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噩梦,是深渊,是雷池,他跟随乐园里的蛇,却从不去想等待着他的极刑。
Dean近在眼前的容貌忽然之间好似一幅被水打湿的水彩画,颜料在巨大的画纸上晕开,边界模糊,色块浸染,难辨其形——仿佛就要这么从他眼前消失。在体内膨胀的恐惧这一秒中忽然又生出无数条触手,它们扼住他的咽喉,卷住他的内脏,撑开骨架,就要将他开肠破肚。
严苛的教条并不准许信徒们的纵欲,可谁也不会阻止情侣或是夫妻在人头攒动的街头交换一两个亲密短促的吻。
可他们不行,他和Dean就不行。他们只能像畏光的虫和老鼠躲在暗处,像潮湿恶心的苔藓地衣长在背光的缝隙里,神创造了光,可他们不应该出生在这浸淫在光的世界上。
几小时前那种紧张里带着一丝期盼与雀跃的心情此时此刻全部变成了羞耻与憎恨,他憎恨自己,为自己感到羞耻,也憎恨Dean,憎恨往来的陌生人,憎恨每一年都要在电视里露脸的大主教,甚至,甚至有过那么一秒,他也憎恨高悬于各处的十字架,憎恨高高在上正俯视着他们的耶和华。
青年抬起头,阳光穿透航站楼高高的玻璃穹顶利刃般落进他眼中,他感到刺目,感到痛楚、眩晕,胃里难受得差点吐了。Dean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迟疑的担忧,视线再次回到兄长身上,模糊的水彩画消失了,取而代之仍是那张他熟悉而迷恋不已的脸。摇了摇头,他低低说着“我没事”,在兄长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时,只是抬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食指。就像他儿时经常会做的那样。
那时太小了,甚至都握不住兄长的整个手掌,只能这么努力地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就这么努力地跟上他,害怕把他跟丢,害怕哥哥一个人自得其乐就会丢下他。
现在不会了。
现在他能牢牢抓住哥哥的手了。
却不敢。
Sam咬咬牙,松开手,转身跟随着登机的人群走进了登机口。
大学的生活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相比高中之前的糟糕校园生活也实在好得太多。Sam依旧会在周末给Dean打电话,多数都是挑在室友外出参加派对的时候,有时是周五的晚上,有时是周六的。在那些周六的夜晚他一边听着Dean自慰的声音一边手淫,在Dean喋喋不休的“我爱你”当中迎来高潮,而后洗掉手上的精液,睡进被子里,翌日早晨醒来和同学一起去教堂做礼拜。
但他从未想过寻找神父告解。十三岁时还会惶恐无措,现在已经不会了。他仍是心怀恐惧的,仍然将那些对Dean的爱意视作不正常与罪愆,可他不愿告解,不愿忏悔,他不想改正,宁愿抓着魔鬼长长的尾巴跟随它一路下到地狱。
他会在地狱受尽折磨,却仍要抓紧尚在人世的几十年,仍愿意将此生所有的爱意都献给自己的兄长。
他爱Dean,爱到时常感觉痛楚,爱到近乎疯狂,爱到只要想象倘若自己没能爱上Dean就会感到无尽茫然与空虚。
上帝不会宽恕他这种人的。
相比在大学里的时间,假期回家之后能见到Dean的机会就变多了,Dean还会专程开车去机场接他。也仍是那么大的航站楼,那么多的人,就算思念啃食意志,目光贪婪凝视,就算嘴唇与手掌都在日思夜想之中痛得无可自已,也仍是无法再多靠近Dean一步。好似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银河。
又是羞耻,又是憎恨。
像无尽的轮回。
只是回到家之后便暂时忘却了这些,毕竟那里有养父母的关切,有他熟悉的房间,以及短暂而弥足珍贵的能够触碰Dean的时间。
他们只能做一辈子的背光植物,做一辈子老鼠,做一辈子暗河里的盲鱼。
死后便落入更加黑暗的地狱。
曾经很少思考这些的Sam开始反复思索,他感到不公,又无奈,心怀畏惧,可一己之躯撼不动参天高塔。只能抓紧每一次能够见到Dean的机会,近乎疯狂地亲吻、触碰他,捂着他即将逸出呻吟的嘴,将精液灌进他的身体里。
他们躲在房间里、屋后的树荫下、车库的阴影中,Dean从不拒绝他,从来不会。相反,Dean甚至比他更加主动,更加饥渴,他用带着哭腔的隐忍声音告诉弟弟应该怎么爱抚他,怎么吮吸他的乳头,怎么含住他的阴茎,怎么舔湿他的后穴,像他天生就是如此放荡,只是恰好在某个不算太坏的时间里恰好迷住了自己的弟弟。
Sam学业顺利,Dean的工作稳定,可他们从不会想象太远的未来。
大三的春假结束,刚刚回学校不久的Sam在一个周三的晚上接到了Dean的电话。
TBC
第四十五章45
Dean犹豫许久才终于下决心给弟弟打了这通电话。他告诉Sam下周起他会和几个同事被派到国外做国际支援,归期不定。听到“国外”和“国际支援”这两个词时,他能察觉到那头的Sam明显一愣,过了几秒,那边才传来弟弟不太确定的声音:“什么意思?”
“就是出差。”Dean握着电话不太由衷地笑了笑,手指漫不经心地抠着身边那块墙纸上的一个破洞,“只不过出差时间很长,而且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去……什么地方?”
“欧洲。要是上级允许的话,我会给你寄各地的明信片的。”
“是和……其他宗教有关的国际支援吗?”
整个北美政教合一的政体已经延续了近百年,南美、东亚和欧洲的天主教派在政治上的权力也越来越大,现在已经超过了王室和国会,尽管众多国家名义上还是君权或是共和制政体,但教会已经实际掌握了国家的政治。
美国外派教会和警察系统到其他国家做国际援助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近二十年来这种事已经很少了,以致许多人都不记得还曾有过这些事。Sam也是偶然在一本书里看到的,他记得那还是Dean从图书馆借来的。
“不不,只是去做治安方面的交流,教那些欧洲佬到底该怎么破案。”Dean刻意用上了夸张的不屑语气,仿佛和那群愚蠢的欧洲人共事是对他的侮辱。
“那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唔……差不多吧,教出了好学生就能回来。”Dean说着,顺着那个破洞撕下了一小块墙纸,又心不在焉地任由纸屑飘落在自己脚边。
在这三年中逐渐被布置得也有了一点家的味道的房间已经被收拾一空,衣柜最后一次被擦得干干净净,像是怕落了灰,床垫被一条旧床单罩着,墙边堆放着几个已经用胶带封好的纸箱和两三个不大的行李箱。
“嗯……”听兄长说这次不是关于宗教的国际援助,而且很快就能回来,原本心中惴惴担忧不已的Sam这才终于稍稍放心了,“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飞机。”
又是一块墙纸被撕下,不忍心弄脏被打扫得宛若一新的地板,Dean一手揪着墙纸在掌心里揉作一团,最后把它胡乱塞进了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
“注意安全……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等我的电话吧,小家伙。”
那头传来Sam的抗议,他说自己快二十一岁了,都到能喝酒的年纪了,不能再叫小家伙了。Dean被逗得终于发出几声情真意切的笑声,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这才不舍地结束了通话。
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他抱着纸箱下楼,把它们塞进了Impala的后备厢里,又折返上楼,推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刚要锁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门匆匆回到房间,从那张几是空空如也的桌上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几张薄薄的纸,一张简历,一张体检结果,一张射击测试结果,一份盖了章的证明,还有两张卡片大小的证件。
证件上是Dean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戴着迷彩的军帽,表情严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要把纸箱和行李箱都送去Neill夫妇家里。一周前他已经给他们打电话说明过情况,东西送过去之后就任由他们处理了。
风沙在烈日之下刮得脸颊发痛,总有种皮肤开裂的错觉,鼻腔里被沙与尘土的气味塞得满满当当,眉头也只能在刺目的阳光之下狠狠皱紧。Dean左手拎着他简单的行李上了飞机,刚坐下就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邻座上是个他不认识的下士,抬手跟彼此打招呼时,Dean发现他的右手少了食指和中指。
他们是最后一批回国的士兵,在战友们回国之后还留下来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扫尾工作。他们几乎都是各个连队里被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士兵,无论是侦查、射击还是审讯,甚至是面对敌人的折磨拷问,他们都有着不俗的表现。
Dean猜这位下士曾经被敌人生擒过,遭受过毒打,被一根根切断了手指。尽管这么说不太合适,但这位下士无疑也算是幸运的,Dean曾参与过三次营救行动,成功了两次,唯有一次,在他们冲进去解救被俘的战友时,却发现那几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后来他才知道,死的那几个战友里,其中一个男孩只有二十岁。在帮他收拾遗物时,Dean意外发现了几张照片,是男孩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男孩的战友告诉他说那是男孩和朋友的合影,男孩时常提起他。
“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后来Dean又找出了几封信,有一些封了口,有一些还没有——这里是寄不出信的,平时通讯也是用的卫星电话,每年难得有一次能与家人通话的机会。收拾的时候一张信纸从其中一个还未封口的信封里滑了出来,Dean弯腰捡起,不免就看到了那张被裁得小小的信纸上的字。
是一些琐碎的日常。
只不过最后一行却写着“愿上帝宽恕我们”。
Dean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直到确认没人在意他在做什么,这才将信纸塞回信封,把它塞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又细心折好没能封口的信封,以免里面的信纸又掉出来。
太阳之下已无新鲜事。
坐在飞机上的Dean下意识拍了拍胸口。现在自然摸不到那封信了。他回去之后悄悄把那封信封口,又找了个机会把它塞回了男孩的遗物箱里。
回国还有漫长的近二十个小时,飞机餐不好不坏,唯有配的红酒还算可口。可Dean喝了一口就不小心把酒弄撒了,葡萄红色的液体泼在了迷彩裤上,还不小心溅到了身边的下士身上。缺了两根手指的男人没有出声抱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Dean的手,问他怎么回事。
“没端稳而已。”Dean说完,也不管被弄湿的裤子,拿过帽子盖在脸上便开始睡觉。
飞机回国,跟随部队回驻地,稍作休整再从驻地出发,辗转几个小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按了门铃却发现家里没人,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也没能翻出钥匙,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一个电话亭给Neill先生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他们夫妇二人此刻正在距离这里上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参加某个不知名的美食节。
得知大儿子弄丢了家里的钥匙,Neill先生沉吟一会儿,告诉他说Sam已经毕业回来了,租赁的公寓距离家大概不到一小时车程,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Sam那边暂住一晚,他们明天下午就能回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行囊,视线落在脚上那双厚重的军靴上,Dean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向养父要到了弟弟的地址,来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时,Dean发现这辆车的后盖好像有一块凹了下去。
车载电台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Dean听了一会儿,发现电台好似做了一档专门针对同性恋问题的栏目。在说到近期频频爆发的游行和暴动时,一直专心开车的司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就是那群狗娘养的把我的车后盖砸坏了!”
电台里传来的录音声以及司机的话让Dean陡然想起他十岁那年的事,那时他也是坐在车里,抱着弟弟,看着窗外群情激奋,害怕地将身边的弟弟抱进怀里。
Dean沉默地又听了一会儿,渐渐才听懂原来是最近教会对同性恋的态度变得又严苛了一些,甚至有教士公开表示同性恋是为教条所不允许的,社会应当监督这些“做了错误选择”的人“改邪归正”。
“上帝保佑,那群人就该找个异性赶快结婚,不然就等着被抬上木桩吧。”司机恶狠狠说着,显然对于自己的车被砸坏这件事耿耿于怀。
gu903();恰好电台里正在播放针对民众的随机采访,不少人表示只有同性恋回到正轨社会才会慢慢重新接受他们,而一小部分人更是直接表示应该彻底消灭这个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