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矜持和骄傲
焦丞的感情史很干净。
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大学以前他只喜欢过两样东西,一样是白掣,虽然称他为东西不准确,但对于青春期过后的焦丞而言,他确实不算个东西,另一样是航模,只不过随着十几岁午后的云彩越飞越远了……
上了大学,念了工商管理,专业女生很多但不至于比例完全失衡,也勉强保持着1:3的分布。在T大这所顶尖综合大学里,他尝试过和其他男人交往,但所有的感情都在一开始就夭折了。
理由无非于:无聊。
焦丞本就是个无聊的人,他对另一半的要求竟然是不无聊,可想而知天底下哪有完全不无聊的人。
后来他总结啊……
总结了很久,在某一天大梦初醒,有了些苗头,他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样的择偶观。
而他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跨越俗世走到梦想的面前,闪闪发光,仿若能代替他完成青春遗憾的人。
后来他遇到了李飞惮。
屋子里的中央空调上系着一根红带子,它就随着窜出来的冷风飘呀飘呀,打着旋儿。
焦丞后悔换了薄的衣服,他不知道下午排练厅里会打冷气,只觉得牙龈微微颤抖,感慨道自己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年体质”。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觉察出了空气中的诡谲和尴尬,贺章连连出来打了圆场,“呆站着干嘛,不跳舞了,今儿好不容易邀请了那么多舞者,大家难道脚底不痒吗?”
大厅里大声回应着“痒”这个字,随即气氛火热起来。
焦丞也挺痒的,脸上越来越痒,可越痒越不能挠,药膏也没带。
他重新拿了个凳子坐在角落,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翻出李飞惮的微信,想发,又不想理他。
很矛盾。
随便翻动着朋友圈,看着大家的配文,焦丞才发现今年过得很快,夏天都要来了,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好像还像个孤寡老人一样,独居在家,等待另一个人回家。
陈彩踱步走来:“李飞惮好像在二楼,要去找他吗?”
要去找他吗……
焦丞本来想的,现在他不想了。
他抬头,整个人蹲坐在角落里,像上午那样傻愣着。
陈彩小心翼翼地张口:“你知道的吧,前女友的事……”她顿住,想起李飞惮上午自己也承认了,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废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排练厅里脚步交错,都说国标舞的精髓在脚下,还真不错,静下心来听他们鞋底摩擦地板的响声,有点儿初夏来临前的玲珑感。
忽远忽近,忽缓忽急。
他不知道贺章怎么就携着李飞惮三位前女友来了,甚至生气间有点期待李飞惮的表情,又或者他本来就知道?
焦丞心里打着节拍,观察每个人的不同。
年轻一些的孩子大概十几岁,他们舞步有点青涩,有点跳跃,大约升到了二十多岁,又是那种极致的傲慢,年龄再往上爬,好像每个人又都不太一样了……
这样细细对比之下,焦丞才略略看懂了些差别。
练了四十分钟的伦巴,他的心也跟着舞动了四十分钟,贺章拍了拍手暂停休息。
每个人的脖子都高高扬起,不论你垫脚前是什么样的脾性,无一例外,在这一瞬间又同时松懈,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安娜很热,她穿的紧身衣勾勒得身材弧线很好,但并不吸汗,踏着步子对镜子理了理散乱的卷发,眼角余光和那个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匆忙收回视线,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反倒是背手往那里走去。
刚走几步,就被一半大点的女孩给拦住了。
“安娜老师!我真的超喜欢你!”她满脸通红地表白。
安娜一怔,在她印象里好像总是男舞者比较受欢迎,无论从国标的历史出发,还是本身男性的荷尔蒙,他们总占据一定的优势,如此坦诚的同性喜欢,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你。”
女孩眼睛亮亮的,低头有点扭捏,安娜呼吸一窒,觉得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少有耐心问:“有什么想问的吗?或者刚才哪里没听懂?”
“我……我有一个从小学就开始搭档的舞伴,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想坚持了,我劝了很久,他却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件事之后真的很难过,马上要艺考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安娜静静地听着,速来要强的她竟然笑了,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他不跳是他的损失,这么好看的舞伴等他回头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不就是咱们的人台柱嘛,未来再找一个就行。”
虽说是安慰的话,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加了份严肃和笃定,女孩脸依旧红红的,微笑着点头索要了一个拥抱。
安娜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总觉得刚才的话如果好多年前有人告诉自己,她犟着根本不会听。
舞伴……舞伴……
李飞惮是多好的舞伴啊,他像是一个百搭的存在,最荒唐的几年里身边的人换了又换,还是有无数像她一样的女人往上贴,你都说不清这是他本身的魅力,还是舞蹈赋予上去的,更何况还包括那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是那个人。
足以称作天才的人。
才会让这个出挑的男人改变并且甘愿放弃了所有……
到头来竟然只是个陌生人。
安娜的眼神又落回角落的男人身上,李飞惮退役的那天,她精心打扮一番却也没见到的这个人。
直到偶然的比赛,才第一次见面。
所有人都不理解,包括她。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男人。
凭什么?
焦丞感受到了安娜火热的打量,屋内空调呼呼地吹,配上脸颊火烧般的微辣感,让他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去买点东西。”
他起身随意跟陈彩打了个招呼,对方傻乎乎地应了一声,焦丞赶紧往外走,正正好好和迎面的安娜擦肩而过。
他听见了极其小声地一句。
“你知道以前的李飞惮多淫/乱吗。”
带着挑衅轻佻语气,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似的。焦丞没有停顿地走过,却在门外停下了脚步,他小心地分析着她的话语,头一次听见有人在李飞惮身上安上“淫/乱”这次词。
惊讶大于愤怒。
回想杨雪柔曾经描述的那些,好像从来没过,焦丞先是怀疑,然后觉得奇怪,最后又想“哦,这样的吗”。
确实,他所接触到的人,都与二十岁出头的李飞惮隔了一些年份了,他会变成任何的模样都不奇怪。
太阳太大了,焦丞抵住这份炽热,脑子晕头转向,麻木地搜索了最近的药店,想要再去买一管药膏。
拐弯的路口只看见一个男孩匆匆地下了打的车,飞一般得跑了过来,他斜背着一个黑色大logo挎包,还拎着一个像是放衣服的运动包。
“柳伯茂。”焦丞寻常地唤了一声。
男孩视力不如他好,眯眼看了会才挥挥手,一路跑到了他的跟前,“我来晚了。”喘了几口气,柳伯茂抬头疑惑道:“你的脸怎么了?”
焦丞摸了摸,火辣辣得疼,刚才没照镜子,寻思着可能疹子又发作了,“之前过敏还没好。你考完试了?”
柳伯茂点点头:“考完就打车过来了,应该没拉下太多进度吧。”
焦丞回头望了望那个方向:“不太清楚,好像分了不用的组来练习,具体你去问问……李飞惮?”
柳伯茂撸了一把额角的汗,从学校赶过来连家都没回,今天的化学卷子可能是他有史以来做得最高度紧张的一次,磨了好几分钟监考老师才允许他提前交卷的。
“你要出去吗?”他问。
焦丞指了指远方的滴滴车,“我去买药膏,你先进去吧。”
“好。”
柳伯茂草草地回了一句,扭头却发现今天的焦丞好像情绪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具体是为什么,原来他也会不开心吗?
导航上的药店关门了,托滴滴司机的福才找到另一家药店,可惜没有焦丞用的那管药膏,只能换了普通的来救急。
焦丞坐在车的后座,借着微弱的光涂抹脸侧的一片红肿,似乎有一处化脓了才会那么疼,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吃了海鲜,他想了好几分钟也想不通……
外头已经黄昏,海面岸头将暖色的光晕一点点揽尽,像是渲染开的油画,丝状型得分散开来,意外得好看。
“小伙子是来旅游的吗?”滴滴司机忍不住开口。
焦丞觉得不算,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了句:“是。”
司机:“我就知道,咱们这块区域就属旅游的人最多,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
“哈哈哈哈哈肯定是和对象吧,怎么了?吵架了?别嫌我年纪大啰嗦,有一句话真的没错,和一个人能不能过一辈子一定要和他出去旅游试试看,这性格啊都体现在这儿……”
后半段焦丞已经不知道司机在说什么了,他撑着下巴抵在窗边,那太阳像是赶躺儿似的,越来越远,浓墨重彩的天空也渐渐暗淡下去。
旅游……好像真的没有过。
焦丞想起他和李飞惮从见面到恋爱都很快,而确认关系之后的时光一溜烟地就飞走了,很多没有来得及一步步跨越的步骤,直到最近才慢慢建立起来……
焦丞也不会忘了,他这趟为什么会跟来这里。
前段时间的帖子上有一条提问:国标舞者一般什么时候会选择退役?
有人说是身体不允许了,有人说是达到自己的目标了,也有人说可能不喜欢了累了。
可是李飞惮是为什么呢?
他想知道。
但似乎这个话题从一开始,就被他们俩刻意掩藏了起来。
李飞惮不说,焦丞也不问。
马虎眼的理由摆在桌面上,都笑笑置之不理,达成了最完美的默契。
其实,有时候会猜到一点,比如男人对柳伯茂说的一些话,比如见小叔的那次。
焦丞不想承认,如果承认了,他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因为这个理由或许和他当时选择这个男人的理由,背道而驰了。
又或许是因为。
他不想要自己成为李飞惮的终点。
焦丞点了海底捞的外卖叫去了排练室,按照人头给每一位训练生订了一杯咖啡。
支付宝花出这钱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排练厅的第一个夜晚灯火通明,训练生抱着冰咖啡笑着告了别,李飞惮和他的故友们围在桌子下菜,笑得欢畅。
焦丞借着脸疼要吹风跑到阳台依着。
“菜都快好了,你请的客怎么还不去吃?”
本以为会是李飞惮让柳伯茂来叫人,谁知道来的竟然是陈彩。
焦丞的头发吹得凌乱,随手抓了抓:“我不饿。”
陈彩小声地“哦”一句没有走,呆在他的旁边也拉着围栏看,这时候沙滩前的一条小路很亮,熙熙攘攘的人流,显得格外温馨。
“你是因为前女友的事情不开心了吗?”
这是陈彩第三次问这类似的问题,她以为焦丞会回答和上午一样的答案,谁知道这男人眯眼沉思了一会。
“可能有点吧,”他长长叹了口气,“但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陈彩问。
“该死的矜持和骄傲。”
这些词连起来应该是愤怒的,厌恶的,再不济至少带着些嗔怪,但好像放在焦丞的嘴里,只剩下薄薄的凉意。
陈彩疑惑地“嗯”了一声,又道:“有矛盾一直没有化解吗?”
焦丞摇了摇头,扭头盯着她忽然说:“可以听听你们的故事吗?”
“我??”陈彩瞪大眼睛,目光却在焦丞的视线里渐渐分散了,这个人是真的好看,她说不太上来,就像是那种人间的烟火气缠绕在鼻尖,让你忍不住亲近……
“嗯。”他抿唇轻轻哼。
陈彩拉住栏杆前后摇了摇,拂面的风浸润在二十多岁的脸庞上,不扎也不痒。
“我第一次见到宁依斐时才十七岁,她二十岁,我记得那时候她被围在女孩子堆里好不嫌弃的模样,而我站在一墙之隔偷偷看她,就猜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怎么那么受小姑娘的欢迎,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笑吧。”陈彩扭头笑着,焦丞也跟着一起笑。
“然后呢?”
陈彩踩上矮矮的石蹲,语气稍稍低落起来:“我猜有些事情你应该听李飞惮说了,之后我很多次去现场支持她,其实也没有图什么,就想偶尔看见她,可以和她说说话,前者实现了,后者却一直没有,就像舞迷说的,她的眼睛只长在脚底下。”
说着她放慢语速,嘴角勾着笑:“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正好那天我去咖啡店见表妹,哪知道她也回国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是李飞惮退役的日子……”
看她脸上洋溢的兴奋,焦丞怔了几秒,想起之前婚礼后李飞惮抱怨的话,低声吟笑起来。
gu903();人家哪是什么精心的设计,真是上天的缘分,千条万里地送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