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闻言,脑中灵光一闪,转头朝迟圩喊道:“迟圩你过来!”
迟圩有气无力的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前辈你喊我……”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闻瑕迩问道。
“哪个人?”迟圩茫然了一瞬,“哦,那个和云顾真有关的人,我记得的。”
闻瑕迩指着一旁的书桌道:“你去描副丹青,把那个人的长相和细节全都画出来。”
迟圩望向那书桌,举步不前,似乎有些犹豫,“……前辈,你真要我画出来啊?”
“有什么不妥吗?”闻瑕迩道:“还是你已经忘了?”
迟圩慢慢走到书桌前,磨起了墨,“忘倒是没忘,就是……嗯。”
闻瑕迩道:“那你就赶快画,画出来让我们认个脸。”省的届时在楼中正打了照面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迟圩执笔的手颤了颤,随后咬牙提笔画了起来。
“画,画好了。”迟圩放下笔,把完成的画作从桌上拿了起来。
“这么快?”闻瑕迩有些惊异,描丹青是极耗时的,迟圩这才花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然就完成了。
迟圩将丹青展开,亮于闻瑕迩和君灵沉眼前,语气忐忑的道:“我……我尽力了。”
闻瑕迩看了一眼那副丹青,半晌后,抬头看着迟圩,“你画的是人吗?”
那画上的东西有两只一大一小的眼睛,鼻孔朝天,眉毛一高一低,血盆大口,最诡异的是只有一只耳朵,且耳朵的轮廓像是只动物的耳朵。
迟圩皱着脸道:“我不会画画……”
闻瑕迩道:“所以你就画这么个东西来糊弄我?”
“我没有……”迟圩把画收了起来,委屈得很,“要不前辈你来画,我跟你说那个人长什么样。”
闻瑕迩愣了一下,随即偏过头看向君灵沉,笑着道:“听闻临淮君家的嫡公子画技乃是仙界一绝,曾有人掷千金只为一睹其画作风采。”
“哪个君公子啊?”迟圩接了话茬,面含憧憬道:“掷千金只为看他的画?那这个君公子肯定特别有钱。”
君灵沉淡淡看了闻瑕迩一眼,没应答。
闻瑕迩望着君灵沉眨了眨眼,“就是眼前这位君公子啊。”
迟圩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临淮君家的嫡公子……不就是禹泽山的君惘吗?”他猛地看向君灵沉,“你你你!你是君灵沉!”
闻瑕迩啧了一声,不悦道:“喊尊称。”
“恩师你快走!”迟圩置若罔闻,一把将闻瑕迩从君灵沉身边拉了过来,戒备的盯着君灵沉,“我来断后!”
闻瑕迩一头雾水,道:“你又发什么疯?”
迟圩面不改色,仍旧死死盯住君灵沉,“他不是好人,恩师你别被他骗了!”
闻瑕迩愣了愣,有些回过味来,迟圩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大反应,于是他绕开迟圩转而走向君灵沉。
“恩师你别过去!”迟圩喊道。
君灵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靠近,目光如常,闻瑕迩伸手牵起君灵沉的一片衣袖,道:“你别和迟圩一般见识。”
君灵沉垂下眼帘看着闻瑕迩牵着自己的衣袖,沉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是个好人。”闻瑕迩不假思索,笑着道:“人美心善,从来都是。”
迟圩眼下听着闻瑕迩和君灵沉的对话,既震惊又不解,他的恩师难道已经沉迷美色到连性命都不顾的地步了吗?
“所以——”闻瑕迩拉着君灵沉的衣袖往书桌走,“希望心地善良的君公子能够帮助一个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凄苦人士画一幅丹青,好让他多活几年……”
话音方落,君灵沉蓦地抓住闻瑕迩牵着他衣袖的那只手,“闻旸,你不会死的。”
闻瑕迩拉开椅子的动作一顿,顺势把君灵沉按在椅子上坐下,“那就要有劳君公子了。”
随后,他又转向迟圩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迟圩隔着大段距离目光复杂的盯着闻瑕迩,沉默了好半晌,语气暗暗的开始描述对方的长相。
闻瑕迩研好墨后,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君灵沉描绘。
起先,他的目光还落在画纸上,慢慢看着微白的画纸被一点一点染上墨色,可到了后来,眼神却不自觉的转到了君灵沉执笔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净白修长,似一块无暇的上好白玉,随着笔下勾勒的动作,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却又没有因此偏了力道在画上留下污点,反而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闻瑕迩的视线已经完全胶着在君灵沉那只手上了,待对方收笔停了动作后,他才倏然回神,“画好了?”
等画纸自行晾干一会儿,君灵沉才将画纸拿起,递到闻瑕迩面前,
闻瑕迩接过一看,画上的是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鹰目,五官深邃硬朗,整张脸透露着一种异族韵味。
君灵沉道:“我曾去过北荒,那里的人长相轮廓都极为深邃,此人不出意外应是北荒之人。”
闻瑕迩颔首,拿着画像走到迟圩面前,问道:“你当日遇上的人是不是长着个模样?”
迟圩盯着画上的人细细看了几眼,道:“差不多是这模样了。”他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闻瑕迩卷好画像收起来,道:“我好得很,他也很好,别瞎操心。”
迟圩眼神闪动,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有了画像寻人便方便许多,这楼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要寻到一个好位置,每日能够观察来往的客人,找到画像中的那个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打定主意后,闻瑕迩便准备开始暗察一事,却见屋内忽然有一阵青光闪过,君灵沉面前的虚空中便浮现出了一道光幕。
那光幕上只写着两个字:速归。
君灵沉拂袖将那虚空中的二字抹去,闻瑕迩立刻上前问道:“是要回去了吗?”
君灵沉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良久,应了一声。
若非出了什么大事,禹泽山绝不会这么平白无故的让君灵沉赶紧回去,闻瑕迩道:“那你快回去吧,禹泽山眼下一定是需要你。”
“我知道。”君灵沉道。
闻瑕迩眼珠转了转,笑着道:“我这边你不必担心,左右不过是寻个人,出不了什么大事。”
君灵沉闻言默了一会儿,问道:“若你寻到那个人后,我还没回来,你当如何?”
“你还要回来?”闻瑕迩脱口而出。
君灵沉眼睫动了一下,隔着一张书桌忽的将他往前猛地一拉,他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桌面上,一抬头,便撞见了君灵沉那双渊深无比,似有暗火在涌动的眸。
只听他道:“你竟一直都是这般想的……”
“姓君的你在做什么!”迟圩时刻注意着君灵沉的动向,万万没想到就只方才出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对方就掳上了他恩师!
“迟圩你别过来。”闻瑕迩突然出声,“你就站在那里别动。”
迟圩错愕的愣在原地,“不是恩师,您,您到底……怎么想的?”人都把您掳上手了还不反击?
闻瑕迩双眼凝视着君灵沉一眨不眨,半晌,试探着问道:“那你办完禹泽山的事,还回来找我吗?”
他问完这句话君灵沉还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倒先红了耳尖。
若换做平时,闻瑕迩自是不敢这么直白的询问君灵沉,只是在看见君灵沉听了他的话后做出了如今的反应,让闻瑕迩心底产生了一丝臆想,君灵沉似乎是想和他待在一处的。
君灵沉定定的看着他,倏的伸出指尖在他右边耳垂上轻轻碰了一下,道:“你若是走了,即便我回来,也找不着。”
“我不走!”闻瑕迩耳尖烫的厉害,吐出的话却是毫无犹疑,“我在,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找我……”
迟圩在后方将这二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嘴角抽了几下,知情识趣的出了房门,暗道流言蜚语害人不浅。
君灵沉指腹在闻瑕迩耳尖捻了几下,闻瑕迩被耳尖传来的触感弄得身体有些酥麻,正欲开口阻止,君灵沉已经收了手。他问道:“当真?”
闻瑕迩颔首道:“当真。”
君灵沉眸中的暗火似乎平息了下来,又道:“我若回来寻不到你人怎么办?”
“不会的。”闻瑕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不是君子。”君灵沉毫不留情的揭穿,“你是小骗子。”
记仇,闻瑕迩第一次体会到受世人敬仰的卓然君子,缈音清君君灵沉竟如此记仇,这个认知让他在当下感到十分窘迫。
过去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撒的谎肯定是圆不回来了,闻瑕迩前思后想了一番,真切的说道:“这次绝不会骗你了,我保证……不,我发誓。”
君灵沉不置可否。
闻瑕迩更窘迫了,就在他挖空心思都想不出用什么话才能换回君灵沉对他的心思之时,屋内又有一道青光闪现了一阵,如前一次那般,君灵沉眼前的虚空中又浮现了一片光幕。
那光幕上写着:赶紧回来!
君灵沉蹙了蹙眉,抹去了虚空中的字,闻瑕迩趁势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站直了身,含笑看着君灵沉,道:“君惘你赶快回禹泽山吧,我说了在这里等你就一定不会食言的,你信我一次。”
君灵沉垂下眼帘看他,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闻瑕迩暗暗松了口气,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君惘我等你回来找我,你也不准食言。”
君灵沉道:“好。”
已是入夜时分,正是象姑馆生意最旺的时辰,一夜露荷内宾客满座,入目皆是男子三三两两亲密的依偎在一处,耳鬓厮磨,欢声笑语,并无落单之人,是以独自坐在大厅处的人便显得格外起眼,一位正梳妆完毕的公子从阶梯上缓步而下,一眼便看见了对方。
迟圩独自一人在一夜露荷的大厅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桌子摆满了一大堆菜色,他却不像平时一样狼吞虎咽,而是没精打采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
“公子一个人吃饭看着真是孤寂的很。”
迟圩抬头看去,见到一个打扮艳丽,举手投足间都混着些脂粉气的男子,他皱眉道:“我不是断袖。”语毕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了嘴里。
“公子可真会说笑,这里是象姑馆,公子若不是断袖,来此处莫非还是吃饭的不成?”那男子笑着在迟圩旁边坐下,扫了一眼桌上没发现酒盏,略有些惊异,“公子不饮酒吗?”
迟圩看也没看他,埋头苦吃。
那男子见状也没恼,反倒笑笑意更深,“一个人海吃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喂公子你,方显得有些情趣。”他伸手抓起桌上摆放的另一幅筷子,刚要夹菜就被人敲击了一下手背,他疼的当即丢了筷子,手背上红了一片。
迟圩瞪了他一眼,“别动我的食物。”
那男子愣愣的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位……公子,你还是换一处地方吧。”不知何时,闻瑕迩已从房间踏出,来到了迟圩身侧坐。
迟圩喊了一声恩师,又开始海吃了。
闻瑕迩看向那位公子,指着迟圩道:“他没钱,还在外面欠了很多债。”
那公子闻言面上的惊愕立刻变成了嫌弃,猛地站起了身,“穷鬼来逛什么象姑馆!”语毕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头,唯恐多看迟圩一样都会变得晦气。
迟圩打了个嗝,眼光在闻瑕迩身边来回扫了一圈后,顶着一张油光水滑的嘴巴问道:“恩师,那个君灵沉呢?”
闻瑕迩眼睛半眯了起来,“叫尊称。”
迟圩眼神飘忽了一下,忙改口道:“哦,君公子呢?”
闻瑕迩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说道:“他回禹泽山了。”
“真的?”迟圩脸上立时笑开了花,激动道:“真是太好了,他总算走了!”
闻瑕迩道:“他走了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迟圩忙掩去脸上的笑意,埋头吃了一口饭,又大口啃下半只鸡腿,只在心中偷偷窃喜。
闻瑕迩语气不温不火的道:“装傻充愣的本事见长。”
迟圩猛地摇头,含着鸡腿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不是……”
闻瑕迩道:“嗯?”
迟圩放下鸡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恩师,色字头上一把刀。”
第58章突变
迟圩擦了擦手,又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神情是少有的正色,“世间美男千千万,恩师你何必单相思君灵沉一个?他真的不是个好人恩师。”
闻瑕迩神情如旧,反问迟圩,“我怎么记得之前在冥丘的时候,你信誓旦旦的说他是个好人?”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禹泽山的君灵沉啊……”迟圩道:“我要是知道是他,怎么还会让恩师你和他睡在一张床榻上!”
他边说边观察着闻瑕迩脸上的表情,见对方并无动怒的迹象,便接着说道:“您才复生,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那位君公子对您恨之入骨,您亡故了他都还想着手段防着你,这件事仙魔两道都知道……”
闻瑕迩道:“那你且说说,他既然恨我入骨,为什么这段时日同我在一处时没有对我动手?”
迟圩目光闪烁了一下,“兴许他是想用别的方式报复您?”
“比如?”
“比如……”迟圩拧眉琢磨了片刻,忽然道:“他知道恩师您心悦他,所以每日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您,先得到您的心,再得到您的人,把您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您离不开他,最后再狠狠的抛弃您取了您的性命!”
“一定是这样没错。”迟圩十分认同自己的猜测,“这样一来前辈您的身心都饱受折磨,比一剑杀了您能让您痛苦百倍!”
闻瑕迩默然的看着迟圩绘声绘色的说道,半晌,道:“你平日少看点闲书吧。”
迟圩表情一滞,随即尴尬的咳了一声,“也,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吧?”
闻瑕迩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迟圩小声嘟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伪君子遍地都是……”
gu903();“即便世人皆是,但独他一人绝不是。”闻瑕迩直视迟圩,道:“我以后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半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