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撸起黑子的袖子,边抽噎着边抱怨,“您瞧瞧,都肿了,您这也太使劲了!”身旁的小霸王也跟着“汪汪”两声应和。
薛父简直要被这混账儿子和混账狗孙子给气死了,“你要是不干这些个混账事,我能揍你么?”
薛蟠一只臂紧紧抱着黑子,一只搂着小霸王,使出沉默大法。
薛母这时候已经进来了,瞧见自家儿子哭得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眼泪珠子也跟着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忙搂过儿子“心肝肉”的叫唤起来。
薛蟠抹了抹眼泪,心想着,这宠孩子的女人,大抵都是一个套路。
薛父眉头皱得更紧了,听着薛母边哭边念叨,“蟠儿才多大,您就下这样的狠,我就只有蟠儿这一个命根子,您这是要我的命呢!”
薛蟠这时候才知道,他娘竟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他这还没挨揍呢,搁薛母口,他爹简直已经要把他给打死了。
薛父头疼,却又不得不安抚道:“太太,为夫还未下呢,并没有打着你的心肝儿。”
薛母哭声渐止,摸了摸薛蟠身上,见并无伤痕,这才真的放了心,转而又去埋怨薛父,“老爷也是,蟠儿做错了事,您教他便是了。他还小呢,难免有犯错的时候。您也是,什么事值当您这般生气,莫气坏了身子。”又唤薛蟠,“蟠儿,看把你父亲气的,还不快向你父亲认错。”
薛母这典型的和稀泥,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薛蟠自不会辜负她的一片慈母心,忙趁向薛父磕头认错,“父亲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您要打要骂儿子都认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薛父瞟了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儿子,哼了一声,“以后再犯,仔细老子打断了你的狗腿!”
薛蟠便知,薛父这是决定轻轻放下了。只得再次庆幸自己有个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一味偏袒宠溺儿子的娘,和一个其实也很嘴硬心软,根本不舍得真的往死里打他的爹。他薛蟠成为一代纨绔,当真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却不知薛父素来不对他下狠,一来是真疼爱他这代单传的宝贝疙瘩,怕一错真打坏了。二来也是了解自家儿子,知道他不过嘴上花花,正经坏事却是从未做过的。而且这小子藏拙藏上瘾了,竟真把个纨绔当成自己的本职了。
好在薛父并未对他抱有多大期望,便是创业不成,好歹能做个守成。薛父看得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薛家已隐隐有了败落之相,好歹一族平安,他便也无所求了。
有时候连薛蟠都忍不住感叹薛母命好。她嫁的虽是一介商贾,但薛父当真是翩翩君子,于女色上并不贪恋,只一心一意待她。府内姨娘妾室庶子庶女,甚或是个通房丫头,也都无一个。这在这个时代,简直可说得上是神奇了。
旁人许是觉得薛家一介商家,恐是背靠王家,薛父惧内,便不敢有旁的心思。薛蟠却是看得分明,薛父根本不鸟王家贾家的,且以他的段,别说整几个姨娘庶子,便是抬个把侧室,也能拿捏得薛母服服帖帖。
别看王夫人嫁的是公侯之家,可丈夫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罢了,如今贾母尚在,她还能拿个侯府太太的名头唬唬人。待贾母百年之后,那爵位与她屁个关系也无。且贾府自来藏污纳垢,便是一向自诩端方的贾政,不也是姨娘妾室庶子庶女的一大屋子么。王夫人哪有薛母日子过得清静呢?
薛母虽只一子一女,却俱是再孝顺不过的。薛宝钗素来贴心不必说,便是薛蟠,虽纨绔些,可却也从不会忤逆了自己的母亲。何况现在,那可是连里子都换了的,薛母只有更省心的。
而王夫人呢,身下二子一女,可长子已经过身,留下一对儿孤儿寡母,她这个做祖母的不知心疼些,只一味的念着儿媳克死了儿子,便磋磨儿媳,岂不知往后她那宝贝疙瘩蛋儿若是想要出仕,可正是需要李家这个正经的岳家照应呢。若不是李守也是个顽固糊涂蛋儿,她那儿媳早该被接回自己家,岂能留在她这面善心恶的婆婆下守寡呢。
二子贾宝玉衔玉而生,都说是有大造化的,岂不知那就是个纨绔的大纨绔,就靠一张嘴唬弄小姑娘,狗屁的承担也没有。待得王夫人咽气儿的那一日,也没人瞧见这造化在哪里呢。
再就是她那说是万般疼宠如珠如宝的女儿元春,像他们那样的人家,只要宫不是为了选妃,便都是可以偷偷使了银钱撂了牌子的。哪有他家这样的,嘴里心疼女儿,却巴巴地送了女儿入宫伺候人。不过是为了自家前程舍了女儿去搏富贵罢了,还拿什么忠君做挡箭牌,再没有比他家更虚伪的了。
更兼贾政也不过一个假正经罢了,便是嫡子嫡孙都未曾好好教导过,遑论庶出子女呢。
薛蟠每每都庆幸自己没托生在贾家,否则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就被贾家同化了,薛蟠对自己的意志力,向来缺乏信心。
说起这次挨揍,还真是薛蟠自找的。黑子虽替他挡了薛父那一下子,可也是赞成薛父罚他的。
薛蟠牵着黑子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二人现在跟着崔师傅学些粗浅的功夫,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因而屋子里常备了些化瘀的药膏。
薛蟠挖了一块药膏,在心化开,才贴上黑子被板子抽肿了的位置,狠下心使劲推拿起来。他心里心疼,嘴上却是埋怨,“老爹这板子下的也太狠了,你也是,替我挡着干嘛,正经打在我身上,看我娘怎么跟他闹呢。”
黑子并不在意这一下子,他本也觉着蟠儿太能胡闹了,那种地方岂是他能去的?但是若真的叫薛父罚了蟠儿打了蟠儿,他又十分舍不得。想到薛父这一下子若是真的打在了蟠儿白嫩嫩的背上,自己岂不是要心疼死。正好他替蟠儿挡了一下,蟠儿想也是心疼的,也算给他个教训了。
“你忍着点儿啊,我得给你揉开了,要不明天你这胳膊可有的疼呢。真是……”薛蟠越说越觉着心疼,话到后面,都忍不住带了些哽咽。
黑子原就想给他个教训的,这个时候却是顾不得了,忙道:“看着吓人,其实并没多疼,老爷也没有使多大力气。你还不了解老爷么,他再怎么生气,也是不舍得真的打你的。”
瞧着蟠儿偷偷抹了抹眼泪,黑子心内大恸,原是想叫蟠儿心疼心疼也好长了教训,再不去那种腌臜地界。却不想自己瞧着蟠儿难过,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倒是分不清到底是给谁教训了。
到底还是得多说一句,否则这一下可就白挨了。“你以后可听话吧,再不许去那种地方了。”想到幸好自己还会些粗浅功夫,否则蟠儿差点就被那人占了便宜去,心内又暗暗有些恼火。
其实他却不知,薛蟠这个时候也是后悔得很呢。薛蟠打小便常流连秦楼楚馆一类的地方,自然,他是单纯的冲着欣赏歌舞去的。纯欣赏,就他这个岁数,这么点儿个头,便是有些想头也不具备那作案条件不是?
别以为古代的秦楼楚馆就一定是什么不正当场所。薛蟠去的,虽也提供风月服务,不过却还是以歌舞小戏为主。他常去的那几家,都是有专门包间的,别问包那么多家干什么,有钱,任性。
往日时,薛蟠都是赶着休沐时候,黑子仍在校场练武没空陪他,听说哪家新上了新排的歌舞或者小戏的,他才去瞧瞧。今日黑子难得没跟着崔师傅习武,又不在书房写字,想着陪薛蟠出去转转。薛蟠一时兴起,便将黑子带去了常去的其一家,近期新上了一出小戏,他早便想来听的。
薛蟠到时才发现小戏已经开场了,他便带着黑子几人上了二楼,打算直接到他那间雅居去。只没料到半路便碰见一个喝得五迷道的傻狍子,见着黑子以为是这院子里的人,上来便要抱。得亏自己反应快,挡在了自家黑子前面,否则就叫那人占去便宜了。
这二百五还敢噘着一张臭嘴乱亲,可不就被自己一记断子绝孙脚给阴了么。当然,后来这小子又被黑子和他带去的下人揍得连他亲爹都认不出来了,还被小霸王逮住咬了一口,也是他们下略狠了些。能去那地方消费,且敢如此放飞自我的,家里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因而等到人家亲爹找上门来讨说法时,薛父才要动板子的。其实说来,薛父也未必是因着他去那地方生气,估计是气自己惹事,还叫人家找上门来,丢了老脸吧?
黑子不叫他再去那些地方时,薛蟠却也有些后怕,心里还想着怪道黑子不高兴自己去呢,像黑子这样的小美人去了,还不定得被占了多少便宜去呢。
俩人自说自话,难得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薛蟠并没猜错,薛父确乎不是因着儿子去了那秦楼楚馆而生气。得益于他安排的人,他一向是对自家儿子的行踪了如指掌的。且如薛蟠自己所言,他一个豆丁大小的人儿,虽有些好色的毛病,却并非当真是个淫邪之辈,不过是找些乐子,薛父又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回却是那家人来告状,自不会说是因着自家儿子调戏人未遂而被揍了,只说是争风吃醋,便是豁出自家的名声,也非得告薛蟠一状的架势。薛父早将前因后果弄明白了的,反正自家儿子又没吃亏,便是打死了那小子,也只赖他白长了一对狗眼珠子。
却到底生气薛蟠没弄干净首尾,竟让他代子去给人道歉,丢了他的老脸,这才要罚他。只是这板子第一下被人挡了,第二下还没落下去呢,便又被薛母搅和黄了,只得把气再憋回肚子里了。
第6章
因着先事,薛蟠倒是正经老实了一阵子,便是再有休沐,竟也不出府瞎胡闹了,而是乖乖地陪着黑子练武写字。薛父见此,大怀安慰。
只是薛蟠这性子,又哪里是能闲得住的。不过月余,便又恢复了常态,只是这时,却是再不敢去那秦楼楚馆的。他学了个乖,自己采买了一班小戏,养在外院,每有了好的曲目,还叫他们去给薛母解闷,薛父便也不曾反对。
黑子每日的生活极有规律,即便是每十日一次的休沐,除了偶尔陪薛蟠出去转转,倒也不曾松懈过。只是最近,黑子在思考,下一个休沐日,且带蟠儿去哪里耍一耍。实在是,他死活瞧不上薛蟠的那一班小戏子,总觉得有几个眉眼间带着些邪气,一副狐狸样子,实在不大放心蟠儿与他们混在一处。
原薛蟠只每十日出去混一混,却也是偶尔去那地界一次,如今养了这班小戏之后,便是平日间无事了,薛蟠偶也要过去的,还美其名曰“艺术指导”。自然,他跟着一起排出来的如“英战卢布”“大闹天宫”“打白骨精”,便是黑子死活不喜这些小戏子,戏曲却是喜欢的,
不过他搞不懂的是,薛蟠也经常会排些所谓的“内宅记事”。什么调戏主母身边丫头的公子,因不负责任,导致丫头惨死的;喜吃丫头唇畔胭脂,却不喜书,甚至对科举取士大为排斥的大家公子,最后贫困潦倒的;表兄妹姐弟做亲,面慈心恶的婆婆磋磨儿媳的,表哥表弟另慕他人的。还有就是把一些经典的才子佳人曲目,私自加了个男子飞黄腾达后,抛弃妻子,另攀高枝的结尾的。这一类的戏曲,当真是数不胜数。便是薛姨妈这般的内宅夫人,也是大为咋舌,暗暗感叹。
黑子虽不喜这些,却因着怕蟠儿被那些小戏迷了心去,而每每都要一脸寒气的陪在他身边。只是到底又怕拘着薛蟠,让他失了,不好阻了他的兴致。
薛母乃一介内宅妇人,说来也是无甚心之人,否则她明明是次女,却嫁给了年岁稍长的薛父,反倒是年长的王夫人却是入了侯府,也就是这些年夫妻恩爱,她才未曾思考过这其的不合常理之处。
又有薛家豪富,但内宅却一向干净得很,薛母自来了薛家便是当家主母,行事素来直来直往是时候多,接触过的内宅阴私实在有限。因而无论是对家下人还是外人,都存着一份和善,这倒是让薛蟠生了丝点一点薛母的念头。起码的,不能再叫她被她那好姐姐给骗了去。
薛母素来心宽,丈夫恩爱,儿子省心,女儿体贴。唯一叫她操心的幼女的身体,也叫个赖头和尚一副药剂给解决了。瞧着如今女儿圆圆润润的小脸蛋儿,想着那和尚的药方虽古怪,且殊为难得,竟也被薛父在这一二年间搜齐了,想是这药方与女儿有缘,便也就放下了这一段心事。
薛蟠来给薛母请安时,便瞧见了难得出来一次的宝钗。如今宝钗已有六岁了,瞧着眉眼,便可见日后的伶俐。许是打小便病歪歪的,没少喝汤灌药的缘故,宝钗比同龄人要懂事得多。也是见多了薛母的眼泪,又是女儿家,与生俱来的便有着对母亲的亲近与体贴。
薛蟠瞧着宝钗小大人儿般给薛母请了安,又与自己问好,才在薛母的招呼下迈着小步子贴着薛母坐了,方笑着道:“宝钗,这是哥哥在外边得的新鲜物,说是叫什么‘西洋镜’还是‘西洋景’的,我瞧着有几分意思,你且拿着玩吧。”
其实这东西宝钗已经有一个了,自是薛父这宠女儿的给的。不过宝钗却并未提起,而是高兴的接了过来,乐呵呵地同哥哥薛蟠道谢,又兴致勃勃地教薛母这东西的玩法。瞧着妹妹高兴,薛蟠自也跟着高兴。
在薛母这里说了会儿话,因着还要去施先生那里上课,薛母叮嘱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出了薛母这处院子,远远地便瞧见黑子在等着自己,于是更加高兴了。
薛蟠自五岁上便被薛父移出了薛母的院子,独自劈了院子居住。以薛父的说法,男孩子若是长于妇人之,且说不得要软弱几分的,家里下人仆从都有,便是自己住,亦不会委屈到他。
薛蟠院只配了两个大丫头,照顾薛蟠日常起居,如今也都嫁了府里下人的,平日并不宿在薛蟠的院子里。且薛蟠虽惯爱享受,却并不习惯事事由人伺候,贴身之事,大都是他自己做的。如今有了黑子,两人同进同出同宿同眠的,黑子素来就亲近薛蟠,照顾薛蟠之事,自是更不会假他人之。
自黑子来了薛家,已有五个寒暑,如今的薛蟠与黑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偏偏少年郎了。黑子的面容本就清隽,如今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已有刚毅之态。而薛蟠却仍是那副圆润的模样,眉眼间自带两股风流意态。
这一年刚入了入冬,常年在外经商的薛家大堂伯身染沉珂,带着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回来了。
薛蟠对这大堂伯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这位常年在外行商,偶尔才回来一次,也不过是与薛父说话时,他来请安罢了。倒是大堂伯的儿子薛蝌,自幼也是熟的,小孩子的友谊么,往往就是一块儿糕两块儿糖的事儿。
薛蝌之父与薛父乃是堂兄弟,只是薛蝌祖上早逝,薛蟠他祖父便收养了他大堂伯,待大堂伯成年之后,便一直跑外边儿的商道,而薛父则镇守在本家这边。薛家大伯与薛父两兄弟内外联,关系一直不错,因而这次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留下一对儿稚嫩的儿女相依为命,薛家大伯便打算将他们托付给薛父。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