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2 / 2)

寄凉州 陆韶珩 4836 字 2023-09-05

身下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与层叠千岩融为一体,它许久没有踏过如此之深的积雪,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前些天朝廷援军从云、代、胜三州集结,向凉州西去,而方渡寒带六万精兵,取道突厥向东,巧妙绕过了朝廷军马,直到行至幽州北端,才果断南下,此前所谓的粮草不足、军心动摇,只是为了迷惑凌鹰,虎豹不外其爪的计策而已。

乌托并不同意都布对方渡寒的帮助,因此方渡寒无法带大军过去,只能调些精锐兵士与之同行,破釜沉舟;而剩下的大军,留在甘凉一带,等候与朝廷军队的绝杀。

周振邦在方渡寒身旁,被皇城的雄伟气势深深撼动,他激动道:“侯爷,这便是燕都吗?”

“是。”方渡寒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回来了,这是他出生的地方,对他而言,却很陌生。

身后威戎军士气高涨,振臂高呼,这场胜利近在咫尺,众人都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们呼喊够了,又渐渐归于安静,等待着方渡寒最后的命令。

这场仗,方渡寒盼了太多年。

可是他现在的内心却十分平静,曾经野心勃勃、恣肆妄为的少年心气,与他渐行渐远,他已经可以足够冷静地去面对一切。除了……那个此刻生死未卜的人。

其实他很想直奔杭州,但跨越万水千山,阻隔实在太多,方渡寒只能蛇打七寸,攻下燕都,稳住局势,再南下解黄海之乱,和……那人之难。

秦邦不着痕迹地看了方渡寒一眼,也为他此刻的淡然沉着默默赞叹,他望向南边,是蓟州清静观的方向。秦邦的心难以遏制地起了波澜。

二十年了。他也已垂垂老矣了吧。

秦邦苦笑一声,摘下腰间酒壶,狠狠喝了一大口。

华昭城正门整个成“凹”型,两侧庑廊又极高,易守难攻,绝不能从此攻入,而通过这些天的塘报,李承宪应该知道他们从北而来,恐怕早做好了防备。

这场仗必须狠辣稳准,西边的朝廷军队正疾行赶回京城,不知道方铭那边顺不顺利,能拖延多久,况且用兵需及锋而试,保险起见,还是要快。

方渡寒与众将研究之后,决定绕道至东、南两侧宫门攻入,为防落石暗箭,先以远射程火炮豁开宫门,再一举冲杀进入。

到了燕都,方渡寒发现此役的艰难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皇城城门极为坚固,火炮只能轰开一部分,剩下的只能靠攻城锤配以弩炮、投石车硬攻。原本想五天之内解决,现下战火却连烧七个日夜。

庄穆森严的华昭城上方,浓烟滚滚而起,宫内一片混乱,禁卫如潮水一般涌上墙楼,却仍抵不住攻势。

威戎军常年与吐蕃作战,是从乱石飞沙、苦寒风刃中磨练出来的,如同顽石缝中存活的劲草,具有极强的生命力;而朝廷禁卫鸣玉曳履,操练都是在一方风平浪静的校场之上……两者相逢,高下立现。

东侧宫门最先被破,那扇朱门之后,是白雪覆盖着的重檐庑殿,方渡寒策马冲杀进去,寒龙刀斸玉如泥,如临无人之境,城楼上的禁卫见其威猛,自知大势已去,忙向其他宫门撤离,落荒而逃。

方家威戎军一向行动干脆利落,冲进宫内便已控制整个局势,大纛在角楼之上立起,未来得及逃走的禁卫也尽数被缧绁囚于战俘,周振邦从南门策马奔至太和殿广场处,禀报道:“侯爷!李承宪带着残兵败将,已出华昭城,往南逃窜了!”

“派人去追,也不用带回来了,就地斩杀。”方渡寒下了马,缓缓沿丹陛旁的石阶上行,站在了太和殿前。

第54章对峙群臣

阶墀上尽是敌军鲜血,那些半化的殷红雪水被方渡寒战靴踏过,又被冷风一掠,迅速凝结成冰。长寒烈风从西北方呼啸而来,将金銮顶上的层层浮雪吹落到方渡寒大帅玄甲之上,胄甲几乎化为片片冰瓦,确实寒意湮骨。

方渡寒想起李羿陵说的,在燕都冬晨练武,也能冷到骨子里。他仿佛看到那清瘦的少年,只穿一层薄衣,在这宫墙之中挥舞着长剑,身型如流云乘风,空舟逐水,矫健轻逸。

大约已快日入时分,金霞从西洒映,更显午门磅礴恢弘,城下是已经攻入的威戎军主力,这片来自西域凉州的黑色浓云,终于牢牢笼罩在了燕都上方。

方渡寒走至大殿东侧,那铜鹤铜龟口中的烟雾早歇,寂然立于须弥座之上,一旁的日晷也被雪覆盖,稀薄日光在晷针东侧投下淡影。

他站在这天下之巅时,心里在想什么?

方渡寒突然觉得,即使两人相处过不短的时间,甚至有过几次肌肤之亲,可他仍窥不真切李羿陵的内心。

那人的神情淡然自若、心思稳重深沉,许是被这高墙重宇困得久了,才难以表露心迹。

方渡寒心里一涩,他本来以为塞北沙场已是苦寒残酷至极,却不想这皇城根根盘龙楹柱、条条飞天梁脊更造就了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桎梏。

吴樾在阶下勒马,看自家侯爷傲然站在皇城之巅,欣喜之余,不敢走上前去,只在台下喊着,“侯爷!宫内李承宪余党已清剿完毕!”

方渡寒见他扯着脖子喊得费力,忍俊不禁道:“上来说话。没那么多讲究。”

吴樾小心翼翼地迈步上来,再回身一看,被此处景致所震撼,情不自禁感叹出声:“怪不得都要做皇帝,这万人之上的感觉,也太爽了!”

方渡寒笑了笑,“那让你做皇帝,你愿意么?”

吴樾挠了挠头,“小的不愿意。”

方渡寒挑眉,“为什么?你不想要万人之上的感觉?”

吴樾笑道:“太累,也太不自由了。我还是愿意跟着侯爷,在西北旷野上拼杀驰骋,保家卫国!”

方渡寒拍拍他肩头,赞道:“好孩子。”

吴樾看着他有些凝重的神情,知道他在想谁,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侯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方渡寒下令道:“你传我指令,一至五营驻守皇城、六至九营负责接管燕云十六州兵符,十至十五营由周振邦率领,西出燕都,与方铭军队两侧夹击那三十万朝廷兵马,如有战果立刻传信回来。”

吴樾问道:“侯爷,那我呢?”

方渡寒道:“你对照吏部籍册,率五营把所有五品以上常参官、京官全带进宫里,就说凉疆侯找他们议事。如果有死脑筋窝囊废不肯来的,一律就地处死。现在就去!”

吴樾领命:“是!”

燕都此夜,注定难眠。霰雪未停,天色已沉,华昭城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依次被威戎军带入宫内,众人心中畏葸,如赴刑场,一路上感慨着“凶年恶岁”、“江河日下”,今年变故丛生,李家内部争夺也就算了,此刻方渡寒又直接杀进皇城,谁不知道凉疆侯暴戾恣肆、杀伐果断,还能有自己活命的机会?

几位朝中老臣,对方渡寒一直嗤之以鼻、羞与哙伍,本想与大周共死,被威戎军拦下,他们见威戎军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并不是想象中的吮血劘牙之辈,也稍稍放下了心。

众人迈进亮如白昼的太和殿,只见高台中央坐着一个年轻将领,相貌英俊,身姿雄伟,自有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气度,他尚未脱卸铠甲,一把宝刀放在他身侧,众人看到他那把寒龙刀,吓得深深垂首,生怕那人一个不悦,自己项上人头就要落地。

方渡寒坐在龙椅之上,单手撑膝,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群臣战战兢兢的模样,吴樾走至他身侧,恭敬道:“侯爷,除了董之涣在天牢之中、李承宪带走了部分亲信,其余中央各部共六百二十名大臣已尽数到齐。”

方渡寒颔首,“把东西拿过来。”

吴樾挥手,兵士搬来两个非常厚的书典籍册,放在大殿之前。

群臣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位凉疆侯打算唱哪一出。

方渡寒手拿名单,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大吏,“户部尚书林中信何在?”

冬雪纷飞的天气里,林中信的汗水顺着官帽的沿哗哗淌落下来,他颤抖着出班,“臣……臣在……”

“去把右边那个籍册打开,给诸位宣读一下。”

林中信擦了擦汗水,走上前去,照著籍册读道:“和永三十年夏,凉州部郡地动,山谷崩裂,民舍坏败,黄河溃出,凉疆侯府贲发千两纹银,辅助各州县修缮堤坝更筑城郭……”

“和永三十二年,旱蝗席卷甘凉、关内二道,蔽日铺地,塞窗堆户,百姓惮天灾遣告,不敢扑捕,凉疆侯府与凉州刺史府以钱米募民,篝火灭虫,并掘蝗种万石,以绝后患。”

……

林中信一连读了十页,这籍册上记载的均是二十年中,甘凉道发生的大小事宜,他仔细看了看,有招募民众的押印,甚至还有刺史府官告的摹文,可见这些事情桩桩属实。

群臣鸦雀无声,看向方渡寒的目光里,少了些敌意和畏惧。

方渡寒挥手示意林中信回列,又点道:“兵部尚书岳筠如,何在?”

岳筠如出班,应道:“臣在。”

“你去宣读左侧这本籍册。”方渡寒放下手上把玩着的玉玺,神色凝重起来。

岳筠如翻开了那本籍册,心里的紧张和恐惧尽数被惊诧和愕然代替,他颤声念道:“和永二十四年一月,会宁之战。方家威戎军协陈关卿入塞,围宁城。时至冻灾,骑兵三师共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三人,存者百无一二,多人四肢被冰雪所冻,尽数截去,断肢填满一人高深坑。”

……

“和永二十六年三月,回纥天山之战,粮秣紧缺,威戎军轻甲骑兵食草根泥土饱腹,剿杀叛军途中遇伏,两万三千一百六十八名兵士罹难。”

……

“和永三十六年五月,安西之战,威戎军重甲二师与辎重七营,共一万八千人,深入吐蕃腹地,鏖战于羌河以西,此役唯世子一人存活,带伤跋涉三百余里回到援军驻地……”

众臣听到此处,纷纷忍不住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方渡寒,内心撼动。

岳筠如的双手也颤抖起来,这些分明是二十年来,方家威戎军的作战记录,大小战役均详细记载在上面,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与吐蕃、突厥的几次战役,他再向后一翻,每场战役牺牲兵士的名字赫然在目。

“顾天柱,骑兵二营,武威青林乡人氏,十九岁。”

“曹二,步兵六营,金城和平镇祁家坡村人氏,二十二岁。”

……

更多的是无名将士,生平年岁已无处可寻,便用朱墨画了一个圆圈,以示缅怀。

岳筠如看着那蝇头小楷写着的数万名籍,和那映入眼帘的大片朱迹,不忍再念下去,泪水滚落。

方渡寒双眼猩红,起身从龙椅上站起,高声道:“诸位可能认为我方渡寒是个狂逆竖子,我承认,我曾与朝廷作对,手上也不免沾染鲜血。可是在镇守疆土、率兵保国、安定西北上,我方渡寒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们坐于高堂之上,食君俸禄、不沾风雪,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讥讽威戎军中死伤的数万万战士?有什么脸面来唾弃谴责我方某?!”

群臣哑口无言,纷纷垂首,不敢对上方渡寒的目光。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寒风卷雪吹进殿内,沁骨冷风之中,有人赧然汗下,有人已是泫然泪垂。

方渡寒见他们无言以对,缓和了语气,“今日倒不是想向诸位发难,只是有两件紧迫的事,需要你们协同处理。”

“其一,胶州告急,我方才已经审阅了塘报,那些敌船大多从东瀛而来,有进攻上岸的趋势迹象,他们一旦登陆,后果不肯设想。我今夜便启程南下,颜望山和董之涣我都已着人去请,朝中一切事务,还望诸位戮力同心,依二位阁老之令处理。”

群臣面面相觑,这两朝阁老治国理念南辕北辙,他们肯一同共事?

方渡寒听着他们窃窃私语,蹙眉道:“这节骨眼上,就别说什么‘方圆难周,异道不安’了,国难当头,你们若还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你们便都是大周的罪人!”

话毕,他又道:“现已查清,前些日子的政变,是李承宪与佞臣狼狈为奸所为,他篡位夺权之后,不解黄海之难,反而直冲西北而来,实在是将大周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们当中,若还有愚忠于他的,尽可站出来,我饶你一命,放你离开京城。”

众臣连声道:“不敢!不敢!”他们仰望着这位侯爷,发现他凌厉的眼神中多了些柔和。

“其二。宫内朝中一切事宜,恢复顺颐帝所在时旧制。”

文武百官瞠目结舌,这句命令虽短,却包含的内容却让他们吃惊得无以言表。

方渡寒不称帝,已经让他们颇感讶异,此时又提到已经“故去”的顺颐帝……

难道是……

前排几个老臣难抑心中激荡,已经匍匐于地,磕头如捣,高喝道:“谢凉疆侯高风峻节,匡扶李周!”

群臣如同梦醒,纷纷跪倒在地,“谢凉疆侯高风峻节,匡扶李周!”喊声响彻整个大殿,震动皇城。

第55章雾霭沉沉

胶东海面雾霭沉沉,不时有炮轰之声传来,虽然敌军还未进攻上岸,却惹得人心惶惶,许多百姓已经携家带口北上,往关内逃去。

李羿陵身披狐裘,骑在马上,看着百姓张皇失措的样子,柳眉微蹙。方渡寒猜得不错,胶州海战开始之后,他便北上来到了胶州。

归浪堂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潜舻转移到了胶州湾,李羿陵起先讶异,后一思忖,他们定是由大运河沿吴州、江都直运至山阳,然后由淮河入海,径直奔向胶东。

思及此,李羿陵不免自责。他此前命李云传信给卢肇渊,让他派人严密看守沿海一线,却忘了嘱托运河漕运使,观察内陆水下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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