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煮碗泡面给你吃?别的我也请不起。”
不是吃土已经算不错了。她说:“红烧牛肉味的。”
沈千场把玻璃厂的大门关上,然后带着晏合去了后院一楼的厨房,打火架锅,往里面添水。
晏合靠在门口,看着他在里面忙活,不知道怎么忽然心里就有种和最爱的人深夜囿于厨房的幸福错觉。
在沈千场卷起袖子给她煮面的时候,她想了些话题说:“我现在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国防、军工。像这种多旋翼民用无人机,缺点就那些,找到解决它的理论和方法,然后建立数学模型,根据建立的模型和控制器在计算机上进行仿真实验。如果实验的结果很理想,那么关键环节就来了,我们需要把理论的东西变成现实,制造并且反复进行实地测验,理论稳住了脚,就能投入产品规模上线了。”
沈千场长得高,逼仄的空间有点让他施展不开拳脚,站在灶台前,不一会儿后背就有些湿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今天来要债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拿到改进后的无人机。”
“这就是我找明山学长的目的。”晏合走过去,“能加个鸡蛋吗?跟他讨论了两个小时,初步想利用反步法设计内环姿态控制器,利用‘经典比例—积分—微分法’作为外环位置控制器设计方法。”
沈千场把面捞起来,放碗里递给她:“建模需要多久?”
“明山学长只有一周的时间。”晏合低头吸了一口面,太辣了,“他只负责建立框架。求证和推导,我来。”
沈千场眯着眼打量她:“有把握吗?”
“说实话把握不是很大,但我会尽力。如果失败了,你会考虑去当职业赛车手吗?”
晏合的话题转移得很快,让沈千场有点没跟上节奏。
沈千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那天晚上,”晏合把碗放下,“我很害怕,坐在你的背后,好几次都有自己活不过今晚的想法。我承认,你骑机车的样子,太帅了,帅得让我想尖叫的那种。但每次你到达终点,取下头盔,满脸是汗的时候,我都会后怕得心惊肉跳。年轻的时候你怎么折腾都可以,但以后呢?”
情绪到了,她继续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开发新物流的初衷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沈千场,我只知道你很厉害,和读书时一样。所以特别希望你在面对这个世界所给予的重阻时,永远不要投降,没有彻底失败之前,都要一直奋斗下去。”
沈千场往嘴里递烟的动作一滞,烟灰落在手背上,有点烫,他才回过神:“小傻子。”
“嗯?”
沈千场心口发紧:“能过来让我抱一会儿吗?”
在多数人都劝我放弃给我压力的时候,让我抱一抱你。
人这种趋利避害的感性生物,有时候挺可耻的,明明前一天还跟自己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突破,那个拥抱,可不是一两分钟,晏合都怀疑沈千场是不是抱着自己睡了一觉。
结果第二天,元气一恢复,人家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千场把沈千家送到去学校的车上,转身在拐杖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经过张只慧的店铺,遇到一个人在打听“通达”物流。
那人背对着他,发型很讲究,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一身名牌运动装,说话的声音很稳重,充满了礼貌、谦和。
“喏,”张只慧指了指他背后,“小沈啊,来得正好,有人找你。”
那人回头,沈千场吸豆浆的动作,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停顿。对方的面相十分温润,冲他款款一笑,掩盖不住的精英气质扑面而来:“沈先生是吗?我是晏合的学长,明山。”
张只慧整理账本的手戛然止住,不自觉地开始打量明山,先是把他跟袁丞做了个对比,发现其气质、外貌都在袁丞之上,接着就不受控制地自来熟地问起了别人的职业:“小明是做什么的呀?哦,我是晏合的妈妈。”
明山对这种街头巷尾的质朴热情没什么大的反感,再加上听说对方是晏合的妈妈,就马上回答说:“阿姨,我是做科研的,真巧了,没想到一来就能遇上您。”
张只慧在心里默默给明山加了好几十的印象分:“做科研的啊,那真厉害呀,谈对象了吗?”
“还……”
明山的“没”字被正好出现的晏合打断:“明山学长没谈对象,那是挑不过来,妈您就别往外献宝了。”
张只慧原本还笑着的脸,在看到晏合身后站着的吴映沉之后,笑容逐渐凝固了。
晏合在跟明山打了个招呼后,就把人往沈千场那边引荐:“这位就是当年万户,沈千场,”又对沈千场说,“我学长,明山。”
沈千场一口气把豆浆喝了个干净,隔着两米的距离把杯子抛进了垃圾桶:“幸会。”
“我才是,”明山马上向他伸出手,“我们同届的,你的那场比赛我……”
“你们先聊,我给万万送早餐回去了。”
沈千场转身转得挺利索,弄得明山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是继续伸着也不是,张只慧在心里对沈千场直摇头。
晏合很随意地打发了明山,让他先去玻璃厂等自己,而她要跟吴映沉一起去吃早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吴映沉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张只慧不好直接提醒他要他懂得跟晏合避嫌,但这个账,她是默默记下了。她心里惦记上了明山,还计划着,找个时间跟人好好聊聊。
晏合完全没去注意张只慧的内心波动,跟吴映沉一起去吃酸浆面,还很细心地提醒老板别放香菜,吴映沉不吃那玩意儿。
“你学长,很帅。”吴映沉倒了杯水递给她。
晏合接过:“你也帅啊。”
“他过来找你,你不陪他,不好吧?”
“没事儿,我跟他用不着客气。再说,那儿不是有沈千场嘛。”充满信任的语气。
吴映沉试探:“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玻璃厂的人认识的,你们很熟?”
“熟啊,我高中就喜欢他了,你知道的。”晏合往碗里倒了点醋。
吴映沉眼皮一垂,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头:“他也喜欢你?”
晏合笑了一下:“他现在估计没心思考虑这个,不过我觉得是迟早的事,我有计划。”
“你别委屈你自己。”
晏合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还有空管我啊,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不需要。”
“我们弟弟就是厉害,那你好好准备,毕业想要什么礼物跟我说。”
吴映沉缓缓抬起头,隔着口罩,眼睛一弯,晏合知道他在笑。
从早餐店出来,张只慧在街上把晏合给拦住拖进了店子里:“你最近怎么老是跟映沉走那么近?”
晏合莫名其妙:“我跟他从小就这样啊,上小学之前一张床都睡了五年呢。”
“你们大了,要懂得避嫌。”
“好,那你说要我们怎么避嫌?见面了不打招呼,装作不认识?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隔层肚皮也是一家人,哪有家人对家人避嫌的?”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抬起杠了?你要是不想避嫌,那你赶紧找个男朋友把自己定了,我看那个明山就不错。”
“您可真敢想,刘德华也挺不错的,您怎么不让他给我当爸?”
张只慧气得够呛:“你就犟吧,将来要是找个你爸这样的,有你哭的时候。”
晏合其实也一直没太懂她爸妈的婚姻,一个在家里心甘情愿当煮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看看书,喝喝茶,最多跟人约着打两毛钱的麻将,早二十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生活。
一个没日没夜,起早贪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抠抠索索了一辈子,从黄花闺女熬成了黄脸婆,心甘情愿地泯然于众,早没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夙愿。
所以,她妈盼着她好的心情晏合能理解,只是逼得太紧了,往往会适得其反,何况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走出铺子之后,她又回过头冲她妈笑:“您放心好了,我眼光好着呢,以后找的男朋友,肯定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现在有点愁,在沈千场的认知里,工科男生,帅成他这样的,已然是个奇迹,剩下的要么不修边幅糙上天,要么土里土气没眼看,黑框眼镜、格子衫,那是标配。
但这个明山,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得跟个搞艺术的一样。
说话还要讲究韵味,刚接触会觉得这人活得很有品质,但时间线稍微拉长点,就叽歪得让人想抓狂了。
“无人机用于物流,在国外早就屡见不鲜了,沈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引用外国模式和技术?”明山被沈千场安排在工作室的一台电脑面前,无聊,就问了句。
沈千场手中的电容笔在数位板上划拉着,没停:“外国导弹比我们先造出来,我们怎么不直接问人家要模式和技术?就是你觍着脸皮去要了,人家给吗?”
“这不一样,民用的话,你可以买他们的专利和技术。”
——那钱呢?大风刮得来?
沈千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然后明山就不知趣了:“做物流的话,自稳性的无人机,肯定要比遥控型的好,沈先生为什么不直接朝那个方向做?”
——道理谁不懂,但你能直接越过封建社会创建社会主义吗?
明山的自以为是让沈千场相当恼火,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我技能不全,做不了。”
明山没听出那句话里的讽刺味道:“你当年没能把书念完,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有一天能与你一起投身国家航天事业。没想到,我实现了梦想,而你却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真是哪儿疼给人往哪儿戳。
沈千场不待见“高学历”是有原因的,什么玩意儿还偏离了初衷,多念了几天书就以为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知道什么了就说他偏离初衷了。
但对方是晏合请来的人,他不好发作,拼了命地保持风度:“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不敢当。只不过是替你感到惋惜,你本来大有可为,现在却只做搞物流,可惜,当真是可惜。”
沈千场要忍不住骂人了,将电容笔往桌子上一摔:“你随便看看,我出去抽根烟。”
刚下台阶,沈千家学校里的老师打来了电话,着急忙慌地开口:“沈千家的家长吗?沈千家在学校……”
沈千场挺没耐心:“不是,你打错了。”
对方在他挂电话的前几秒,抢着把话说完:“出事了。”
与此同时,晏合也接到了林棵的电话,带着局外人瞎凑热闹的态度:“姐妹,有条康庄大道摆你面前,要的话按‘1’,不要挂电话。”
晏合按了挂机键。
两秒钟后,林棵又打了过来,接通后咆哮:“我去,你真挂啊,你就要错过你人生的转折点了,你知道吗?算了,看在我们昔日同窗的分上,不跟你计较了。”
“有事说!”
“用你能想到的最快方式来英才附小,你能不能成为大哥的女人,就看今天了。沈千家在学校把班主任打了。”
晏合的第一反应是沈千家估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第二反应是拦住了骑车从玻璃厂出来的沈千场,提醒:“东华区白天禁摩。”
沈千场脸上的紧张压根掩饰不了,握紧车把的手在晏合覆上来之后,慢慢松开了。
第11章你让我害怕
两人赶到学校的时候,沈千家被控制在校长办公室,小小瘦瘦的一只,坐在椅子上,被几个老师围在中间轮番批评,眼睛里噙着泪水,要掉没掉。
别说是沈千场了,就是晏合看到都心疼了。
沈千场大步冲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却在直接跨步进去的前一秒停了下来,礼貌地敲了敲门。
“沈千家家长吧?”问话的人脸上的表情很不客气。
“是。”电话里说得很笼统,沈千场没理解过来,沈千家打老师是个什么概念,“您能给我讲清楚点吗?我没太理解,沈千家才八岁,打老师?”
看到自己哥哥来了,沈千家这眼泪总算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沈千场,我没打老师,是她自己滑倒的。”
“如果不是有很多人看见了,学校不会轻易下结论,”这件事的负责老师站起来说,“沈千家平时就特别爱闯祸,欺负同学更是家常便饭,没有上升到原则性层面,学校并没有深究。但这一次,张老师怀着孕她都敢推,人正在抢救。学校通知家长,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去承担后果。”
沈千场略过几个老师,走到沈千家跟前蹲下,前所未有的温和:“跟哥哥说,人是不是你推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沈千家边哭边打嗝:“不,不是的,我没有推张老师,我,我……”
“沈千家,你们班几个同学都看到了,你还要撒谎?”负责老师质问。
“我,我……”沈千家到底还是小,老师于她而言就是威严的化身,她能在家里作天作地,到了这里,?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晏合问:“教学楼里应该有监控吧?”
负责老师说:“监控我们已经看了,否则不会这么肯定人是她推的,小孩子都会犯错,关键是做家长的不能包庇和纵容。小时偷针,长大偷……”
“监控我们能看看吗?”晏合扫了一眼沈千场已经黑掉的脸,问那个老师。
“你们想看就看吧,看了更好,希望你们做家长的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家庭教育。”
“行了,别哭了。”沈千场粗鲁地捏了一把沈千家的鼻子,帮她把鼻涕擦干净,“哥哥去看看,你坐这里不要动,听话知道吗?”
沈千家乖乖地点了点头。
监控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分,学校老师解释说那个时候是孩子们喝牛奶的时间,张老师怀孕走得慢,提前去了教室。
走廊上站着几个孩子在玩闹,张老师应该是指着说了几句,几个孩子进了教室。这时张老师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而沈千家的的确确是从教室里冲出来的,张老师神色慌张,接着沈千家就向她伸出了手,张老师往后倒退了两步,脚底没站稳,挣扎了几下,还是跌倒并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
而张老师往后退到跌倒的整个过程里,沈千家始终保持着双手伸直的动作没变。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看,她推人都是不争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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