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想都知道顾祯回去要面临多少工作，如果原先的工作只是一座小山头，现在怕是要积压成了一座喜马拉雅山，所以他即使再想念，也一天都没敢打扰。

再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一晚上没回家，邵寅成忍不住隔着冰凉的屏幕心疼地亲了一口辛苦的顾医生，这才不舍的关上手机。

赵云那孙子，邵寅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看在他长了狗眼力见儿送顾祯回家休息的份儿上，暂时不和他计较，不过这笔帐没完。

谭丽芳没能等到去看医生的那天就昏迷了。那天早上艾拉按时去她房间叫她吃早餐，推开门的时候赫然发现谭丽芳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邵寅成是被艾拉的惊叫声惊醒的，最近公司遇到点麻烦，本来他这几天就睡不沉，听见她这么一叫，“蹭”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冲到了谭丽芳的房间。

他能感觉到自己打电话叫911的手抖得像筛糠，前一晚还好好的，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

不过他想不了那么多了，在电话里要求派一架直升机，以最快的速度。可能因为一开始就表明了身份，直升机到的很快，邵寅成在飞机上跟医院的相关负责人电话沟通了一下，提前安排好了急救通道和私人病房。

岳新田生前口碑很好，即便他去世了，他的家人也仍然受到医院各方最高级别的待遇。直升机降落时，停机坪就已经有好几个医生护士在准备接人了。

一路上风驰电掣地经过各种紧急通道，邵寅成眼睁睁看着一堆人将谭丽芳推进了急救室。ER的灯亮起，他才疲惫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用力搓了搓脸。

顾祯最近几天一直都在忙着跟市局对接，自从上次跟韩林提了想要继续做心理危机干预之后，他明显变得更忙了，俨然一副焚膏继晷的架势。

赵云每天来接送林倩上下班，每次都能看见顾祯头不抬眼不睁的，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他摇摇头，琢磨着总理也没他这么案牍劳形的，图什么呢。

因为那颗小行星的事情，顾祯还答应给台湾的同业朋友改论文，但是他白天没什么时间，只能在晚上回家之后抽空做。就在刚改完点击发送的时候，他胸口猛地一滞，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是什么，只当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

正这么想着，卲寅成的电话来了。顾祯立刻接起来：“喂，邵总？”

“顾祯。”卲寅成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压抑和剧痛，“Iris走了。”

“什么？！”顾祯淡色的瞳孔蓦地收紧到极致，在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一声撕心裂肺的耳鸣。

“……顾祯，顾祯。”

“我在，你别急。”顾祯突然回过神来，迅速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问，“什么时候的事？”

“12点06分。”卲寅成叹了口气，低声说，“她是被911送进医院的，医生说她可能是不小心摔倒导致脑部血管破裂，抢救无效。”

顾祯看了眼时间，1个小时前的事。他知道现在什么劝人的话也不好用，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的确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寅成……”顾祯轻唤一声，平时口齿伶俐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没事。”卲寅成吸了吸鼻子，“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接受了，真的。”

顾祯心疼：“你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别一个人憋着。”

卲寅成听见这句话才真的低声哭了一会儿，然后擦了擦肿胀的眼睛说：“我好多了，就是有点遗憾，觉得在她临终前我都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就那么让她在地上冰冷的去了，怪可怜的。”

顾祯心痛得都木了，眼前突然闪过那个优雅老太太最后的面容，她笑着说“以后咱们还可以视频啊。”

后来没有再视频，因为顾祯实在太忙了。虽然总是记挂着这件事，却总在给自己找借口忙完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人突然就这么没了，此生所有的联系像被死神之镰划过，一切戛然而止，再想跟她视频的时候找谁？

顾祯的心里像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毫不留情地割开，悲痛倾泻而出，撒了一地。

邵寅成自顾自幽幽地说：“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挺好。老太太再也不用一个人苦守着三个人的回忆了，这一辈子我妈苦，他们俩也没好过到哪儿去。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点儿，在一起多一天就赚一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顾祯静静地听他娓娓倾诉，没有打断。若是不熟的人，根本不会知道邵寅成长到这么大经受了多少的猝不及防和痛不欲生，他艰难地踏过成长的征程，一路上都是和着血和泪的离情。

谭丽芳的去世虽然令人痛苦和难以接受，但已经是意料之内的事。人生之事，只要不是措手不及的晴天霹雳，都还不至于把人立刻烧成死灰。

顾祯现在心里最担心的是邵寅成，毕竟岳新田也才去世没几天，现在再加上谭丽芳，虽然眼下邵寅成没表现得多么崩溃，但顾祯实在是担心接二连三的打击会令他旧病复发。

毕竟他们此时相隔咫尺天涯，就算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即便他和谭丽芳关系再好，怎么说也不是一脉相连的亲人，根本无法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说什么，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邵寅成见他良久没说话，或许是体会到了他这种心情，轻声说道：“顾医生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没犯病也没觉得接受不了，伤心是肯定会有的，不过我会尽快调整自己。”

顾祯眼圈湿红，喉头微动，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说了一句：“邵总，逝者已矣不可追。不要因为Iris的去世感到孤独，借用钱老的一句话，以后咱们两个，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今后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邵寅成轻轻笑了一声：“嗯，都听顾医生的。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回去找你。”

“好，我等你。”顾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爱你。”

挂了电话之后，顾祯猛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扔在桌子上，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背里，痛苦地闭上双眼。

早上开视频会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邵寅成的心情貌似特别不好，刘刚低声问赵云：“赵总，你看邵总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失恋了？”

赵云其实一看见他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儿，虽然衣着气质还是跟以前一样，眉目间怎么看都觉得萧瑟悲伤。赵云没听说他和顾祯吵架的事儿，摇摇头：“应该不是，总之先别招惹他，AR眼镜销量的问题先别在会上说了。”

“行。”刘刚点点头，本来想到眼镜的事儿就打怵，7月份的销售额和用户满意度调查出来了，结果非常差，一屋子的人愁云惨淡不知道该怎么跟邵总汇报，听到赵云这么说才如释重负了。

谁知他们不说，邵寅成倒先提出来了，虽然他状态不太好，可邵总向来精明能干、雷厉风行，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影响工作。

他把销售和技术部发给他的PPT投在屏幕上，声音不急不缓，却透着凛冽果毅：“7月份的报告我看了，结果非常不尽人意。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本来就非常快，你不要觉得能维持得住现状就万事大吉了。你不去研究，不去超越别人，就只有被人超越的命，说白了就是等死。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想混吃等死么？”

霓虹这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地缩成了鹌鹑。赵云在邵寅成去美国之后被任命代理总经理，遇到这种事谁也没有往前充大头的，于是都在等着赵云发言呢。

赵云刚要开口，被邵寅成打断：“赵总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于某个人，某个部门，而是整个公司，我作为总经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公司请各位来不是等着我给大家下达命令，完成指标就行了，你们的脑子呢？如果整个公司都听我一个人的，我还要你们干什么？”

“砰”一声，邵寅成把前面一摞厚厚的市场调研报告摔在桌子上，继续说：“有谁给我整理调查问卷的客户需求了？赵云你吗？刘刚你吗？前半年的销售好能代表一辈子么？为什么没人给我汇报7月份咱们的对手出了这么一款AR全息游戏眼镜，一上架就售空了，现在人家饥饿销售，定金都比咱们销售额要高，羞愧么各位？”

良久无人说话，人人心中腹诽，邵寅成平时严厉归严厉，可不怎么发火。现在吹胡子瞪眼的，想必真是被触到逆鳞了。

这件事赵云觉得的确自己的责任最大，他处在销售一线，最能直接了解到客户需求和市场动态，但他的触角不够敏锐，再加上对方保密工作做得特别好，可能是出于对自家产品的信心，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

AR是一项新技术，在VR基础之上研发的增强现实，但这项技术在D市这种二线城市的推广和认知度其实并不高，市场也处于观望阶段，可他没想到对家居然能卖出这么好的成绩，真的是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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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知道邵寅成铁面，但还是在会上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没好意思说得那么直白。但是他不说，别人也一样会暗自揣测，这一点令他如坐针毡。

这款在售的产品是前任领导带着他们研究了两年多才投产的，那会儿邵寅成还没担任霓虹的总经理，赵云也不是销售负责人，当时新产品上线的时候正好遇上霓虹改革，俩人算是赶鸭子上架，临危受命。

其实这款产品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好，但诸多因素造成的各种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一方面VR技术虽然火了有一段时间了，但真正渗透到医学、教育、娱乐等行业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儿，要说晚，也不能绝对说太晚，还是可以奋力一搏的。

另一方面以2、3年前霓虹的运营情况来讲，能够投入这些钱去做这么一款产品，也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至于更先进的技术，像AR、MR这种，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的。无论从技术、宣传，还是从客人的接受程度等各方面，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信心能做好，所以只能保守着来。

但这一保守就出现问题了。毕竟现如今跟10年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电子技术更新换代的速度呈倍数翻滚。或许今天还在因为一项产品的成功而沾沾自喜，明天市场上就会出现比你价格更低、用户体验更好的产品出现。

眼下这局面的确不怎么乐观。如果霓虹在短期内搞不出更适合推广市场的产品，那么生存空间必然会遭到挤压，刚恢复的士气也会受到很大的挫败。所以在市场还未作出最终反馈的时候，能不能打好翻身仗迫在眉睫。

会后每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的。邵寅成把赵云和刘刚单独留下来又开了个小会，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邵寅成说：“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比较不错的对策，想听听你们二位的想法。”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气氛突然鲜活起来，赵云眼睛一亮，急忙问：“什么想法，邵总你说。”

邵寅成贴近屏幕，看了看刘刚说：“老刘，你听好了，我要做一场AR和MR联合现场发布会。”

“什么？这不太可能吧邵总？”刘刚是技术人员，技术人员的优点也是缺点——说话太直接。他认为在能力范围内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毕竟技术不能靠想象，得依托现实。

“哦？”邵寅成不怒反笑，“你说说，怎么不行？”

“这明摆着的呀，一没钱，二没技术，怎么做？”刘刚停顿了会儿，接着说，“再说了，发布会的意义在哪？用更高的技术来发布我们的VR眼镜？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赵云听见刘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使劲踹了他一脚，低声呵斥道：“老刘，怎么说话呢。”

刘刚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冲动了，一时间噤若寒蝉，赶紧住嘴了。

邵寅成突然笑了一声，赵云和刘刚同时抬头看向大屏幕，一头雾水，琢磨着老板是不是被气疯了。

这厢刘刚在心里直打鼓，这么久以来见过老板笑的次数一根手指头的三段指节都能数过来，这一笑就像往地上扔了个“犯由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大逆不道”，不会是要杀头吧？

“老刘，你说的挺好。”邵寅成笑容没变，“我准备送给你俩一份奖励。”

刘刚万念俱灰地一闭眼，这下可真的死定了，什么奖励，怕不是让自己拿着半年奖金直接滚蛋吧。

接下来邵寅成的一句话让两个人半天没反应过来。

赵云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邵，邵总你说什么？去美国？你让我和老刘去美国？”

刘刚也愣了，不是滚回家，而是滚去美国？

“没错。”邵寅成叹了一口气说，“公司再这样下去面临的就是关门，所以我们一定要破釜沉舟一次。我准备明年将公司转型，咱们专业做技术演示和咨询，产品更新换代太快，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这是最有效的办法。这次的联合发布会必须要办好，这是咱们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机会。其实我和微软在这边已经谈好了，他们答应帮助我们做技术支持，不过得让我们的人亲自过来学习。”

“所以我可以去微软学习？邵总你没骗我吧？”刘刚一激动，“忽”地一下站起来，手边的杯子差点被碰翻了。

赵云翻了个白眼儿嫌弃：“老刘你看你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去个美国把你兴奋成这样。”

“不是，”刘刚还没反应过来，“微软这么大的庙怎么会给我们做技术支持？邵总您是出卖色相了吗？”

赵云捂头，该死的技术宅男。

邵寅成没管他的胡言乱语，轻轻向后倚过去，轻描淡写道：“你听说过微软的hololens么？我想了想，世界范围内目前能完美将MR展现的设备非他们所属，虽然还有很多技术壁垒需要突破，但这也正是你们这次来美国最重要的工作。”

“hololens？”刘刚莫名激动起来，“知道！当然知道，hololens可是目前最好的MR头显设备，近十年都没法超越的黑科技，但是MR的应用怎么做？”

“这个你不用担心，”邵寅成讳莫如深地笑笑，“都计划好了，来了详谈。”

终于轮到赵云问关键问题了：“邵总，那我们啥时候去？”

“把你们手头的工作交接完，越快越好。”邵寅成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块回国。是锦衣还乡，还是铩羽而归，就看这一次的表现了。”

“行！绝对没问题！”能进微软工作是刘刚长期以来的梦想，虽然他知道这也只能是个梦想而已。不过有机会去美国微软总部学习还是让他非常兴奋，能近距离接触世界上最高端的技术，足以让他吹一辈子牛B了。

大家不知道刚才在会议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刘刚昂首挺胸、重振男人雄风的样子，都在私下猜测邵总是不是给他发了个女朋友……

赵云要去美国与邵寅成汇合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顾祯这里，两个人通过电话沟通以后，赵云才知道原来邵寅成的祖母去世了。

“这孙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老半天。”赵云非常不满地咕哝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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