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一筹莫展,唉声叹息之时,一张赤色的符从他衣领处飘了出来浮在半空上,焦急的蜷缩舒展四个符角,像是在催促闻瑕迩一样。
闻瑕迩有气无力的抬手轻点了一下符纸,一道黑色的模糊影子随即便窜了出来,大黑在闻瑕迩的周身来回飞窜,一边还张大了嘴发出嘶嘶嘶的声音,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闻瑕迩手臂枕在桌上撑着头,大黑在他眼前晃的他眼花,一掌便将大黑从半空中拍到了桌子上,“你晃的我头疼,再晃就把你封回符里去。”
大黑嘶了几声,倒是不再乱窜了,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上,没有五官的模糊影子上竟透露出几分诡异的乖顺。
闻瑕迩发愁的摸了摸大黑,“大黑,你说啊,我要怎么才能让君惘他打消收我当徒弟的念头啊……”
大黑很乖,一动不动的由着闻瑕迩摸自己,听了对方的话后突然歪了歪身子,张嘴嘶嘶嘶个不停。
大黑被闻瑕迩养在身边许多年,久而久之,他便能听懂一些大黑说出的话。
“你说让我给君惘写……”闻瑕迩蹙起了眉,“写什么?你说慢点。”大黑说出的话他也不是全部能听懂,就像现在。
大黑闻言张大了嘴,又慢慢闭上,如此反复一口一个嘶,有时候又是连着的嘶嘶,十分耐心的满足闻瑕迩的要求。
“给、君、惘、写、情……”闻瑕迩一字一顿,“诗?”
“给君惘写情诗?!”闻瑕迩把几个字又连起来读了一遍,瞬间大惊失色,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大黑又嘶了一声,示意没错。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闻瑕迩耳尖不受控的爬上一圈血红,指着桌子上的大黑语气不稳的道:“我要是给君惘写情诗,他非得用留阙一剑刺死我不可!”
与神色大变的闻瑕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黑十分淡定的换了个姿势,侧躺在了桌子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又对着闻瑕迩嘶了一阵。
闻瑕迩解读着大黑的话,等听到最后,面上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你说让君惘知晓我的心思,他若是知道我喜欢他,收我为徒一事定会再三斟酌?”
大黑嘶嘶嘶,表示正确。
闻瑕迩坐回了凳子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法子的利弊,半晌后,说道:“我给君惘写了情诗,他那样的性格势必会与我划清界限,莫说是师徒,恐怕连点头之交都做不了。”
大黑沉默了一会儿,从桌面上浮了起来飞到了闻瑕迩的左肩处,对着闻瑕迩的耳朵又是一阵长嘶。
“你说如果我不将此事跟他挑明,便只能做他的徒弟,成了他的徒弟后再把那些心思抖露出来便是罔顾伦常……”他自己倒也罢了,前世便是个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可君惘那样受仙道众人尊崇容不得半点亵渎的仙君,又怎么能摊上这么大的污名呢?
大黑说的一点没错,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两条路:一是听话的成为君灵沉的徒弟,和对方以师徒的名义本本分分的相处下去;二是直接挑明他对君惘的心思,这样一来最坏的结果便是和君灵沉彻底闹翻,乃至被禹泽山扫地出门。
他向来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君灵沉是他的心上人,他如今已经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不再是那个在对方面前劣迹斑斑的冥丘少君,如若这样他还不能和君灵沉以道侣的身份在一起,那他和君灵沉便是真真切切的缘分浅薄。
是以,他是不会当君灵沉的徒弟的。
即便对方会因此跟他翻脸,也在所不惜。
打定主意后闻瑕迩松了一口气,最坏的后果他已经想到了,其他的便顺其自然吧。
“大黑,你说得对。”闻瑕迩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书桌的方向走去,“我的确,该和君惘袒露我的心思了……”
望着书案上放着的笔墨纸砚,闻瑕迩头一次这么紧张。
他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研墨,铺纸,动作一气呵成,可等到提笔之时,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耳尖上的一圈红晕还没褪去,脸颊上又染上了一层绯红,握笔的手不可察的微微颤抖,一滴墨沿着笔端滴落到干净的纸上,留下一团墨迹。
闻瑕迩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回了原位,换掉那张染墨的纸又铺上了一张新纸,正欲重新提笔,大黑又在他耳边嘶叫了起来。
闻瑕迩听懂了大黑话里的意思,干笑着道:“我没紧张啊,没紧张。”
大黑又长嘶一声,明显不信。
“害羞?你说我害羞?”闻瑕迩故作淡然的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害羞?不就是写首情诗吗,想当初我以前在冥丘的时候写的多了去了,随便拿一首出来都能让闺阁女子心猿意马……你且看着,我马上就能写出来一首。”
说着他便要提笔动作,可等到墨迹又滴落到纸上,又废了一张纸,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写出。
闻瑕迩叹了口气,将笔一丢靠在了椅子上。
好吧,他承认他说大话了。
他压根就没写过什么情诗,写的最多画的最多的不是阵便是符,情爱二字于他实在是有些遥远,应付不来。
他虽喜欢君灵沉,但却从未向对方直白袒露过自己的心迹,写情诗这件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算起来还是头一回。
大黑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从他肩上飘了下来来到他的心房处,边嘶叫着边用力撞了撞他的心房。
闻瑕迩愣了一瞬,道:“你说让我把心里想对君惘说的话写成一首诗,他就能懂我的心情了?”
大黑晃了晃身体,表示没错。
“那我心里想对他说的话太多了……”闻瑕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笑了几声,耳尖的红也深了一圈,恨不得要滴出血来了。
不过禁大黑这么一提点,闻瑕迩心中已有了些头绪,他收起脸上的笑,神情难得郑重起来。坐直了身体捡起丢在一旁的毛笔,便开始在纸上提笔书写。
须臾过后他停了笔,带墨迹干透后,郑重其事的将写下的诗折了起来放进了信封之中,又用蜡封好后这才长舒了口气。
“伯墨。”闻瑕迩喊了一声,“你说君惘明日见到这信封里的内容,会不会脑子一热就……就答应我了。”他虚想着。
大黑悠悠的爬到了他的头顶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应答的嘶了几声。
闻瑕迩反应过来大黑话里的意思后,一掌把它从自己头上拍了下来,反驳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男人了?我也没听说过他喜欢过什么姑娘啊!”
大黑飘在半空中朝着闻瑕迩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看起来似乎是并不想和对方讨论这个话题。
闻瑕迩拿起信封自顾自的道:“他说不定就不喜欢姑娘,唔也不喜欢男人……可能喜欢我也说不定。”
大黑闻言,模糊的身体猛地抖了一抖,它张大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的趴在窗户边上开始看风景。
而闻瑕迩则仍旧沉寂在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捏着信封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傻乐。
第22章若瑾君
第二日,是个大好的晴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看起来像是个好兆头。
闻瑕迩揣着既忐忑又澎湃的心情,一大清早便熟门熟路的到了弟子堂门口。
眼下时辰尚早,弟子堂的弟子们都还在陆陆续续的往堂内走着,闻瑕迩收了伞站在屋檐下,观望了几眼也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便随手拦住了一个往里走的弟子。
“你做什么?”被拦住的弟子有些莫名的瞧了他一眼。
闻瑕迩露出和善的笑,“小兄弟你好啊,不知你可识得小毓?我是他的哥哥专程来看他的,不方面进入内室,想劳烦你帮我把他叫出来。”
那弟子狐疑的点了点头,“你等等,我去帮你问问。”
“好好,劳烦你了。”闻瑕迩道。
眼看着那弟子进入了内室,闻瑕迩在屋檐下等了片刻后,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飞奔了出来。
迟毓一眼便看见了他,直直的往门口跑来,大喊了一声,“小迩哥哥!”
闻瑕迩上前一把捂住迟毓的嘴,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哥哥。”
迟毓唔了几声点了点头,闻瑕迩这才放开了他。
“小……哥哥你怎么来看我了啊?”迟毓看起来很开心,笑嘻嘻的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说什么傻话。”闻瑕迩轻弹了一下迟毓的额头,“你不是我弟弟吗,做哥哥的哪有忘记弟弟的道理?”
迟毓闻言笑的更欢,“我很想哥哥你的。”
闻瑕迩听了这句话心中略有触动,语气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你这几日在弟子堂如何,和同窗们相处的可好?有没有人为难你?”
迟毓是个上进的,修行学业方面自不必说,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这孩子在弟子堂中年纪小又太过拔尖出色,有个别同窗的弟子心生怨妒给他下绊子。
迟毓一脸天真样的看着他,“没有啊,大家都对我很好,授课的老师和一起学习的同窗们都很好。”
“真的吗?”闻瑕迩问。
“真的!”迟毓猛点头,“哥哥你放心,我在弟子堂里过的很好的。”
闻瑕迩没从迟毓面上看出什么破绽,颔首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别藏着掖着的,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迟毓高兴的说好,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收了收脸上的笑,“哥哥,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闻瑕迩清咳了一声,拉着迟毓往弟子堂的角落走去,“跟我来。”
二人到了角落后,闻瑕迩站在原地局促了半晌,开口道:“昨日缈音清君不是来教你们音律了吗,今日我有些东西想让你帮忙送给他。”
迟毓道:“昨日成前辈唤我去追臾阁了,我没能上成缈音清君的课。”
“哦,是这样吗……”闻瑕迩侧了侧身,“没上成也没事,你今日把这东西替我送给缈音清君就行了。”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了迟毓面前,脸上是少有的窘迫。
迟毓盯着这封信看了半晌,没接,稚气未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哥哥,断袖不好。”
闻瑕迩一愣,反应过来对着迟毓肉乎乎的脸上就捏了一下,“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叫断袖吗就说不好!”
迟毓道:“断袖就是男子和男子在一起,不能生孩子的!”
闻瑕迩被噎的险些反驳不了,索性不再和迟毓谈论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别管什么断不断袖,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君惘就成了。”
“不。”迟毓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坚定的色彩,“我不想让小迩哥哥变成断袖,要是变成断袖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别人说的闲话与我何干?”闻瑕迩将手中的信又往迟毓面前送了一截,挑眉道:“我喜欢君惘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那是我之前不知道哥哥你喜欢缈音清君被称为断袖!”迟毓高声道:“现在知道了,我就不会让小迩哥哥再喜欢缈音清君了!”
迟毓这一声高喊,引得不远处过路的弟子们朝他们这边频频投来目光,闻瑕迩一把捂住迟毓的嘴,低声道:“小点声,你要让全弟子堂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君惘吗,要让他们都知道我是断袖吗?”
迟毓被捂着嘴,含糊的说道:“唔我不是故意的……”
闻瑕迩松开了手,道:“总之,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君惘手上就行了,其他的别管,好好修行知道吗。”
迟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嘀咕道:“我会好好修行的,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迩哥哥变成断袖……”说罢他便飞快的转身朝堂内跑去,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了闻瑕迩的视线中。
闻瑕迩看的瞪直了眼,迟毓不过在弟子堂待了十几天的功夫,竟然连让他顺手给君惘送封信都喊不动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闻瑕迩被气着了,快步走到弟子堂门口拦下一个弟子,把信封往人面前一递,“劳烦你帮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里面的仙君。”
那弟子望着信封踌躇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接,“你是谁啊?为什么不自己亲自进去交给仙君。”
“我叫思君。”闻瑕迩道:“我不方便进去,你告诉里头的仙君说这封信是我给他的他自会接的。”
那弟子哦了一声,手指刚碰到信封的一角又抬起头问道:“你为什么不方便进去啊?信这种东西不该你自己亲手交给仙君比较稳妥吗?”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闻瑕迩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把信封往那弟子面前推了推,又打量了对方几眼,道:“我观你样貌端正,一身浩然正气,定是个正直之人,让你帮忙送信给仙君我很是放心。”
那弟子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那封信后,腼腆的道:“其实我也没你说的这么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仙君手中的。”
“劳烦你了。”闻瑕迩道。
那弟子嘿嘿笑了几声便拿着信往弟子堂里去了,闻瑕迩看着对方的身影没入室内,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