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可他突然愣住了,从前挂在柜子里的衣服总是分得清清楚楚,黎凡的挂在右边,他为数不多的几件挂在左边。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衣服像相汇的河水一样融到了一起,彼此交错。而在此之前,他拉开衣柜,竟没有一次觉得不妥。
然后,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突然意识到,这间公寓里有关自己的痕迹,早已不是这个小小的箱子能够装得下,带得走的了。
像踩进一片泥沼,踏上去毫无知觉,要离开时才发现迈不动脚步。
他以为自己轻装上阵,潇洒来去,却终于后知后觉,他陷进去了。
陷进去了,可是,这片泥泞,不肯要他了。
韩晟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他用力扯了扯衣领,一个小盒子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他俯身捡起,打开盒子,盯着两枚交错叠放的戒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三日,他像个傻子似的,随身带着这个盒子,自欺欺人地等人回来。
既要走,为何不肯一开始就说好,省得他做这些蠢事。
韩晟捏着盒子的手越来越用力,然后用力一扬,将盒子砸向了角落。两枚戒指朝两个方向散落,触地时,发出两声毫不相关的脆响。
他突然觉得冷,被雨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他打颤。他一脚踢开挡在脚下的箱子,直直地走出卧室,在客厅电视旁的柜子里摸出一瓶酒,开了瓶塞,杯子也不拿,直接往嘴里灌。
草莓酒,隐隐有果香,度数却不低。
黎凡买的,他说虽然不能喝,但闻着香。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围在饭桌旁等着用筷子尖沾一滴酒舔舔的小馋虫,眼睛里亮晶晶的。
韩晟灌了大半瓶,喉咙胸腔全都烧得火辣辣的。
他开始生气,为什么他总是想起那个人,明明他走得那么干脆,连别也不告一个。
“再见,阿晟。”
韩晟心里突然抽疼了一下,然后他想起了靠在藤椅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黎凡。
他告别了,他孤独地坐在风里,叫住脚步匆匆的人,他说,再见,阿晟。
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没能回应,没能抓住,是自己转身走了,留人在原地。
韩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将心里不知何处燃起的怒火,连同被酒水烧起的热意一同浇灭,而后被烧得乱作一团的心思悉数化作悔恨,后知后觉地漫上脊背。
一双手颤抖着,他想,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凭什么生气,凭什么不满,是我做错了事,是我伤了人,是我把他逼走了。
他走了,连最后的道别也没能得到回应。
韩晟突然疯一般闯回卧室,酒喝得太急,脚步已经有些不稳,眼前也模模糊糊。他几乎是跪在地上,颤抖着捡起空掉的首饰盒,然后一点一点在地板上摸索滚落的戒指。
不能再弄丢了,已经错了很多次了。
差一点,差一点又错了。
当他终于从床头柜的角落里掏出第二枚戒指放回盒子,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后,他像是浑身力气迅速被抽空似的,无力地跌坐在墙角。
然后他想起,就是在这里,黎凡曾无力地伏在地上,脸上带着红痕,却依旧低声地想要解释。
也是在这里,他亲手砸碎了黎凡最后一点希望。
他想起身,却一头撞到了柜角。尖锐地疼痛意外地让他觉得好受,他于是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真疼啊。
疼得好,疼了,才会清醒。
这一夜,韩晟靠着墙角,同三天前一样捏着戒指,却是一刻也没能合眼。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离开前还不忘给晚归的他留一盏灯的人,真的走了。
第64章
韩晟站在阳成办公大楼下,抬头望着这栋结合了后现代和传统风格的建筑,竟生出一种隐约的陌生感。
回想起来,自阳成正式从黎氏分离之后,韩晟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是黎凡常常出现在万盛,跟大家打得一片火热。
其实一开始,韩晟是有那么一点嫉妒黎凡的。那个时候,他们都刚刚毕业,当韩晟还在为筹得第一笔资金四处奔走的时候,黎凡就已经有了黎氏的底子。少年气盛,总是对这种有所依靠的成功不屑一顾。尽管后来也领略到黎凡的能力,明白就算没有这样的基础,他也不见得会比自己差,可心底那点不服气总是在的。
就连现在,黎凡也是说不干就不干了,辛苦经营许久的阳成,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人。尽管韩晟知道黎凡的离开都是自己造成的,可他还是不能理解黎凡放弃阳成这件事。如果是他自己,就算再难过,也不可能放下倾注所有心血的万盛一走了之。
不过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黎凡有黎氏的支撑,而他只能靠自己。直到今天上午,韩晟都还是这样以为的。
昨晚一夜没睡,他将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回忆翻来覆去理了个遍。许多当时不曾注意的细节,像埋在土里的酒,隔着时光,反而越发浓醇,酒香丝丝缕缕浸出,越回忆越撩人。
只是,当你知道埋在土下的那坛酒早已被自己弄丢时,这滋味越好,绝望越深。
他想了很多,各种回忆想法交织在一团,理不出头绪。其实,他不敢承认,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思来想去一大堆,不过是在找一个答案。
到底,该不该去找黎凡。
他想,黎凡肯定是怨他的,不想再看见他,所以一个人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若是他不知羞耻地找上去,除了叫人想起伤口的疼痛,除了打扰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经不配再见到黎凡,不配再讨要温柔。
可是,只要稍稍想一想余下漫长孤独的生活,所有理智顷刻覆灭。
他在两种矛盾的想法里挣扎,整个人被剧烈地拉扯,像要碎裂一般。直到第二天的闹钟响起,他也没能找到答案。
临近中午,当他放下一句也没看进去的文件,想要抬手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时,负责星辰计划调查的小吴突然急匆匆闯进办公室:
“韩总,风扬集团出事了!”
韩晟混沌的意识猛然清醒,接过小吴递过来的平板。本市几大新闻平台炸了锅似的,有关风扬集团涉及偷税漏税瞒报假账的报道铺天盖地。韩晟一贯的冰山脸都险些绷不住,他飞快地滑动页面,从漫天的消息里抓取有用的信息。
不知什么原因,和风扬有牵连的大大小小的公司一齐举报,纷纷拿出了辨不清真假的证据,一时间,法院收到的举报、诉讼,雪片似地飞过来,每一条都看似不那么严重,拼凑起来,却是能够要了风扬集团的命。
短短一个上午,风扬集团旗下所有办公楼全部被封,相关人员全部归案接受调查,只有杜风扬一人不知所踪。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偌大的风扬集团,头一天还铜墙铁壁似的占据A市商业圈大片土地,就这么突然坍塌了,除了漫天眼花缭乱的新闻报道,竟连垂死的哀嚎也没发出一声。
不对,韩晟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黎凡这段时间的表现,后背被一阵冷汗浸湿。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尽管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他总觉得这件事很可能和黎凡有关。他一直以为黎凡是因为怪他才对星辰计划的调查不怎么上心,现在想来,他那平缓泰然的态度,分明是另有打算的决心。
可是,那可是风扬集团啊,不说小小一个阳成,就是整个黎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它啊,黎凡到底……做了些什么。
韩晟支走了小吴,手心都凉透了。黎凡的电话仍然打不通,韩晟握着手机,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从这段时间黎凡的行为里找出蛛丝马迹。
对了,黎路明,他帮黎凡调查,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韩晟立刻翻出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黎路明那边似乎也很慌乱,电话接通后,先是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是匆匆地脚步声,而后才是黎路明压得很低的嗓音。
“韩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事我也很意外。既然你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想必是有了一些猜想,毕竟之前的事与万盛也有一些牵连,我也不瞒着你,但你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根据目前的调查,在暗中将这些检举上报的公司穿起来的线,的确有一些阳成的痕迹。做得很隐秘,如果不是隐约碰到了阳成在黎氏没有断干净的线,应该没有人能够发现。至于其他,我们现在也没有头绪,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也不等韩晟问话,黎路明匆匆挂断了电话。
韩晟几乎在瞬间想起了杜临风,现在阳成在杜临风手里,这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韩晟手里没有杜临风的联系方式,他只能将电话打到成约阁,却得知成约阁自上周开始歇业。韩晟想了想,拿了车钥匙便朝阳成赶去。
门口的保安把他拦住了,保安看上去很面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员工。只要跟黎凡有关联的地方,韩晟从来都是畅行无阻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拦下。横生的变故总是容易激起人的怒意,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想管了。
韩晟不耐烦地想将人推开,不曾想那名保安个子不高,劲儿却不小,又受过训练,反手一扯,顺势将韩晟的手扭到背后。韩晟一把火登时烧得更旺,毫不示弱地挣扎,凭着一股狠劲儿生生从保安铁钳一般的手里挣脱,低吼一声,一拳朝人脸上挥过去。
杜临风一边打电话一边从电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韩晟被好几个保安按住的狼狈样。他一条腿还在电梯里,就这么原地愣了几秒,才加快脚步走过去,招呼几个保安松了手。
韩晟喘着粗气,活像个街头闹事的混混,眼睛一片血红,几个保安松手的瞬间,他还不服气地冲上去挥了一个没留神的人一拳。只是这一拳打得不是很干脆,力量爆发的最后一刻,他像是突然恢复了神志,收住了一些。
停下来后,韩晟有些发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几处划破了,一阵一阵发着热。疼痛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像每一次面临不可控因素一样,他迅速冷静下来,飞快地在脑海里分析整件事始末。
只是这一次总归是不同的,这一次的不可控因素是他自己。
被怒火烧过的大脑仍然有些空,但他还是依稀能够分辨,那没由来的怒火当中,夹杂着一股难言的委屈。
有人明明说过随时欢迎他的,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拦着他,有什么资格拦着他。
当然要拦着,说永远欢迎的人,已经对他关上了门。
第65章
杜临风没有说话,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淡然,静静地看着半跌坐在地上的韩晟。他与韩晟虽然交往不多,但圈内对韩晟的评价他还是有数的。
高冷,稳重,待人淡漠却有礼,不轻易表露心思。显然,与眼前这个领带歪了几寸的愣头青年毫无关联。
不过,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些原因。无非是些你来我往的真心,后知后觉的悔悟之类的,都是些狗血满地的故事,偏偏旁观者再清,也扭转不了当局者的迷。
通常,他都是悠闲地当他的旁观者,懒得过问。只是这一次,困在局中的有一人是他为数不多想要留住的朋友,况且,自己收了阳成,也算是不轻不重地插了一脚。
不过片刻功夫,韩晟已经一声不响的站起来,理了理领带,又系好了袖口散落的扣子,除了眼里的血丝依然严重,呼吸还有一点不稳之外,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确是高冷稳重的样子。
“抱歉。”
嗓音嘶哑,没有一句多于的解释。
淡漠却有礼。
很好,都对上了,杜临风隐隐勾了勾嘴角,目光坦然地在韩晟仿佛冻住的脸上扫了一圈,有意无意地停在嘴角一处划破的伤口。
失控的极端自律者啊,倒是难得一见。
“你跟我来吧。”
杜临风朝欲言又止的保安摇了摇头,将韩晟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锁上了门。
“先说好,”
杜临风在韩晟面前坐下:
“第一,我是因为黎凡所以相信你,我说的所有事情,你都要保密。第二,我有我的难处,不可能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但与黎凡有关的部分我可以不瞒着你。”
见韩晟点了头,杜临风轻叹一口气,接着道:
“等这阵风波稍微平息一点,阳成也该神不知鬼不觉的散了。要说,就这么砸我手上,的确挺可惜的。”
猜测得到证实,韩晟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这么说,风扬集团的事真的……”
“对,不过,和黎凡没有关系,都是我在做,只不过借用一下阳成的壳子。其实阳成在黎凡走之前就散了,他给所有人另谋了出路。”
尽管极力维持平静,巨大震惊之下,韩晟还是有些目光空洞。他埋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
“为什么?”
杜临风似乎冷笑了一下,眼里闪过异样的情绪,不过瞬间就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和的目光,谦谦君子,无怒无怨。
“我么,呵,无非是些前尘恩怨,想来你也不感兴趣,不提也罢。至于黎凡,他真的一点也没告诉你么,自然是,为了万盛。”
“可是……”
“对,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就算不牺牲阳成,万盛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万一呢?爱到深处,就是要一根头发也不落的护着,在你面前,那人就算是被蚊子叮一下,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伤害不是么?所以啊,到这份上,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当然,不爱的人只怕是永远不会理解。”
说完,杜临风看了韩晟一眼,韩晟坐得笔直,头却深深埋着,将脸上情绪隐于阴影之下,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
杜临风移开了目光,背负仇恨活得太久,他不喜欢看浓烈的感情,却不代表他不懂。相反,抽身事外,反而看得更加明白。他知道,看韩晟的反应,如果黎凡没有离开,再坚持一下,或许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只是,人心再坚韧,也经不起成年累月的磨。旁人看的坚持一下,却是叫只手挂在悬崖边的人再吹一阵风,何止度日如年。况且,风停了,还不知会面对什么,哪有放手来得痛快。
本来,他倒是希望黎凡就这么放下了,忘掉执念,从此再不要这么辛苦的坚持。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谋划多年的事终于到了爆发的一刻,他一颗波澜不惊的心突然有些颤动,竟稀里糊涂觉得有些惋惜。
所以,他头一回,违背自己的理性,甚至不顾黎凡的嘱托,说了这些本来多余的话。
不知能不能在荒谬的命运里推这两个隔山隔海却又相依相连的人一把,若是有用,就当是对白白牺牲在自己手里的阳成的感谢吧。
从写字楼里出来,韩晟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突然开始狂奔。
他又错了,又错了。
黎凡到最后也不忘想着他,他却困在自己的懦弱里,逃避,欺骗,不敢向前,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韩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万盛,回到他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在这里,他解决了无数难题,脱离了无数困境,在这里,他可以冷静下来思考,最快最稳地想出最佳的方法,找到黎凡的方法,求他回来的方法。
熟悉的环境的确让他冷静了不少,只是,越冷静,他越是悲哀地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远。
他想了这么多,不停的纠结,却从没考虑过他想找,黎凡会不会让他找到。在这件事上,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愣头少年,事情都已经快要不可挽回了,他还在原地犯傻的天真。
他应该考虑的,从来都不是找不找,而是怎么才能找到。
至此,他才完全掀开了裹住自己的罩子,彻彻底底地慌乱起来。
他撤掉了专门负责调查星辰计划的小组,毕竟风扬集团都倒了,再查下去意义也不大。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负责人小吴单独留下。
小吴是万盛创业初期就招进来的,这些年,万盛的人脉资源,都是他在负责综合打理,时不时处理一些稍微隐秘的事件,和黎氏的黎路明位置很相似。只是,万盛不比黎氏那样庞大复杂,遇到的事情也少很多,小吴虽然办事伶俐,却远不及黎路明,况且,万盛的人脉和黎氏也比不得。可眼下,韩晟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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