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拿到线索后对周围所有路线进行封锁,并调取事发后所有出口的监控,总算是找到了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经过一系列排查后,最终将人锁定到城西的一座废弃化工厂房。
当晚下起了暴雨,杜临风怀疑有人暗中给了杜风扬一定的支持,很可能涉及到几年前的旧事,不放心所以带着人暗中跟着救援队。方卿和韩晟担心黎凡,也坚持要跟着。
警方赶到的时候,杜风扬正绕过一堵矮墙,想要避开厂房对面一个道路监控,被打头的警员抓个正着。杜风扬一直逃窜,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浑身散发着汗臭,脸上胡子拉碴,头发长得遮住了眉毛,丝毫不见当初荧幕上衣冠楚楚的模样。尽管他带着刀,警方不怎么费力就制服了他。
庆幸之余,众人心里却一阵发凉。绑架犯虽落了网,但他却是孤身一人,要么是他蠢或者太过粗心,就这么大喇喇捆了人质自己走开,但更有可能的是,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暴雨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四周杂乱空旷,旧厂房又堆砌着许多废料,强效照明灯在雨夜也变得微弱了许多。救援人员立刻训练有素地展开搜查,但恶劣的环境实在让人力不从心。
情况混乱,方卿心急如焚,举着手电四处奔走,拼命寻找黎凡,没怎么注意其他人,只记得韩晟情绪格外激动。可当时大家都很紧张,没有人过多在意。况且,厂房倒塌的确是大家都没预料到的意外。
那座厂房已经停止使用大半年了,原计划在今年六月初拆除。尽管外面挂了禁止出入的牌子,但如果不是这场暴雨,应该也不至于突然倒塌。
这片区域一共有四五座厂房,倒塌的那一座靠东,距离大家最远,因为杜风扬被捕时靠近的是偏西南的方向,所以搜寻重点也在这边的厂房,只有少数警员往那边走了。
谁也不知道韩晟是什么时候过去的,等那声巨响突然出现,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绝望地颤动之后,大家才发现愣在暴雨里的人少了三个,韩晟也在其中。
搜寻队不得已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寻找黎凡,另一拨想办法搜救韩晟。大家虽没有说出来,心里却一阵一阵发凉,就连方卿都好几次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几乎已经绝望地相信两人都已葬身在那充满毁灭的声音里。
好在,不久之后,黎凡在厂房后面一个不起眼的泥沙堆侧被找到。很快,另一半救援小组也有了收获。那两个警员距离门口很近,又反应迅速,只是被飞溅的石块砸到,并无大碍。韩晟被找到的时候,却是深埋在水泥废墟里,腹部靠左的地方插入了一根生锈的钢筋,头部也受到了重创。
方卿小心地选择措辞,尽可能少地掺杂主观的情绪,只简要地讲了事情经过。但他什么也没有隐瞒,他知道他没办法欺骗得了黎凡,黎凡也有权利知道全部真相。
黎凡始终静静地听着,头偏向一侧,目光虚空。方卿以为他会掉眼泪,偷偷瞥了一眼,却只看见黎凡一脸空茫的神情。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黎凡忽然转回头,看着方卿的眼睛,眉梢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苦笑,缓缓道:
“哥,我错了,我想错了,我根本不可能离开他。”
方卿轻叹一声,将手轻放到黎凡肩头:
“我知道,我明白的,离不开就好好呆在一起,韩晟会没事的。”
第91章
两只手臂都擦好后,黎凡再一次清洗毛巾,俯身拨开韩晟额头的碎发,捏着毛巾细细拂过脸颊,再逐次往下,轻拭脖颈,直至锁骨。
这一个多周以来,韩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锁骨下方可见明显的凹陷。黎凡尽量不去看落在颈窝处那一枚用黑线拴住的银色耳坠,守在病床旁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瞥见了那枚样式熟悉的金属。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去年夏天送走韩晟以后,黎凡花了很久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他每天给自己安排很多事情,逛画展、看电影、做手工、看书……他甚至找了家舞蹈培训室,尝试着重新拾起最初的热爱。
其实他的膝盖已经基本恢复了,只要不长期进行高强度的动作,只是偶尔练习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上过一次课过后就没再去了,身体的僵硬让他感觉很惶恐,工作室的教学方式也不怎么合心意,又或者,他只是没办法跨过心里的坎儿。
不能跳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要做什么,只好每样都去试一试。他想将自己从当初那个只有韩晟的泥潭里抽离出来,让心里近乎偏执的感情收敛一些。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诊所的吴医生,和后来无意间结识的很有个性的老画家赵先生,黎凡在离渊市再没有其他朋友。就连收养的小猫,也依然不怎么跟他亲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流浪。
感觉孤独疲惫的时候,黎凡总是想起他在明川市郊区的山上看到的那些背着单反独自行走的人,他不断告诉自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为了另一个人活着。
他像一个苦行僧,一点一点修习,斩断欲念。他想,一年之后,如果韩晟来赴约,他要以一种独立平等的姿态来迎接,如果……就算韩晟不来,他一个人也可以独自走下去。
跟着李先生出去写生,在青油油的稻田旁安静的描摹一片稻叶儿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
然而,看到韩晟血淋淋地躺在担架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他的感情从来就没有过丝毫的消退,他以为的抽身,不过是将所有浓烈的爱意封存在深处,挂上自欺欺人的锁,维持着表面那点可怜的平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汹涌而出,更何况是那样的暴风雨。
这些天他一直睡在病房里那一架窄小的陪护床上,夜里总是不太能睡着,一入睡就做梦,梦里也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韩晟远远地站着,目光空洞地望着他,耳朵嘴角不断有猩红的血涌出来。
他说,黎凡,你不要我了,所以我要走了,走了就不回来了。
每次惊醒,黎凡总是惊慌地翻身下床,打开灯,扑到韩晟枕侧,一遍又一遍地听他沉稳的呼吸,身体的颤抖才能慢慢停止。
他惊觉自己的可笑,他想,什么一年的约定,什么不想再将就,那不过是给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罢了。只要能和韩晟在一起,只要韩晟好好地醒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所以,忘不了故人又如何,摘不掉旧物又如何,只要他醒来,只要他想,我就跟他回去。
替韩晟清理好身体后,黎凡用手臂抹了把额间的汗,将毛巾扔进盆里,端着盆朝卫生间走去。
照顾病人向来是繁琐劳累的工作,其实这些事有请专门的护工,但黎凡还是坚持自己动手来做。身体恢复后,黎凡将方卿劝回了A市。杜临风对杜风扬之前的行动存在疑虑,留在离渊市暗地里调查,也能同时看顾着黎凡。
韩晟醒来的那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既不晴朗也没有下雨,天色稍微有些昏沉。上午医生来进行例行检查,表情一贯带着些客套的安慰意味,只说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欣喜。
中午护工替黎凡买了快餐,黎凡没吃几口就放下了,他一点食欲都没有,倒是觉得有些困,坐在一旁,靠着坚硬的墙,就这么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打起了盹儿。
这一觉少见的没有做梦,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突然有所感应似地睁眼,颈椎酸疼得直不起来,意识也混混沌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韩晟微微抽动了一下的手指。
他不敢动,他什么都不敢想,直到韩晟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口今,他才终于攒足的勇气,将目光移到那双睫毛轻颤的眼睛上。
他就那么看着,脖子僵直地靠在墙上,腰背弯曲,手脚酸麻,却一动不动。他看见韩晟缓慢地睁眼,目光从浑浊到逐渐清明,眉头微蹙,露出一丝疑虑,而后有所意识似地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像欧美电影里洒脱的超级英雄一样,打个响指,朝着劫后余生的好友轻佻地一笑,道:
“嘿,伙计,你他ma终于醒了。”
他因自己这荒谬的想法忍不住想要大笑,可实际上他纠缠在一起的五官摆出的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小凡。”
韩晟动了动嘴唇,他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干棉花,开口只有低低的气声:
“原来,一直都是你。”
黎凡并没有听清韩晟说了什么,但他突然反应过来,韩晟是真的醒了。他急忙起身,顾不得揉一揉酸麻的脖颈,拖着几乎没有知觉的腿扑过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来得很快,身后跟着几个实习生模样的女孩,一起急匆匆围到病床周围。医生熟练地进行检查,几个女孩认真的观看,时不时低头笔记,黎凡默默退到角落,给他们腾出位置。
他听见医生一边坚查,一边温声询问韩晟的感觉,韩晟的声音渐渐恢复了一点,尽管仍旧沙哑得厉害,但基本已经能听清了。检查结果似乎不错,医生的语调轻扬了不少,紧接着开始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黎凡一字不漏都记下来。
最后,医生转头朝黎凡笑了笑:
“都挺好的,可以放心了。”
黎凡忙点头回应,有些手忙脚乱地跟医生道谢。
“家属也要注意休息,你脸色很差。”
离开之前,医生再次回头交代了一句。
病房安静下来,黎凡仍站在角落没有动,韩晟偏头看着他,眼中含笑。黎凡也笑,原本黑亮的眼睛微微染了些血丝,下眼睑伏着一抹浅淡的青黑。
他笑着看韩晟,脑中却忍不住想了很多别的事情。
比如今天是周二,韩晟躺了一共躺了一十天……
比如医生说身体缓过来后可以尝试慢慢起身动一动……
比如最后医生走的时候他忘了送一送有点不礼貌……
……
脸颊有点僵,他想,这样站着好傻,他得做点什么。
“啊,你渴不渴,热水没有了,我出去接一点,你等我一下……”
说着,黎凡伸手去拿热水壶,韩晟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莫名有点紧张,他怀疑自己走路时同手同脚了。
“小凡。”
韩晟出声叫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黎凡慌忙出声阻止:
“哎你先别乱动,你你你……你先躺着休息。”
手脚发软,韩晟没能将自己撑起来,只稍微往上靠了一点。
“小凡,你过来。”
黎凡拿着水壶没有动,避开视线,结结巴巴道:
“我,我先去接水,你稍等一下,很,很快就好的……”
“不慌,”
韩晟朝黎凡伸出一只手:
“听话……咳,你先过来。”
韩晟说到一半咳了几声。
“啊,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黎凡突然反应过来,也许韩晟是躺久了不舒服想翻个身什么的,赶忙放下水壶走过去,俯身靠近韩晟,想帮他调整一下枕头。
韩晟趁黎凡弯腰的时候将一只手环到他瘦削的脊背后,一用力,将人揽入怀中。黎凡没有防备,脸砸到韩晟肩窝。熟悉的气息让他全身发抖,忍不住想要靠得更紧一些,理智上又担心自己碰到韩晟身上的伤,小心地挣扎着要起身。
“阿晟,你先放开,你的伤……”
韩晟只是将黎凡搂得更紧,轻声道: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
怀里的人轻轻抽搐了一下,突然停止了细微的挣扎,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韩晟感觉一片冰凉的湿意在肩窝处漫延开来,小兽般的呜咽透过肩颈的皮肤,一声一声落到了他的心上。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韩晟一直轻拍着黎凡的背,轻声安慰着。其实这几天他隐约有一点意识,能感觉到黎凡整天守在床侧,甚至断断续续听到偶尔带着哭腔的呢喃。他知道黎凡已经快撑不住了,等他终于从混沌的意识里挣扎出来,却看见黎凡拼命强撑着笑意。
他心疼得不行,过去这么多年里,黎凡就是这样一个人跟在他身后强撑笑意。从前是他不好,这一回,他不能再留他一人难过了。
第92章
因为头部遭受了撞击,刚醒来的一段时间里,韩晟一直有些嗜睡,再加上每天的药物有一定的镇静作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昏昏沉沉的。
黎凡一直陪在他身边,在韩晟的极力要求下,大部分劳累一点的照料工作都交由护工完成,有时候杜临风也会安排人过来帮忙。因此,黎凡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所事事地呆在一旁,盯着韩晟呼吸平稳的睡颜。
其实病房里的陪护床睡起来并不舒服,但韩晟没有劝黎凡回去休息。他心里也极度渴望着黎凡的陪伴,总是不受控制的疲乏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有时候他拼命想保持清醒,却也只能挣扎着入睡。但一醒来就能看到黎凡待在身边,心里的不安就会在那温柔的目光里散去。
刚醒来那天,他抱着黎凡为吓到他道歉,却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恐惧。当他从监控里看到杜风扬将黎凡塞进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的时候,当他在大雨里拼命搜寻的时候,当天花板的水泥猝不及防地砸下来的时候……那种一脚已经踏入深渊的恐慌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并且一直延续在他的梦里。
所以,尽管这样很自私,他实在没办法开口让黎凡离开休息。
难得韩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他会让黎凡坐得离床头更近一些,紧紧握住黎凡的手。黎凡会给他讲自己在离渊市的生活,讲看过的书,逛过的画展,还有和赵先生的往年之交。
跟赵先生一起去写生遇到很多好玩的事,讲到有趣之处,黎凡会情不自禁露出笑意,韩晟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总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看到了过去的许多事情。
但总归还是不一样了,当初的黎凡总是有讲不完的话题,也不管韩晟听不听,一个人笑眯眯地在一旁絮絮叨叨,不管什么小事都拿出来分享,恨不得把自己从早到晚的每一个动作都重复给韩晟。好像他说的越多,韩晟就能更了解他一点,心里的位置就能多留给他一点。可现在,明明是韩晟先开口问,黎凡讲着讲着总是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然后道歉说自己一直啰嗦无聊的小事。
这样的变化让韩晟的心脏酸疼,可纵使他再后悔,过去的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黎凡的手拉到唇边,轻柔而坚定地吻有些凉的手心,告诉他:
“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从前的,过去的,如果你愿意,都要讲给我听。”
黎凡笑着不说话,耳尖有些发烫。
韩晟醒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冷淡的眉眼开始满含笑意,眼里流露的温柔偶尔会让黎凡恍神。更令他惊讶的是,韩晟开始对他做一些亲密的小动作,撒娇似地让他坐近一些,在聊天时握住他的手,还有一次竟趁他低头整理被子时凑上来吻了吻他的脸颊……明明是个近而立的男人了,黎凡依然像个纯情的少年一样,害羞得涨红脸颊。
其实黎凡不知道,韩晟也只是面上镇静罢了,他表面装作游刃有余地逗弄黎凡,其实心里紧张得不行,每次讨得小甜蜜,总是上一秒还含笑看着害羞的黎凡,下一秒自己也忍不住偏头掩饰发烫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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