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温柔·妖娆·美人·离舟
第69章烈火
林清和立刻站起身把江离舟护在身后,脚下的紫色龙胆花也显露出衰败的颜色,周遭的山岩似乎也在向他们缓缓聚集而来,每一个岩洞都像是要吃人的兽口。
江离舟也站起身,去拉他的手,低声说:“世外境而已,也就比幻境高级那么一点点,我刚刚看这些东西,大概就是由一种景象重重叠加形成的,就像破解低级幻影一样,找到漏洞就行了。”
林清和嗯了一声:“你看不见,别乱走。”
与林清和相反,江离舟现在的心情很放松,往常不是没在瞎的时候出过外派,他在那种时候不仅心情不好,而且紧张,更早之前被师兄带着就只有怕出丑的紧张,后来什么事情都要依仗他自己去解决,而且还握着师弟们的小命,就不只是自己的紧张了,像是把这十几号人的压抑都累在了自己头上。
他自己带人下山的时候也才十五岁,没了张宁修只能咬牙扛着,每次冲在最前面倒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怕,反倒是因为他太怕了,怕承担失职的后果和歉疚,与此相比,他宁愿自己首当其冲。
刚刚恢复记忆只有山般的愧疚和痛苦,他本以为可以一了百了,把什么责任担子都扔的干干净净,包括自己,但自从被林清和一把从鬼门关揪了回来,这命就注定要和他系在一起了。
江离舟其实很容易认命,瞎就瞎了,死就死了,不要留下什么愧疚就够了,但是他现在很享受活着的感觉,黎崇也好,以往的江离舟也罢,从来没有像这样为自己活着,去感受付出与获得。
有人带来半空霞光,自此见山明朗见水清秀,所触之处都是清风明月花酒天。
江离舟握着他的手,笑道:“大人,您得好好表现,出不出的去得看您的了。”
林清和回握他,说:“那可不行,道长想偷懒?”
江离舟啧了一声:“你竟然跟瞎子计较。”
林清和很不喜欢他说这种话,皱了皱眉把他的话头打掉:“我描述给你听。”
江离舟笑了一声,拉着慵懒的调子:“遵命。”
林清和手上捏了诀:“刚刚进来的时候你看见的那些山体,正在缓缓向我们聚拢,现在距离我们——目测还有十步的距离。”
江离舟露出了一点吃惊的表情:“真是神了,我刚刚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山体有什么变化吗?”
林清和仔细地看了看:“我看来是没有,倒是雾气越来越浓了,再升就要看不见山体的移动了。”
江离舟想了想,捏着他的腕子,另一只手用气探路,想了想:“我们离他们的窝还有点距离,这些都是拦路的死器,破了就能出去,但是什么消息也拿不到。”
林清和眼神幽幽,问:“你想怎么做?”
江离舟指间窜着一簇火,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他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把他们炸出来。”
林清和声音又沉了沉:“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江离舟愣了愣,笑说:“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炸个世外境怕什么。”
林清和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在我身边,我就怕所有的未知。”
江离舟攥他手腕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笑道:“好歹信我一次,都说了不会再骗你了。”
林清和嗯了一声,没再提出异议。
尚听在他指间猝然显现,棍身挟火,露出真正的神器之姿,江离舟把竹棍在手中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想法为什么老是大相径庭。”
林清和不解地看看他:“什么想法?”
江离舟眼尾微微挑着,笑说:“上次在幽州我怎么说的,都忘了啊。”
林清和正愣着,江离舟手上的火光骤然窜出几尺高,他又说:“奇了,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说是不是大相径庭。”
林清和神色变了变,江离舟不等他说话,又说:“待会我们试几个方位,我打正东你就打西,我打东北你就攻西南,明白吗?”
林清和应下后又说:“这是什么招数?”
江离舟冲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爻盘扔给他:“拿这个测一下方位。”
林清和看着爻盘上各种乾坤震艮离坎兑巽,皱眉道:“这什么?”
江离舟笑着叹了口气:“这是八卦里的方位,我教你看。”
结果教了半天江离舟才反应过来方位不仅是乱的,还在不停地变,江离舟放弃了,说:“还是上下左右吧。”
林清和帮他把爻盘塞回去:“早这样不就好了。”
江离舟抬手拍他额头:“一点也不好学。”
林清和哼了一声:“这是好学的时候吗?”
江离舟笑笑:“那咱们来试试。”
林清和说:“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招数。”
江离舟正色道:“这是一种靠天地灵气与自身的品行相结合,从而引发一种神秘的运势……”
林清和:“可以了,就是蒙对吧?”
江离舟又笑:“一半。”
江离舟倒也不全是瞎说,这种世外境中境确实比刚刚看见的要再麻烦点,但是到底都是假的,阵有阵眼,幻境自然也有它的弱点在。
其后发生的事情更让江离舟惊奇,他扫出去的神火没有被这世外境吞下,也没能撕开它,而是铺天盖地地燃起了滔天大火,江离舟甚至能感觉到火光的灼热。
而林清和的所有攻势似乎给这些山体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影响,山体的表皮被剥下,留下一道道像是被抓挠出的痕迹。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没能阻止山体的继续靠拢。
江离舟把林清和往自己身边拉,问他:“火光哪里燃的最旺?”
林清和仔细地看了看:“你的西北方向。”
一侧的山体裹挟着火光,另一侧不停有碎石滚落,来势汹汹地继续向他们靠近。
江离舟突然笑了:“别急,就快好了。”
林清和握着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江离舟不动声色地蹭了蹭他,意思是说别紧张。
林清和只觉得头晕目眩,额头许久不曾显出的图腾印记又开始灼亮,江离舟很快就发现他不太对劲,顺着手心缓缓给他注入灵气来安抚他,林清和难受地微微靠在他身上,低声说:“这里好像有点不太好的东西。”
江离舟也感觉到了,说:“没事,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误导,我在这儿呢。”
江离舟那侧的山体越靠越近,火光几乎要烧到他身上来,江离舟又笑了笑:“我的法器怎么可能会烧到我自己身上——看来这个世外境还能迷惑心智啊。”
这一会儿功夫山体几乎将他们挤在中间,似乎下一瞬就能将人压成齑粉。
江离舟看不见,径直把手伸进了大火里,林清和吓得就要拉他,他只是探了探又缩了回来,觉得手背似乎被烧掉了一层皮,在林清和眼里也确实是这样,他伸过去的手都是燎出的火泡,看着触目惊心。
林清和心疼地跳脚,忙给他吹,又吼他:“你干什么!”
江离舟冷汗都下来了,还说:“没事,假的。”
林清和喘气都重了几分,一颗心狂跳,压着火气说:“都烧成这样了,还假的,感觉不到疼吗!”
江离舟说:“这火是我点的,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林清和粗暴地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要拿自己往里扔!”
江离舟感觉到他是真急了,笑着说:“那把你扔进去我得心疼死,比这严重多了——别急,这东西迷乱人的心智,也能控制人的知觉,你什么时候见我被尚听伤过,疼一下而已。”
江离舟问:“现在哪里火势最大?”
林清和强行镇定下来,说:“现在是你东南方向。”
江离舟把他拽在怀里,用完好的手去捂住他的眼睛:“准备好,我们进下一个世外境。”
说着他护着林清和往东南方向的烈火里滚进去,他自己都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不过只有一瞬,他们便落入了一个全新的世外境里。
江离舟侧躺着缓了缓,林清和吓得魂都飞了,忙去看他,只见他刚刚被燎出来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江离舟后背的衣服都被烧烂了,皮肉正在一点点长好,这种愈合比刚刚滚进火堆还疼,他一额头的汗,顺着骨势向下淌。
林清和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汗,又气又急:“你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江离舟去握他的手,声音颤着:“就好了,别生气。”
等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江离舟身上的皮肉才算是恢复了原样,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林清和把外衣脱下给他穿在外面,他原先的衣服烧的比街头的乞丐还破。
江离舟身上颤了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轻声哄他:“我知道不会有事才这么做的,我刚刚感觉到有渗进来的真气,只能滚一次火海,不然就要变成美人饼了。”
林清和抖的比他还厉害,把他抱在怀里愣了半晌,也没听见他的打趣,只说:“我知道。”
江离舟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这么做是因为舍不得你受苦,反正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下——我的意思是,我能护你一次就让我护你一次,我已经没有以往的本事了,以后你要护着我的地方多着呢,不用太往心里去。”
江离舟后半句没用戏谑的语气,而是很严肃地和他讨论生死似的。
林清和的手还是不敢往他背后去,看着他比江离舟本人都疼的厉害,半天才艰难地动了动喉骨,去蹭了蹭他的脸。
江离舟几次想说话,又闭了嘴,反反复复几次他才说:“清和,我很早就想跟你说——虽然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林清和听他这么叫自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江离舟摸摸他的发顶,说:“我不想成为你的弱点,上次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更不应该把情绪都系在我身上。”
林清和紧张地去握他的手,总觉得是要被下死刑判决了一样。
江离舟于心不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又说:“我看不见都能想象出来你的眼神——本来想严肃一点的,算了,下次吧。”
林清和声音干涩:“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做不到,除非哪天我不爱你了,你能明白吗?”
江离舟张了张嘴,林清和又说:“你也不要说离开我之类的话,我乐意你当我的弱点,你要是因此嫌弃我,我……”
他“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江离舟摸索着去摸他的脸:“我刚刚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现在没有了。”
林清和身上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江离舟想了想,说:“反正活着是为了快活,是弱点就是弱点吧,没必要为还没到来的事情折腾,我舍不得折腾你,你为我吃的苦够多了。”
林清和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你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了,我能吓死。”
江离舟抱了抱他:“我老是想,哪种选择对你最好,刚刚突然想通了,你待在我身边最好。”
林清和放松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一层水汽:“我只是心疼你,你就要怀疑我心魔复位,我很难过的。”
江离舟笑着拍拍他:“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看你难受,我就更难受了,伤口疼就算了,心口也疼了。”
林清和叹了口气:“你不要有奇怪的念头,对我就是最好的。”
江离舟有点脱力,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倦懒地问:“我们现在在哪?”
林清和这才看了看四周:“这是……荒漠。”
第70章湟中
江离舟惊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什么样子,说给我听听。”
林清和这才发现他们在一块巨石背后的阴影里,放眼望去只有漫漫黄沙,再没看见任何遮挡物。
他简短地给江离舟描述了一下,江离舟只觉得身子乏的厉害,上次被罗生镜重创的内伤其实一直没有好完全,在这个恶意满满的白星灯里明显将那些不适又放大了。
江离舟想了想没说,伸手挂在林清和身上,说:“大人现在内府平稳了吗?”
林清和嗯了一声:“从刚刚那个世外境出来就好了。”
江离舟靠在他身上:“我有点困,劳烦大人费点劲。”
林清和有点担心:“刚刚除了烧伤真没有别的伤吗?”
江离舟哎了一声:“大人算一下,我瞎这么久了,是睡觉的时间了啊,我是凡人,会困的。”
林清和说:“那你睡一会儿。”
江离舟又摇头:“我靠着就行,我们还得赶紧把那些人挖出来。”
林清和应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舒服要说。”
江离舟模糊不清地嗯了几声,说:“让我想想这种世外境的缺口应该在哪。”
林清和静默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周遭暗了下来,一抬头猛然一惊——红色的月亮。
江离舟被他这一颤惊了一下,问:“怎么了?”
林清和半天才艰难地说:“天色暗了,有……月亮。”
江离舟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没见过月亮,你也没见过吗?”
林清和有点畏惧地低头,哑声道:“红色的月亮。”
江离舟心内也是一颤,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两回红月,最近的一次就是在长安捉走尸的时候,大可能是幻觉,而第一次,是赢勾之战的最后那天。
江离舟记得太清楚了,他从默泉望出去,整个天地似乎都染上了赤色,像是凝固的血块。
远处落下一声声惊雷,像是什么人在历天劫,苍穹在诡异的沉默中被撕裂,河流里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每走两步就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着。
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