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话,甚至因为他的假期计划兴奋不已。
可男人从来记不住自己的承诺与保证,每一次酗酒之后他都会对男孩们拳脚相加,骂他们是小杂种,指责他们不是好孩子,只会给他添麻烦。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养父生气,每一次被打后只能拼命对自己说要更加听话。
Sam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内向,越来越不愿意开口说话,即便还有人因为他父母的事而奚落、欺负他,他也只是忍受,沉默地接受,不愿告诉任何人,直到有一次被恶作剧的同学关进了楼梯间旁边的储物间里。
等待着Sam一起晚餐的Dean迟迟没有等来弟弟,逮住几个和Sam同班的孩子询问,都说没见到他,跑去教室也没能找到人。他心急如焚地奔跑在阴冷的教学楼里,直到经过一间储物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呼救声。
男孩心急如焚地拍打着储物间的门,确定就是弟弟被关在里面之后,他语气急切地安抚弟弟,告诉他自己马上找人来开门。
Dean找到保安时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喘气,说不出话,抓过对方的手用力拽向教学楼。对方无奈地被他拖着走了一小段路,心急如焚的他回过头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能走快些!我弟弟被关在了储物间里!”
中年人听了Dean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又是捉迷藏吗?”
男人无奈又不屑的语气彻底激怒了Dean,他转身扑向男人,一把抢过他腰间的钥匙就朝着教学楼大步跑去。在他打开那扇门的一瞬,哭得满脸通红的Sam从门后一把扑进他怀里,险些将他撞倒。他用力抱住弟弟的背,一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安抚他,一边问他是谁干的。然而Sam只是哭,却什么都不肯说。
Dean只好牵着Sam走过悬挂着十字架的走廊,下楼时碰到追得气喘吁吁的保安,他把钥匙给了对方,对方却不依不饶说要带他去见校长。
“他被人关进了储物间!”Dean仰头大吼,瞪大的绿色眼睛里满是愤怒。
“那也可以请求校长找出那些坏家伙。”保安劈手拿过Dean手中的钥匙,气呼呼挂回腰上,拽着Dean的胳膊不让他走,“你也不想这孩子一直被人欺负吧?”
Dean被保安说得有点心动了,一时犹豫,咬着嘴唇不知所措。而一直没有开口的Sam这时却低低说了一声“不行”。简单的词汇里带着惧意与颤意,Dean感到Sam抓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像是在阻止他。下一秒他就领会了Sam的意思,幻觉中的疼痛突然怪物般扑向了他。
Dean突然用力踢了一下保安的脚踝,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出了教学楼。
他们错过了晚餐,也错过了晚上的祷告。男孩们饿着肚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Dean反反复复询问到底是谁干的,Sam还是不愿透露,只是低着头闷声说道:“我会做个好孩子的。”
养父盛怒之中的脸陡然出现在他们脑中,Dean害怕地咬了咬嘴唇,却还是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用力皱紧了眉梢。
临近周末的时候,又有一个孩子被关进了储物间里,最后发现是Dean干的。
校长领着Dean来到学校的教堂里,让他站在巨大的十字架之下,询问他是否要为自己的行为忏悔。男孩仰起脸,看着马赛克的玻璃彩窗上的圣母与圣子像,又继续抬头,看向教堂好似直通天堂的高高天顶,陡然被一阵莫名的哀痛击中。
他低下头,轻声呢喃:“宽恕我。”
那个周末,他又挨了父亲的一顿皮带。痛得意识涣散之间,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初在收容所里同他说话的那个黑人男孩——他递过来一只球鞋,说着“可能我不是好男孩”。
TBC
第九章09
最先发现Dean和Sam身上那些淤青和鞭痕的是负责巡视他们那一层的宿监。高年级的男生进门时Dean恰好在换衣服,见有人来了,他急忙拉起睡衣,却还是被看见了背后的伤痕。宿监立刻联系了他的老师。
Bush小姐匆匆赶来时男孩们已经被带到了宽敞的办公室。她已经从宿监那里了解到了一些简单的情况,见到Dean和Sam时,她先是温和地询问了一下关于新家和领养人的事,在得到了“都很好”的答案之后,她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宿监。宿监是九年级的孩子,他朝Bush小姐表情严肃地摇摇头,用眼神暗示她劝说Dean脱掉睡衣。
Bush小姐坐到孩子们身边,耐心地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不断引导他们说出对领养人的真实想法。她注意到,每当自己提起孩子们的养父时,他们脸上总会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好几次,她看到孩子们的嘴唇动了动,抬起头无助又渴盼地看着她,可没过多时,便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不久之后校长也来了,花白的头发有一丝凌乱,看起来是出门时有点匆忙。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带上十字架。他让Bush小姐和那个九年级的男孩先到外面等一等,自己走到男孩面前弯下腰,以神父的身份与他们交谈。
最后是Sam先开的口,他颤抖着说了一句“Dean背后都是”,随即就被一旁的Dean低声喝止。Sam惊恐地吞咽了一下,突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心焦地揪着神父的袖子,急切希望神父能向他们的养父转告,他们会乖乖听话,会做好孩子,他们不会再犯错,他请求神父告诉养父别再打他们。
“Sam!”Dean急忙也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把拉过弟弟,不顾他的挣扎惊慌地捂住他的嘴。Sam憋得满脸通红,抽噎地看着Dean,瓮声瓮气地哽咽道:“你身上都是……你身上都是……”
“你忘了吗?”Dean拼命把弟弟扯进怀里,失措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Edward说要是我们告诉了别人,他会杀了Ann!”
听到哥哥的话,Sam这才猛然想起这件事。他惊恐地回头看着哥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双手紧紧攥住哥哥的衣摆,茫然失措地呢喃着“我们该怎么办”。
一旁的长者听到了Dean的话,脸上顿时露出惊诧的表情。他急忙蹲下身,双手按住Dean和Sam的肩膀,满脸严肃地说道:“听我说,孩子们,你们现在不用对我说任何话,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可以吗?”
男孩们对视了一眼,Dean用睡衣的袖子擦掉了Sam脸上的眼泪,一把将他推到自己身后,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呼吸之后这才对神父说道:“您可以问我问题,别算上Sammy。”
Dean的回答让长者又是一愕,他没想到这句话竟是出自一个十岁的男孩之口。心情复杂地思忖片刻,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请Bush小姐暂时带Sam回宿舍去。
可Sam只是一径躲在哥哥身后,倔强地揪着他的衣服,任凭大人怎么哄骗劝说都不肯离开。
“我要和Dean一起!”
大人们为难地面面相觑,Dean从身后拉过Sam,又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让他先回去。可Sam还是固执地抓着他,头一次如此坚定地拂逆了兄长的决定。他感到害怕,害怕孤身一人,他猜Dean也会害怕,他不想让Dean也变成一个人。
他要留在这里,如果Dean是因为犯了错才挨打,那他也不想做好孩子。
Dean是他哥哥。
可Edward什么都不是。
在场的两个大人加上一个大男孩都拗不过顽固的Sam,最终也只能无奈地让他留下。Dean嘱咐他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开口,得知自己能留下和哥哥一起,小男孩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乖乖走到Bush小姐身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哥哥,表示自己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们的养父,Edward打过你们吗?”神父拿出十字架,意在暗示Dean在上帝面前不可撒谎。
Dean点头。
“打过很多次?”
Dean点头。
“他威胁过你们吗?”
Dean顿了顿,露出迷茫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他是否对你们说过类似如果你们把被打这件事告诉别人,就会招致什么不好的后果?”
听完神父的解释,Dean又轻轻抽泣了两声,畏惧地点了点头,双眼中满是哀伤的急切。
“你们的宿监打电话告诉我说他看到你背后都是鞭痕,可以给我看看吗,孩子?”
听到神父的要求,Dean又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谨慎地握着衣摆,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Sam也会Edward打过对吗?你自己的可以忍受,可是你忍心Sam继续被打吗?”
神父的一番话说得Dean的眼睛更红了,扭头看向一旁依然用双手紧紧捂着嘴的弟弟,他险些呜咽出声,最后终于解开了睡衣了扣子。
不仅是背后,Dean身前也有众多深深浅浅的淤痕。在他脱下衣服的那一瞬,Sam又难过得哭了起来,饶是神父和Bush小姐两个大人,在看到如此多的伤痕遍布在一个孩子身上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年长者弯腰捡起睡衣披在男孩身上,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充满悲悯地说道:“无论那个人找了什么借口伤害你们,那都不是你们的错。上帝从不怪罪遭受痛苦的人,我们谁都没有那个权力。”
一直忍着没有哭出声的Dean,在听到神父告诉他那不是他们的错时,突然就放声哭了出来。
翌日早晨,Bush小姐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警察局。他们的养父养父因为涉嫌虐待儿童被捕,检察官已经决定起诉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Linkin医生也在局里,在看到坐在办公室里的两个孩子是谁时,他先是一愣,接着就叹了口气。
在与孩子们的谈话中,他发现听说养父被捕了,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松了一口气,反倒愈发紧张起来。他有些困惑,耐心引导,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担心养母的安危。男人在对孩子们施暴的过程中曾用妻子的生命威胁过他们,现在他们对别人诉说了自己的经历,他们担心养父真的会杀了养母。
男孩们惊惶不安的表情令医生心碎。他安慰他们,告诉他们Edward会进监狱,他再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了。
“就算他向上帝忏悔,也得不到宽恕吗?”Sam突然问道。因为他曾看到Edward在家中的十字架前漫长驻足,低头垂睫,像祷告,又像忏悔。
“就算他忏悔过无数次,在动手伤害你们的那一刻就破坏了他对上帝的许诺。他的悔过不虔诚,上帝不会被他蒙蔽。”医生说着,在胸前划下十字,“我们无权惩罚他,这是上帝的旨意。”
听完医生的话,两个小男孩终于露出了稍稍宽心的表情。他们也学着医生的样子在胸前划过十字,口中念到“阿门”。
因为Edward被捕,而根据Linkin医生的鉴定,Ann因为长期被实施家暴,在失去了第二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之后彻底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至今仍对自己的生命牢牢掌握在丈夫手中这个事实深信不疑,Linkin医生认为她不具有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能力,于是两个孩子又一次被送去了收容所。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张高低床,还是那个小小的旧旧的旅行袋,过了十一岁生日的Dean牵着弟弟,觉得过去的半年像是一场漫长的梦,一半美妙一半可怖。而现在梦醒了,无论过去是美妙多过可怖还是可怖大于美妙,他们一脚又踏回这里,不得不再次面对仿若惨淡无望的现实——他们又一次成为没有家的孩子。
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哭,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Sam想起了曾经那些坏孩子看他的眼神。
就像他是被遗弃垃圾的一样。
第十章10
Dean十一岁这一年的圣诞节是在收容所里和弟弟一起度过的。
之前又去过三个寄养家庭,但都是没过两个月就被送回来了。Dean对Sam过分维护和Sam对Dean的过分依赖让领养他们的家庭感到头痛,大人们知道他们在第一个寄养家庭里的可怜经历,也曾试图去治愈他们受伤的心,可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他们很难理解这两个孩子为什么做任何事都非要黏在一起。很多时候,Dean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监视他们,仿佛只要他们敢对Sam做什么,他就会扑过来和他们搏命。而Sam只要超过两分钟没见到Dean就会急得里里外外地寻找哥哥,非要找到他了才肯安心。
他们不理解Dean。
他们不理解Dean是在后悔过往半年中的愚蠢和软弱,男孩在被送回收容所之后就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Sam受到任何伤害。
他们也不理解Sam。
他们不理解Sam是在害怕Dean厌倦了维护他之后就会丢下他不管,他害怕再次遭受虐待,却更害怕Dean有一天会再也不理他,将他弃之一旁。
孩子们的衣服和鞋在来回的颠沛中越来越旧,塞在旅行袋里真的就像一袋无人问津的垃圾。社工们都忙着为这里的孩子寻找新的寄养家庭,Dean已经懂了,社工们是真的为了他们好,却也是真的不关心他们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们是社会的责任。
换言之,也是负担。
Sam在某个寄养家庭里度过了他的七岁生日,可是既没有蛋糕,也没有礼物,没人记得这回事,最后是Dean偷偷跑去甜点店里给他买了几个甜甜圈。
后来他们听说Edward进了监狱,Ann也得到了某些女性援助机构的帮助。孩子们并不为“坏人”最后的结局感到痛快高兴,反倒很茫然——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可他们依然要不回爸爸妈妈。
那个曾给Dean看过鞋底的黑人男孩最后离开了收容所,起初Dean以为他被领养了,过了好几个月才知道他从寄养的家庭里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听说了这些,Dean怔忡着,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在想,如果那个男孩不想让别人找到他,是不是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人能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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