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有阵子她迷上了画画,放学后只要有空,她都往学校的美术班跑。秦慕枫喜欢篮球,但为了跟她亲近,球也不打了,每天在美术室等着,假装跟她有同样的兴趣,但画到最后总是忍不住往操场看。
高考完毕,他完全可以上世界最顶尖的沃顿商学院,但知道了她报考牛津,又跑来牛津陪她。
而后他选择读研,也是在知道她报了本校的研究生,才决定同样留在牛津…
秦慕枫就像是一朵向日葵,围着她这个太阳,摆出笑脸,不停转动。
但向日葵和太阳能在一起么?
不能。
太阳若是从天空下来在它身边,便会灼烧地上的一切,包括它。而向日葵若是离开土地冲向天空,最终也只会失去营养,慢慢枯竭。
夏锦浓觉得秦慕枫有点可怜。
爱而无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说,夏锦浓一直是夏锦浓,但只围着她转的秦慕枫,并没有成为他自己。
何必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搭上自己的人生呢?
夏锦浓一直以为秦慕枫是聪明人,她的冷漠会让他明白不值得,从而回归自己的人生道路。
但似乎…她错了。
他早已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看不穿。
也许…她该和他说清楚些。
夏锦浓缓缓转回身,目光落在了篮子里的石头上:“以前我家后院有很多爸收集的石头,堆得像个八卦图,就跟迷宫一样。每回你和锦时来玩,我们都喜欢在那捉迷藏。”
秦慕枫神色舒缓下来,静静听着夏锦浓说。
“锦时年纪小,一般都是我们躲,她来找。但是因为个头矮,总是找不到。最后只能哭兮兮的,到处哥哥姐姐地乱喊…”
童年的事情都是美好的回忆,哪里像现在这般…
秦慕枫忍不住道:“是啊,那个时候,你跟锦时都是一口一个‘慕枫哥’叫得甜,可现在…”
已经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了。
夏锦浓明白他要说什么,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别说叫你哥,锦时现在…连一声姐都叫得敷衍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秦慕枫笑容渐渐消失。
夏锦浓眼光扫过去:“看来你是知道的。”
“高一的时候,运动会我摔在了跑道上。你跑得比谁都快,把我抱去了医务室。那一次…我发现…你紧张我的样子不太…正常。所以,就不再叫你‘慕枫哥’了。而锦时…也是在那个时候改了口,也…不愿再和我说话了。”
流水依旧奏着响乐,向东流去,湿气渐渐升上来,带着点点寒意。
夏锦浓抱着双臂,目光同水面一般,映着碎月:“其实,我很怀念那个时候。你也知道…我只有大伯这一家亲人了。我不想…和他们把关系弄得太僵。而你…你是秦慕枫,但在我眼里,更是妹夫。做姐姐的,怎么会去拿妹妹的人呢…”
秦慕枫是第一次听夏锦浓说起这些。
这句话虽然是对他无意的意思,但秦慕枫却从里面琢摸出了另一层理解。
夏锦浓只是因为不想惹夏家不快才不愿考虑他,并不是对他这个人感到不喜。那如果,夏家根本就不成阻挠,是不是…
“锦浓,原来你是一直在担心锦时的感受。”秦慕枫眼里忽而闪出了希望的光:“你放心,锦时已经跟我说过了,她也想跟我解除婚约,而且,还会想办法,成全我们俩!”
这惊人的消息仿佛一击重锤,将夏锦浓钉在了原地。
成全?
开什么玩笑!
耳旁,秦慕枫还在说着些“我已经和爸说过了,虽然他是反对,但我有办法能平息他,绝不会让他迁怒于你”,“夏家那边,我也会承担所有罪责,绝不会让夏伯父怪罪你和锦时…”…
夏锦浓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秦慕枫这段时间变得那么奇怪。原先他被她冷漠以待,都会知趣地停手。现在这么不罢休,原来是和夏锦时串通好了…
她现在也终于想通,夏锦时为什么跟伍子曦交好,原来图的,就是拆掉她和旷云野的婚事,让她和秦慕枫在一起…自此,夏锦时就能摆脱这桩不情愿的婚姻。
可真是好计谋!
夏锦浓心里一时滋味陈杂,秦慕枫说的那些又让她心生了几分烦躁…
“你还是不明白,秦慕枫。”夏锦浓打断了男人的话,“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也没打算,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
希望仿佛一个肥皂泡,顺着风飞远,秦慕枫眉心拢成缝,仿佛要将它强行留住:
“旷云野?”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夏锦浓不禁噎住。
但她心里还是清楚,这个时候定然要说“是”,才能绝了秦慕枫的心思。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秦慕枫倒是先一步说话了。
“不要跟我说你喜欢他。”秦慕枫眉间褶子更深:“你和他才认识不过两个月,而且,你要真是对他有意思,也不至于当初要逃婚!”
“此一时彼一时。”夏锦浓有点嗔怒:“你不要总是妄图猜测我的心思。”
“行吧,我不猜。但是,”秦慕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得很清楚。锦浓,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不然,今天明明是夏叔和婉姨的忌日,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拜祭?!”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夏锦浓只得说:“是我没想让他去。我…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这个回答自然不能教人信服,秦慕枫嗤笑一声:“锦浓,你就别再为他辩护了。他待你不好,我知道。他不知道你的医生梦想,不关心你做什么,甚至,你出去一整天,他也安心待在村里,完全不担心你的安危!”
“你若真喜欢他,还是趁早认清楚他这个人。若你只是为了夏家跟他在一起,那你根本不必糟践自己,跟个不爱你的男人在一起!要只是联姻,我不比他强?锦浓,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话音落下,夏锦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尽管她对秦慕枫没有感情,但她一向认为他是温润的公子,绝不会…绝不会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而且,他又知道什么,了解什么,就这样去评价野男人?
夏锦浓心头窜起了一股无名火:“秦慕枫,你够了!你不要总是用你自己有限的所知,去恶意猜测别人!你凭什么说他不好?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别人强???!!!”
“就凭我喜欢你,待你真心,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秦慕枫眼角透着红,上前一步,握住了夏锦浓的手腕。
夏锦浓冷哼一声,甩手丢开了他的:“真心、什么都愿意?哼,笑话!”
揉了揉手腕,夏锦浓的声调在愈渐浓的夜色里愈发冰冷:“秦慕枫,你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既没有来追我,为什么也没有跟锦时解除婚约?”
秦慕枫愣了一下:“那是因为…你一直不搭理我…而锦时…这毕竟会有损她的名誉,又是我妹妹…所以…”
“呵,所以!”夏锦浓目光盯过去:“所以,你一方面不舍得伤害她,又一方面不能放弃我?”
秦慕枫嘴唇动了动,夏锦浓脸上满是不屑:“别把你自己说成个圣人!秦慕枫,你就是个胆小鬼!你就是个虚情假意、还不敢承担后果的胆小鬼!”
“你不敢承担追求我被我拒绝的丢脸,也不敢承担解除婚约后,两家对你的制裁!要不然,怎么会直到得知夏锦时也有解除婚约的意愿后,你才敢来找我,才敢对你爸说要解除婚约!”
“你口口声声说当初是顾忌夏锦时的名誉才不敢解除婚约,可你现在还不是要解除,那和过去解除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爱我,还一直把夏锦时当作你的备胎,吊着。秦慕枫,就你这样的行为,凭什么说旷云野不如你???!!!“
话里的字字句句,仿佛一波暴雨梨花针打在了秦慕枫身上,刺伤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虽然在夏锦浓面前,他总是温和而迁就,但其实他也是有傲气的。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世间至情的情种,对喜欢的人情深不渝,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多加照拂。
没想到…这一切在夏锦浓眼里看来,不仅不感动,还…被认为是恶劣之极。
秦慕枫全然无法接受自己一直秉持的信念遭到否定,嗓子因为激动而发哑:“锦浓,你是想帮旷云野说话,才…这样说的吧…可是,”秦慕枫上唇抿出条尖缝,“我实在不明白…你不爱他,也不爱我,可为什么他不爱你你也要维护他,我明明那么爱你,你却要…这么诋毁我?”
“不是诋毁。”夏锦浓同样指了指了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也看的很清楚。“
月光泠泠地洒下,将女人的眼睛映得澄澈。
“秦慕枫,你和他有很大的不同。同样是做事,你所希望的,总是要有相应的回报。你为我收购了医院,就非要我领你的情。“
“可是,他不会。“
“我在雪场出了事故,来救我的不是救援队,而是他。我主动说要回报他,他却是拒绝了。“
“还有…对别人也是一样。当年他在部队,同队的搭档犯错,导致任务失败。可他能念在兄弟情谊,将所有的责任一力承担,还不许人家提报答。“
“秦慕枫,这样你还会觉得我只是乱说,或者,他不够好,不如你,配不上我?“夏锦浓摇摇头:”其实,他才是,比我们更好的人。“
水波拍击过岸边,溅起小小的水珠,淋在岸边的小草上,压弯了昂起的头。
秦慕枫出神了许久,才张口缓缓道:“我明白了。“
嘴角溢出淡淡的苦涩:“锦浓,你喜欢他。“
喜欢?
夏锦浓怔忡了一下,但很快摆出一副认可的表情:“你明白就好。“
目光在她脸上深深凝住,最后渐渐暗了下去。
这一回,秦慕枫终成了那个先走的人:“不早了,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去吧。“
手工精致的皮鞋在地上留下两个浅浅的鞋印,而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如河水般流淌过来:“等回去,介绍你师兄,给我认识吧。“
夏锦浓嘴角扬起放松的弧度:“好。“
皮鞋再度走远,没有等她,像是想与她保持住合适的距离。
夏锦浓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兰花与石头,才挪动脚步,缓缓跟在后面。
夜风徐徐吹过,矮墙边上几株垂柳轻轻摆拂起枝条。顶上一轮明月,低低地悬着,斜斜地落下辉光,在墙边罩下一片阴影。
夏锦浓紧着衣服,从旁走过。
忽而——
从旁伸来一只大掌,落在她细腕上,将她紧紧箍住。
“听说…你喜欢我?“
月色映照着两人相连的手。
月光没有温度,但男人的掌心却是滚烫。
这些天里,男人第一次主动来亲近她,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
夏锦浓视线顺着他的胳膊上爬,月光在他小臂上就被截断,男人被没在了阴影里。但仍能看到,他随意地靠着墙,眼神里仿佛有和他话里一样的调侃。
“听说,你喜欢我?”
怪不得鬼鬼祟祟地藏在暗处,原来是偷听了她和秦慕枫的对话。
“只是为了摆脱他,才没有否认罢了。”夏锦浓嘴角弯起,同样挪到了墙边,靠着。
两人明明贴的极近,却偏偏在墙的两边,一个在暗里,一个在明处。
薄薄的墙身上靠着两根笔挺的脊柱,细看了,又会发现,竟然是在墙上相同的位置。
索性也是隔着墙的。两根脊柱上都有突出的骨节,是藏着身体里的刺,若不是隔着,许是,就刺痛了谁。
“你们队上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
两人的手早已放开,夏锦浓抱着小臂,反笑道。
“长官只告诉我们,”男人的声音透过背后的墙传来,“采用各种方式窃取敌情,也是必要的手段。”
沉沉厚厚的,像暮鼓晨钟:“合法,也合理。”
夏锦浓莫名就觉得好笑:“谁是敌人?我?还是他?”
这话里,前后都是陷阱。
男人自然也听得出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起了别的:“没想到你要当医生是因为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声音在砖墙这样的固体中传播,速度会加快。
夏锦浓甚至感觉到这速度快到引起了墙面隐隐的震动。震动传到她心口,再一路窜到大脑,让她有点发懵。
但很快,音波消散后,夏锦浓又觉察出了一些微妙:“帮我?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这次答得很快:“医疗行业迟早也要电子商务化,云聚要想分一杯羹,就得提前布局。培养人才,寻找不错的合作伙伴,都是必要的。”
这个答案跟秦慕枫说的那些如出一辙。
虽然由和她没什么感情瓜葛的野男人说来,比秦慕枫说的要可信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旷总以为这两句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叫我相信”
夏锦浓看着远方,眉眼弯成了头上的月亮:
“你是云聚的总裁,但你是白手起家,想必资本有很大一部分,是掌握在别的股东手里的吧。”
旷云野没有出声。
夏锦浓知道自己说对了,又继续道:“既然是这样,那云聚有重大决策,定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医疗电子商务化还是很前沿的领域,投资也不小,云聚又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想说服他们,定然是不容易的。”
夏锦浓自己本也是夏氏的股东,但有股份,也不代表她就有足够的资金能买下一个医院。不然,买医院当医生这事,她自己就实现了。所以,她也很清楚,这里面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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