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对黑白熊的,甚至也是对他们在场所有人的敌意。
那是有如昙花一现的激荡与异常,在苗木诚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重新又隐匿起来。
就像是水底暗潮涌动的漩涡一样,内里已然面目全非,只是在强自压抑着表面的平静而已。
“吾没有杀害你的打算。”大神樱的回答十分郑重诚恳,“无论是你,还是腐川、十神和叶隐,大家都是宝贵的同伴,吾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做伤害同伴的事情。”
因此,她才会逐一邀请了对她的身份抱有疑虑的同学,也没有询问为何狛枝突然将约定见面的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与他人错开,只是将自己的心意与此次目的阐明,意在同大家消除隔阂,希望同伴们能够重新回归一个整体。
仿佛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对面的人忽然表情变得空白了一瞬。
“大神同学,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连黑白熊也无法奈何你的安危才对。为什么你会选择与黑白熊同道呢?”与其说是在向她发出询问,不如说狛枝是在疑惑地自言自语。
尽管是这样,她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她笑了一下,“黑白熊以大神一族的道场作为挟制……可能在你们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吾之一族数百年来代代守护的地方,绝不能就此断绝。因此,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夜晚,吾选择了向黑白熊妥协。”
“就在前不久,与大家培养出同学情谊你反悔了,你选择了背叛黑白熊。作为代价,黑白熊也背叛了你,藉由公布你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交易内情,摧毁了你在同学之中的人际关系。”狛枝冷静地接道。
“是。”
大神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短暂沉默了一瞬,狛枝也重新笑了起来。
“啊啊——是这样啊,虽然还不算太出乎意料,不过呢,怎么说呢,你的希望仍旧是让我有点惊喜感。”他的身体微微倾斜,改换成一只手撑住侧脸,手指掠过眼尾的姿态带有一丝慵懒的闲适,“难怪呢,偶尔我会感觉有人注视,但很明显不是那个人,因为没有多少恶意。”
“因为黑幕命令吾去监视你的动向。但由于必须避开无关者苗木的视线,其实吾并不能完全掌握你的行动。”话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听你的口气,难道说你知道黑幕的真实身份吗?”
狛枝站起了身。
他转身走到另外一边的台球桌旁,从那里端来了一大扎的碳酸红茶以及一小桶的冰块,撤下他们中间小几上的棋盘,把饮品放在桌上。
“在与那家伙打交道的时候,大神同学有察觉到什么吗?”
注意到他刻意回避了话题,大神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吾发现,那个人对我们的身体都做了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温暖的光芒。
“对了,苗木同学专门来找吾,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狛枝倒茶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珠盯着浅茶色的饮料,注视细小的气泡从杯底一点点漂浮到水面,唇瓣微动。
“他是说他决定相信你吧。”
“不仅如此,他还问了一个问题。”
——我知道大神同学是钻研了无数格斗流派以后学成了综合格斗技的人,这样出色的你对于人体的了解应该比我们更加详尽吧。我有个困惑不知道可不可以求助你,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你能检查出一个人的岁数……或者按格斗家的说法是骨龄?我想请你帮我测试一下我的年龄,拜托了。
“苗木诚,17岁。”
她看着狛枝浮现出惊愕的双眼,缓缓地说。
“很难让人置信,可这就是吾得出的结论,吾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这就与他们的记忆出现矛盾了。
明明在印象中前不久才从国中毕业的苗木诚才刚度过15岁的生日不久,怎么会在来到这座希望之峰学园之后,被囚禁起来的他忽然就变成了17岁的人呢?
多么荒谬,在苗木诚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整整两年的光阴。
大神樱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多么错愕,也记得苗木诚脸上浮现出的带有一丝释然的奇异微笑。
那模样,就仿佛他已经早有猜测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狛枝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像是脱力了一样连连倒退了几步,后仰靠坐在椅子上,抬手遮住双眼,渐渐笑不出声了。
“这样啊,苗木君已经知道了啊。”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又是喜悦,又是苦涩,揉合在一起的滋味一点也不好。
“所有的新生,都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为何山田在死前能脱口说出塞蕾丝的真名一事也终于有了解答。”大神樱缓缓道,“但是你和其他人都不同,从外界闯进来的你一定还记得被大家遗失的过去。若想要打败黑幕,这恐怕是至关重要的一片拼图,狛枝啊,你会是大家……会是苗木的希望。”
不对。
他在内心冷静地反驳。
我根本就不配。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会厚颜无耻到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希望对他而言,已然是不可触及的天上月,本就是互相平行而对立的两条线,至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强求,相交过后,只会越走越远。
“大神同学的话太让我惶恐了,像我这种人能成为希望的垫脚石便已经足够荣幸备至了。”他像是往常一样笑着摆了摆手,身体前倾,忽然压低了嗓音,“其实我觉得这个困境根本没必要像是大神同学所想的那么复杂,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只要把幕后黑手逼迫到绝境就可以了。”
一瓶毒药被放在了桌面上。
葱白纤长的手指搭在浅褐色的玻璃瓶上,在暧昧的灯光下就如艺术品一般柔和细腻。
“如你所见,这是毒药。”
他拿出了另一个东西,是从保健室取来的注射器。
“我知道大神同学已经心存死志,我在来之前看到你将一个写着遗书的信封塞到朝日奈同学的房间门缝。”狛枝笑了一下,“其实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我就从未考虑过活着离开这里。我这种肮脏的垃圾本来就该死了干净,我只是稍微贪心一点想在最后占有苗木君一段时间而已。”
他动手拆开了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袋,然后用它吸取了一细管的药水。
随后,伸手从冰桶里捻起一颗冰块,将药水注射进去。
“这是有毒的冰块。”
咔啦——
冰块被丢进一个空杯子里,狛枝又抓了一把普通的冰块放进去,然后用黑色的绒布盖住杯子,摇晃,摇晃。
“自相残杀的游戏规则,无非就是一个人杀了人,然后其他的同学去搜查证据,在学级裁判中选择出最可疑的人。”他轻轻地说着,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明亮的浮光,“选择处刑人物的判断依据建立在黑幕知晓谁才是真正的犯案者的前提下,在这种到处都是摄像机的环境中,凶手很难在黑幕的监视中还能隐藏身份。这也是大家在杀人时通常不会去考虑的问题:如何在瞒过其他同学的同时瞒过黑幕?”
狛枝随意地从杯子里舀了几个冰块丢到自己的杯子里,又舀了几个丢到大神樱面前的红茶里。
“当然了,对于很多人来说,瞒过黑幕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事情。因为大家都想要离开这里嘛,如果连黑幕都不知道杀人凶手的话,又怎么能判定他的胜利,送他离开呢?”他笑了一声。
“你想要摧毁学级裁判的基础?”大神樱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对方可能并不会认账,你不要小瞧那个人的狡猾。”
“呵,大神同学才是,你最好不要小看那个人对学级裁判的重视。学级裁判……寄托的意义可不仅仅是你们的生死而已。”狛枝意味深长地说着,然后把盛冰块的勺子递给大神樱,“很简陋的招待吧,只是普通的冰红茶而已,如果我的杯子里同时存在我自己加的冰块和你加的冰块,你的杯子里也是同样,那么,现在不妨猜猜,接下来死的人会是谁?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就算所有的动作都在黑幕的眼底完成,但是,这个判断起来就有点难度了吧。”
他从盛冰块的杯子里挑出一颗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碎,随后咽下喉咙。
“啊,请放心,这个应该是不会有毒的。”他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好歹也是拥有超高校级幸运的人,这点微薄的自信我还是有的。那么,接下来请动手吧,我还是很期待后面的展开的,希望死人以后黑幕能给出个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公正判决呢。呐,你说是吧?”
第46章
倏然而至的心悸令苗木诚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汗水从额角流到下颌,他抬手按住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一般,叫人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正逢雾切响子经过前方的走廊,他想也没想,脱口叫住了她。
“等、等一下!雾切同学,你看到狛枝前辈了吗?”
银发少女停住脚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苗木“哎”了一声,把失望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你还真是紧张那个人呢,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雾切双手抱臂,瞧着苗木一脸懵懂的模样挑起眉梢,一字一顿道,“越是重要的东西越容易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身体很明显的抖了一下,他看起来有些讶异和忧虑,强笑着摆了摆手:“雾切同学你别说那么不详的话吓我啊……对了,你是不是也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雾切响子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走廊尽头的监视摄像头。
苗木诚注意到她的警惕,不由顿住话声。
是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监视摄像头下面任意讨论同学之间的事情,可以对案件的前因后果分析议论,但唯有一种话题需要回避,那就是有关黑幕的情报。
前一天体育馆之后苗木诚试着用尽可能委婉的方式将大家召集到了更衣室,从AlterEgo那里获得的情报有与同伴们分享的价值,尽管从笔记本电脑的机密文件解析出来的数据无法对他们逃脱这里提供直接的帮助,但至少帮助他们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希望之峰学园事情。
特别是那场名为「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的神秘案件与有关那个主持了「希望之峰庇护所」计划的校长本人的情报,在接下来的探索中应该会成为他们主要解密的方向。
而且,这两个谜团很可能与他们自身的过去息息相关……
思绪一下子就转到沉重的方面了,苗木诚忽然揉了揉后脑的头发,随后烦恼地大呼出一口气。
“先不提这个了,我一个下午没看到狛枝前辈的身影,有点担心他。”
“一个下午而已。”雾切无语。
“但是我们从初遇开始就从没有分开过一天嘛!”苗木诚稍稍被她的态度刺激了一下,气鼓鼓地嘟哝道。
“一天也没有?你们是什么离开对方就会死的共生生物吗?”她不可思议。
“呃当然不是……其实应该也可能有分开过吧,但是我应该是不记得了。”苗木毕竟不是能特别坦率当着女孩子的面秀恩爱的人,他有些尴尬地说。
“……”
雾切沉默地盯着苗木看了许久,扯了扯嘴角。
“我该说还好你不是那种连相遇纪念日和告白纪念日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的恋爱笨蛋吗?还真是稍稍刷新了一下我对你的印象呢,苗木君。”
“……”原本想说确实记得的苗木噎了一下,真的在他印象中只是没过多久的事情啊,记不住才奇怪吧。
说起来,在他印象里确实只是前不久的事情吧……
“雾切同学,从你平常看来,你能猜到我和狛枝前辈认识多久了吗?”
“为什么我要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对方挑起眉梢,居高临下的凛冽视线极有威慑力。
糟糕,问了一个蠢问题!这下子雾切同学对我的印象一定会更……
“对不起!我冒犯了!”他满头大汗地摆摆手。
雾切怀着非常无奈非常无语的心情转头走掉……才走两步,衣摆一角被两根手指小心地揪住。回过头,还是那个少年欲哭无泪又可怜巴巴的脸庞。
“拜托雾切同学了!帮我一下吧。我怕我会倒霉得跟狛枝前辈刚好错过,这种事真的很有可能发生的……”
你真的是被选中的超高校级幸运吗?雾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溢满哀求的双眼,头上不禁冒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十字路口。
“嗨。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用这种狼狈又失礼的姿态见到雾切同学。”
找到狛枝凪斗并未花费雾切太多的时间,在与苗木诚分头行动不过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她就在一间班级教室里找到了被绑住了手脚的那个家伙。
思及与苗木定下的搜寻计划,因为住宿区和教学区的一二层他已经全部找过,需要寻找的仅剩下三四楼层,苗木负责三楼,雾切负责四楼,几乎跑遍了整个校舍的他竟然还是被她抢先找到了目标人物,的确可以说是不走运至极了。
“为什么你会被人绑起来?”
长靴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样慢腾腾走进教室的雾切却无视了狛枝有些无辜看过来的视线,在这个可怜地只能躺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的白发少年面前站定,甚至还双手抱臂投以了审视的目光。
gu903();“哎呀,雾切同学真过分呢。”对方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问我被什么人绑起来,而是问我为什么被绑起来,情感上的偏向未免太过昭然若揭了吧?我哪里得罪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