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师大人想掌握的信息却已经足够了。
愉快地送别完伯爵大人,国师大人坐在主位上闭目冥想。
一位穿着黑衣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人从大殿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大人怎么看?”
国师大人丝毫也不惊讶于他的出现,似乎也非常明白他在问什么,阖目思衬了一会儿,道:“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不能站在同一阵营。”
“萨德伯爵似乎和布里曼殿下的私交匪浅。”黑衣人低声道。
“正是如此。但是……”国师大人盯住左水边的巨大水晶球。
那球体里面并不折射周围的事物,反而波光流动,光霞七彩,变化莫测。
国师略带褶皱的脸上目光皎皎,浮出了一个神色莫辨的笑容:“他们之间,倒也不是没有可以利用的间隙。”
“您指的是……?”黑衣人垂下头,若有所思。
“……奥德里奇,这就是你的长处了。”国师大人提醒道。
黑衣人兜帽下的脸半阴半阳:“好,里奇明白了。”
“药草计划已经被破坏了,你要盯着他,我们下一步的举动,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是。”
王子寝宫的后花园。蝶飞漫舞。
两人在花园里,一坐一立。
布里曼处理完政务来看安托万,千说百劝,终于让他愿意出来晒晒太阳,当然,是坐轮椅上,腰腹以下还盖着薄毯。
医师说安托万的伤势不能受寒受凉,否则疼痛会反复发作,可这已经是夏天了,布里曼非说花园的风大,硬给他压了一条。
真是风大呀,晴空万里,知了叫得可响了。天上一片云都没有。
可安托万实在习惯了布里曼殿下的自作主张,对此便没有说什么。
“我实在不明白,殿下既然要攻打北境,为何还要把我带回来?如果要调军领兵的话,把我留在那边不是更好吗?”
他们走到了螺旋雕像处,安托万终于开口道。
“北地势力已经收整的差不多了,你在那也没多大作用。”
“……”
“……而且,你的伤势,继续留在那边,冷寒的天气对你也不太好。”
“是么……”
布里曼停下来:“怎么,你似乎不太高兴?”
“并不,殿下,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安托万回避了他的目光。
“怎么说?”布里曼偶尔是个喜欢打直球的人。
“我有些,看不清殿下的心思。”安托万目光闪烁,轻声道。
“那需要我表述地清楚点吗?”
“嗯?”
“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布里曼轻声道,眸中带了丝柔和。
“……如果殿下是因为当初我救殿下的事,想要弥补的话,大可不必。”安托万低下了头,嘴角一丝苦笑,“那是我自愿的。只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殿下而已,仅此。”
“仅此吗?”布里曼笑了笑,他俯下身,扶住安托万轮椅两侧的靠背,“安托万,你看着我。”
安托万慢慢抬起了低下的头,对上那双浅棕色的眸子。
布里曼轻轻咳了一声,认真道:“当初的事情,是我的错,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猜忌,不信任……你知道,我处的环境,一直水深红热,虽然是唯一的嫡系,可是也是从小被监视着长大,不能有一丝的错处……我性格习惯于如此,谨慎,凡事多往坏处想。所以我没有调查清楚,第一时间把事情想歪了,然后疏远了你。我承认,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可以么?”
真诚而诚挚的,王子殿下朝安托万伸出了一只手。
安托万看着那只手,神色恍惚犹豫。
布里曼单膝跪了下来,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手背一弯,单手捏着,变出了一只嫩粉色的玫瑰:“或者,这样呢?”
王子殿下浅金色的短发利落明快,脸部五官轮廓英俊,再加上一抹自信的笑的话,足可以秒杀万千少男少女了。
安托万看着他,浅灰褐色的眼瞳渐渐起了变化。
布里曼轻轻把摘了刺的玫瑰别在安托万的前襟。矮下身,揽住他的肩。靠近。
轻轻的吻落在青年额上,然后是唇。气息交换。
玫瑰被压在两人胸前,渐渐变形了。
午后的太阳很烈。
许久,安托万说:“殿下……”
“嗯?”亲吻的感觉很致幻,布里曼扇了扇黑色的眼睫,轻声反问。
“我不喜欢嫩粉色。”
布里曼轻笑出声:“好,我知道了。”
“……下次,冰蓝色怎么样?”王子殿下的手从青年耳边浅蓝色的发划过,一根一根,挑起又落下,质地柔软温柔。
“好啊。”青年终于笑了。
灿若朝阳。
王子殿下恍然察觉,十二三岁第一次见到奥丁的时候,男孩脆弱惊惶又柔软的眼神让他想成长到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而此时,青年的笑容,则让他想用余生去相守。
是一样的吗?
他想,是不一样的。
一定。
花园以外。廊柱门前。
一个穿着银色礼服的侍者望着花园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他早在北地的时候,就看出布里曼殿下和安托万的关系不同寻常。
安托万支开他给殿下守夜是一说,零零星星的殷勤和示好又是一说。
后来他们关系日好,殿下渐渐亲信于他,他好不容易找到些信息,稍加模糊送到殿下耳边,加以引导,才让他们又分开了些。没想到两人居然又能扯到一起。
银衣侍者渐渐握紧了衣袍下的拳。
一个偏远地区的平民,竟然妄图攀上权贵,平步青云,真是不自量力。
他轻哼了一声。转头去了罗煞圣殿。
“罗德?”高位上的人发问道,“你不是在布里曼身边服侍的吗?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罗德拜跪在地:“下官想和陛下告知一些事情,是有关王子殿下的。”
“哦?”高位上的老人挑高了音调,面目却因为隔得太远不甚清晰,“你想说什么?”
罗德低下头,轻声郎朗道:“是关于殿下和……”
第78章点灯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国王平淡无波的话语传来。
“是的,陛下。”
“好了,你下去吧。”
“???”罗德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陛下,如果任由王子殿下妄为……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哦?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国王给了他一个选择。
“……”罗德哑口无言,这些事情他能提醒,却不是他的身份能说道和左右的,全看上面的意思。
“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去吧,回布里曼身边,做好你份内的事情。”
这算是当头敲一棒的提醒了。罗德神色羞窘,垂下头来:“……是。”
罗德离去以后,立在殿后的内侍官将餐车推来,把汤药放在餐托上,呈到老国王面前。
“陛下您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内饰官问道。
国王眯起的眼睛还能看清一丝年轻时的锐利:“这个罗德,从年少起就跟在阿曼身边,对阿曼一片忠心,他能这么说,估计是确有其事了,你派人去查探查探,回来如实禀报给我。”
“是,陛下……”内侍官应了一声,“但我还有一事不解,既然陛下认可罗德,那陛下刚刚对他,为何如此严厉?”
“费德烈,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还看不出来吗?”老国王笑了,“——罗德是阿曼身边的人,我不想和我儿离心。所以告密此事,还是做起抵触的样子好。”
费德勒眨了眨眼,恍悟过来:“陛下英明。”
“猜猜我们抓到了谁?”周末,欧里德家族诺娜的书房,红发女人笑得英勇而美丽,笔挺的蓝色军装在她身上显得漂亮又威武。
“当时参加扈冈之役的士兵?欧文身边的人?”玛丁坐在一把绿色古典绣花纹的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地问。
诺娜惊叹:“你怎么这么聪明!”
“也只有这一种切入口了好吗?”玛丁站起身,单手落在金黄色镶边的椅背上,“人在哪?”
“在欧里德家地下室。”
两人一路走过去。
地下是很多机密档案室,长长的走廊黑得看不到头,旁边隐约有壁灯的影子。
“你们都不能点个灯的吗?”
“没办法,”诺娜无奈道,“有些古籍一见光就容易损坏,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别抱怨那么多了,看,人来了。”
……
“肖大人,肖。您还好吗?”细细碎碎的声响从窗口传来。一开始像是老鼠的吱吱细语,后来逐渐让人能辨认出一两个高低升降的音符。
房间内,躺倒在白色床上的男人渐渐有了些动静。
他头发散乱,些微花白,在这大夏天还裹着一件很厚的蓝色褂子。
他细细地辨认那声响,最终确定了那声响的来源。
他下了床,缓缓地挪到窗户口,从封上窗户底部的一个小漏洞,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你是谁?!”
“肖大人安心,我是您这边的人。这次来是确认您的情况的。我费了很多周折才找过来,时间不多,请告诉我您现在的情况。”
“你是……你是阿生派过来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没事。”头发半白的男人喜极而泣,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那人在外面,慢慢等他情绪平息了些,然后询问:“告诉我,您现在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
“没,没有。他们并没有虐待我,只是让我不能出去罢了。”
“那也够呛了。”外面那人暗自嘟囔了一声,又道,“请您放心,我们正在想办法,您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事情快要结束了’,这是主人让我转告您的。”
“好……我等着。”墙内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弱了下去。
“绵羊”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等下一批士兵巡逻过来的时候,营房又平静如常了。
“安好无事?那就好。”白色宅邸的后花园里,一身黑色高级侍者服的男人坐在花园的茶几上,单手端着一杯绿茶,薄唇轻抿了一口,“萨德大人快回来了吗?”
“没有。欧里德家宅还没传来消息。”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大人。”皇宫内服侍的侍者多是统一的白色礼服,花纹装饰金碧辉煌,极尽繁琐尊荣。
这位侍者帮着传达了一句“安好无事”的消息,却不解何意。
但看着对面男人冷然淡漠的态度,便觉得这位伯爵大人身边的近侍官有些深不可测,不好招惹,于是说了几句,完成差事,便匆忙退了下来。
花园里肖生赏着蜂蝶。
皇宫里大片种着寓意吉祥的苹果树,林子里花早两月就三三两两地谢掉了,不少枝丫挂了果,也算丰忙的仲夏。
最近玛丁不怎么喜欢带他出去了。
多是随手指一个侍从跟着,手边有人能应事传话就行。
这态度像是冷淡,又像是躲避,或者根本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厌倦了。
肖生猜不透,便也不猜,有时多费心思,只能徒增感伤。
只是心底时时刻刻地萦绕那个身影,本该活跃的心也沉重,堕怠。差些心情去经营旁的事情。
该如何是好。
父亲与那人,他从来不觉得是一件二选一的事情。
他愿意为那人献出生命,却也必须为了父亲苟且活下来。
如果注定辜负,不如早些离开?
破釜沉舟地走掉固然潇洒,可最后那人得知了真相,又该如何自处?或者气恼于他?
那些暗夜里偷闻的馨香,层叠起伏的情潮,那些缱绻的爱语,温暖的港湾,相依相偎的缠绵。
终究是偷来的镜花水月一场……
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他了吧。
肖生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可还是忘不掉,放不下,那双碧色的温柔眼眸,偶尔毫无戒备枕在腰腹的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勾着他的腰唤他的名字的嘴唇……
全都历历在目,缠绕心中。
过去的十数年里,摸爬滚打,阴险狡诈,他什么没有经历过。那年到樊城,布里曼殿下于他,是知遇之恩,他理当鞠躬尽瘁,以尽报答。可惜到最后,阴差阳错……去到萨德庄园,遇到那人……
真心遗失。终究谁都要辜负。
手中的茶不再回甘,只有绵绵密密的苦味。
肖生抬头,将最后一口茶渣一饮而尽,放了杯盏,起身离开。
“奥丁?你还好吧?”
玛丁坐在地下室宽大的会议室沙发里,诺娜担忧地探过头来看他。
玛丁摆了摆手,诺娜叹口气:
“也怪不得当初战役结束后许多人都被遣散回家。如果真是有这么大一个秘辛在里面的话。”她思衬道,“——殿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呀,我也想知道,他为了什么。”玛丁的神情隐在了地下室深沉的黑暗里,连亮起的烛台也辨不清的神色。
“当时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才对。
玛丁道:“……别提了……我想回家去,理理思路。”
“你不如今夜就在欧里德家留宿,毕竟皇室那边,眼多眼杂。”诺娜·欧里德提议道。
“诺娜,”玛丁看向她,“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一眼里含了许多东西。
作为对欧文兄弟了解最透的人,诺娜准确地接受到了。
她定定地望向他,抚了抚胸口的图章:“以亡夫之名起誓,——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奥丁。”
第79章眸光
“谢谢。”玛丁说完,收回目光,起身走了出去。
屋里诺娜轻轻叹了口气。她偏头,看向禁闭室东侧主位上,肃穆纯洁的黑白天使圣象。
“欧文,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护你的弟弟吧。他……太脆弱了,我很担心。”
“我从来不信教,但这一次,”诺娜闭上眼,抚着胸口,虔诚地祈祷,“愿主宽恕所有生灵的罪过,送亡者往生轮回。”
欧里德家的宅邸层高修建的很高。
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天花顶,给人一种特别空旷的感觉。繁复的花纹显得既近又远,据说经过学院派的学者研究考证,它有某种神奇的催眠功能。
然而玛丁躺在这样一间欧里德家族最尊贵的上宾客房,却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五点,诺娜就起来了,她要去营地挂牌点卯,每日必不可少。
但在大客厅的镜子前正衣帽的时候,她就看到玛丁居然也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玛丁笑了笑,金发下的面容显得特别温柔可亲:“睡不着。”
诺娜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就回去?”
“嗯。”玛丁道,“代我和你哥哥说一声,多谢招待了。”
“好。”
诺娜看着玛丁走出去。门口站立的侍从一路跟随,穿过前庭,恭恭敬敬地将伯爵大人送出了大门。
从壁窗看过去,玛丁上了一辆华盖的载客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