,只是怕你不自在罢了。”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楚韶仿佛有些出神,用一种几乎可称得上深沉的语调自顾自地说道,“他说,他心悦我,我当时太过年轻,满心只有一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不仅伤了他的心,还把他害死了。”
手指不自觉地紧紧蜷缩,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周兰木云淡风轻地问:“哦,然后呢?”
“我很后悔,”楚韶闭上眼睛,一时间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有时候我想,他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
“恒殊,你也一样,我也希望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带给你什么。”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周兰木,“从前戚长公子许你住在我的府里,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可如今我能看得出,你确无什么不轨的心思。待回中阳之后,我定仔细向长公子汇报,从此以后你便可以如你所愿,寻个保命的官职,顺遂无忧地活着了。”
周兰木低笑了一声,认真地道:“是么,你就这么希望把你身边所有人都赶走吗?”
楚韶伸手,帮周兰木拉紧了白色大氅的领口,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我出生那一日,父亲便死了,后来是母亲、朋友、爱人,如今我已经不想再接近任何人了。恒殊,我不想毁了你,你只要离我离得远远的,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周兰木听了这番话,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靠近些便是“毁”,他又为何急切地排斥着周身所有接近的人……他听这语气并不像敷衍的借口,可楚韶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至于……为自己守寡罢?
这念头一出,倒让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伤害已经烙印结痂,若不是他运气好些,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难道生者几句轻飘飘的“愧疚”,便可以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抹杀?
周兰木转了转眼睛,顷刻之间便平静了下来。
良久,楚韶才见他转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目光中含着一层轻盈的水光:“我本来只想与你做个朋友,你倒好,一番话说的,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了——哪有这么小气的人?”
他故意把话说得俏皮了几分,想要活跃两人之间的气氛,楚韶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必然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了,”周兰木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飞快地回道,“只是……今后职务之故,少不得要与元嘉共事,还望你不要在意这些事,如往日一般才好。”
“这是自然,你放心。”楚韶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的话语也带了几分郑重,“路途还长,你若身子不舒服,便再睡一会儿罢。”
周兰木点点头,不多时,便枕着身后的软枕重新睡了过去。楚韶抱着剑靠在车壁上,忽听得昏睡中的周兰木喊了一声“元嘉”。
他回头去看,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兰木却又低低唤了一声:“元嘉……”
他在床榻旁蹲下,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什么?”
白衣的公子眼角突然沁出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他微红的眼角滑了下来,顷刻便消失在枕畔当中。他眼角自从方才一本正经地说话之时便一直红着,只是楚韶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才没发现。
周四公子,真的有那么喜欢他么?
楚韶轻轻抬手,为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
他内心太乱,片刻便觉得自己待不下去,匆匆出去换了白沧浪进来,所以并未看见周兰木在他出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冰凉又嘲讽的微笑。
白沧浪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周兰木倚在软垫上无声地笑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以腹语道:“你们说了什么,外边太乱,我没听见。”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在周兰木身边坐了下来。
周兰木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无事,说了几句漂亮话儿,讨他一点同情罢了。”
白沧浪瞥他一眼:“瞧你精气神不错,身子好全了?”
周兰木道:“自然,早说了是小病,从前都熬得过来,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
“所以你计划今日动身,还要不要继续?”白沧浪低声问道,“你与他情真意切地讲了许多,真的半分都不心软?”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心软的。”周兰木懒懒地垂下眼皮,笑道,“至于计划……继续,当然要继续,跟他玩了这么久,我总得讨点东西回来罢?”
一路无事,傍晚时分三人顺利到达了十二桥附近。
十二桥是座小城,顾名思义,进城前横亘的河流上有十二方小桥。这桥都是古桥,粗细不一,石质栏杆上雕着各式各样的花纹。
传闻当年早前大印与东南外族混战,十二桥百姓为迎中阳军队入东南,特意架了十二方桥。借着这十二方桥,玄剑大营用最快的速度平了东南之乱,领兵的戚映也因此受封平王。
可以说,十二桥是东南境外最后一座城。
过了十二桥再行几里,便可以见到东南的第一座城——鬼城荒阳。
只是传闻荒阳城夜间不能行路,因此三人倒也没急着动身,在十二桥随意寻了个旅馆,草草住下了。
为怕尴尬,从那日之后楚韶再未与周兰木同住一间房过,所幸一路上人烟稀少,不似刚出逝川那个驿馆一样拥挤。
楚韶如寻常一般洗漱之后,刚刚脱了自己的外袍,便听见隔壁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咚”。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隔壁突兀一阵剑风,白沧浪似乎看见了什么人,怒喝了一声“别跑”,便破窗追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从他的窗外一闪而过。
楚韶一惊,立刻推门出去,却见周兰木披着宽大的外袍,正站在他的对面,见他出来,便解释道:“方才我与沧浪下棋,下到一半,忽然有人敲了一下窗户。”
想必他方才听见的,就是敲窗户的声音。
楚韶还在思索,头顶灯光突然一晃。
小旅店十分偏僻,客人很少,整条长廊空空荡荡,只有头顶的烛光。楚韶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叩剑出鞘,一手把周兰木扯到了身后。
周兰木一怔,随后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轻道:“方才有人过去了,与敲窗户的不是一个,这个人脚步更轻一……”
他还没有说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便从他身后的窗户中跳了出来!
楚韶沉着脸,反身接了他一刀,剑尖砍在刀刃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那黑衣人沙哑地笑了一声,翻身便从窗户中跳了出去,楚韶不假思索地去追,周兰木披着外袍,跟着二人一同翻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也不是诚心要跑,他逗鸟一般,跑两步便回头与楚韶缠斗一阵,三人一直纠缠到城门边的十二座桥上。
十二桥上尚有积雪,两人拂一扫过,便扬起一大片雪花来。楚韶动作略缓,看了身后的周兰木一眼,那黑衣人却注意到了他这一眼,见缝插针地朝周兰木扑了过来。
周兰木还有些虚弱,不想动手,背着手连退三步,堪堪倚在栏杆边缘。黑衣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却没动作,居然飞快地从他身边掠了过去,飞掠到离两人较远的栏杆上才停下。
他的声音同春来客栈那个黑衣人一样喑哑难听,想必是用什么特殊的方式改变了音色,楚韶见他停住,便谨慎地没有靠近,一手握着剑,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一抬手,用一个复杂的手势向虚空中行了一礼:“嘿,你们来到平王殿下的地盘上,竟还问我是何人?”
楚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周兰木神色如常,淡淡问道:“这么说,平王殿下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
“兰公子此事未免做得太不地道,”那黑衣人哑声答道,“我家主人既说改日会请你前去,何必这么心急?你二人私闯东南,让我家主人很是不高兴,这才派出了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把小匕首掷了过来。
周兰木伸手接住,见小匕首上穿了一封信,楚韶也低头去看,不禁面色一变。
信笺上以金箔印了浅浅一个篆体的“风”字,这是中阳金庭皇城来的信!
戚琅若想送信给他们,一般会派出脚程较快的鹦鹉卫,将信直接送到二人面前。这些鹦鹉卫平素并不现身,便会把信留在二人肯定能发现的地方,想必这信本送到了十二桥的驿馆,只是被面前这人截了胡。
“主人道,来者是客,既然已经到了东南外城,便来见你们一面也无妨。”那黑衣人见二人面色不定,便继续道,“中阳既遣了人默不作声地来,便休怪他手下无情,若两位诚心要见,七日之后,十二桥头,且等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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