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丝雨与苏小难将赖百成护在地上,另一端,蓝世仙紧紧抱着谷涄漪,泪水打在她脸庞上。
在白色的雾气中,常珠子忽然尖叫一声,被震到了地上,她的胸前已被道衍震伤,而道衍的臂膀也被梅花六剑划出碎痕。
常珠子爬起来,冷冷笑道:“老和尚,你等着,我还会再回来。”走到门边时,喝了一声:“丝雨,走!”
陈丝雨还沉浸在悲痛当中,望了一眼常珠子,竟凝立在那。常珠子气恼:“你还在这做什么?”见她不动,竟然转身要走。
岂料陈丝雨忽然抬起剑来,朝脖子上一抹,随着剑落地,重重跪倒在地,苏小难吓了一跳,喊道:“师姐,师姐!”
陈丝雨跪在地上,微曲趴在赖百成身上,脸贴着他的胸口渐渐一动不动。苏小难哪里忍得住陈丝雨这般残忍离去,拼命推她喊她。
常珠子微微转头,满面是失落和绝望。她朝天空一望,飞了上去。
苏小难嘤嘤哭泣,当她抬头,发现蓝世仙抱着谷涄漪走出了殿门,拥在门口的数百一玉弟子全部退开,目送他欲走欲远。宋莲青站在苏小难的身旁,守着她,一时悲伤不语。
苏小难回到寒露房后,只觉孤清难当,一坐就是一天,以前与陈丝雨和赖百成的欢声笑语再也找不回来。
这天呆坐在屋子里时,宋莲青来看望她,扶着她的肩膀说:“小难,你身子本就虚弱,不要太难过。”
苏小难抬头望着宋莲青问:“宋师兄,你说人死后是不是去了鬼界,鬼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还能在一起吗,还能一起说说笑笑,吃好吃的吗?”
宋莲青看着她一双光清明澈的眼睛说:“是啊,他们一样过得很好。”
苏小难又问:“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人死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是不是也一样,他们勤学苦练十几年的本事还有吗?”
宋莲青说:“有,带不走的只是金银珠宝和身份地位而已。”又扶起她说:“所以,什么也不要争了,只盼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不就好了,‘开开心心’无论去哪也能带走啊。”
苏小难面对着宋莲青的和煦春风,溟蒙细雨,只觉他是一个大哥哥一般亲切,她的眼神也转换为温柔可人,宋莲青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
苏小难也并不推却,落入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衣襟说:“宋师兄,小难从小都没有兄弟姐妹,从今往后,我将你当作哥哥好吗?”
“哦?”宋莲青微微一怔,半晌才说:“也好,我宋莲青从小也没有妹妹,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小难微微笑起来,将陈丝雨赖百成二人的伤心事一半按捺到心底去了。
又说蓝世仙因谷涄漪之事伤心过度,他只觉以前对谷涄漪太过苛刻,以致她因自己受了许多罪过,乃至惨死,时常内疚。
因蓝莺茉和谷涄漪的双双离世,他有一种想逃离长日的感觉,虽有离开念头,但总觉长日还留有什么,他明知道那个人是苏小难,却偏偏不承认。
那日他走在路上,正好遇见苏小难,两人对望了片刻,苏小难似乎躲着什么,叫了一声“师叔”,低头欲走。蓝世仙问:“你去做什么?”
苏小难说:“我正好给宋师兄送瓜果。”
蓝世仙已见她手里提着鲜果篮,又问:“你为何要送他瓜果?”
苏小难说:“这瓜果本是宋师兄派人送我的,可我吃不完,所以我才还给他。”
蓝世仙忽生气愤:“你们倒是郎情妾意。”
苏小难一怔:“师叔怎么能说这种话。”
蓝世仙甩袖而去:“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已经走出数丈远。
苏小难正想上前解释,但苦于追不上,只得作罢,落寞而去。也不知为何,她老想将此事解释给蓝世仙,她一向执着,偏偏蓝世仙的一句话她也放在心里,她直觉受了冤枉一般,心里横竖不能放平。
所以一日黄昏竟赶到月华宫外等他回来,焦急等了半个多时辰,夕阳已落入山峦,瞑色妖娆,她也无心观赏,果然蓝世仙落入她的眼帘,她笑着迎上去,见他冷冷的,脸色也淡了下来,因问:“师叔刚回来?”
蓝世仙问:“你找我有事?”
苏小难说:“上次的事师叔误会我了。”
蓝世仙从他旁边走过,又停下说:“你就来和我说这件事?”
苏小难顿觉尴尬:“嗯,好像就是这件事。”
蓝世仙说:“我是蓝世仙,你是苏小难,我们并无瓜果,你不必事事钜细,要传达于我。”
“可是?”苏小难脸色酡红:“师叔对我……我早就将自己看成与师叔有千丝万缕。”
蓝世仙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苏小难思虑半天说:“我能与师叔一起……”
蓝世仙见她钳口结舌,打断她说:“够了,我还有事。”说毕就往月华宫内去。
苏小难怅然若失,直到霞光从她身上完全移开,变成灰蒙蒙的夜色。
第105章席明辰
蓝世仙时常将自己关在钩月阁里,又望着残月叹息。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又是一年春关,这段时间里,除每月祭祀陈丝雨、赖百成之外,苏小难亦是过得平平淡淡,她也见蓝世仙在忌日里必去祭祀谷涄漪。
又说在祭祀蓝莺茉时,两人常常同时出现,苏小难看得出来蓝世仙对蓝莺茉情意至深,来长日一年,物是人非,苏小难深深伤感。
除夕夜时,长日里各聚其欢,烟火璀璨,苏小难只觉冷冷清清,坐在屋里发呆,忽然门轻轻发出响声,苏小难只道是蓝世仙来看他,但又觉不会,只见宋莲青进了屋子,笑着说:“小难,今夜我陪你守岁吧。”
苏小难说:“好啊。”
宋莲青带了一篮素食,其中的汤圆最为味美,苏小难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餐后,两人到院外放烟火,宋莲青只让苏小难看着,他点起来,霎时间寒露房外的天空就燃起了五彩斑斓的烟花,苏小难将近来的惆怅忘了一半,只对着璀璨夜色恬淡地笑。
宋莲青看在眼里,也欣慰不已。两人回屋后,别处的烟花又此消彼长,在二十四宫的琉璃瓦顶,一袭白衣立在檐上,蓝世仙望着寒露房微微生出叹息。
年关一过,春意浓浓,又是一年桃花盛开,一日有弟子来唤蓝世仙说:“师叔,师尊有请。”
蓝世仙径直到了道衍的禅房,见他如往日一般坐在蒲团上打坐,因问:“师兄找我?”
道衍微微抬眼说:“师弟请坐!”
蓝世仙坐下,见道衍起身,手拭香炉,悠悠说来:“当年师父共收了十一名弟子,加上你正好是十二名,如今活在这世上的,除你我之外,还有一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公良羽。”
蓝世仙蓦然站起:“师兄,是不是公良羽要上山了,他杀了今月百名弟子,我正要亲手杀了他。”
道衍说:“公良羽武功绝顶,曾是师父最欣赏的弟子,又兼得火玲珑相助,不可小觑,他从莽山出来,先是杀了二师兄木尘,后又杀了五师弟青翃,这番前来,势必要血洗长日。”
蓝世仙说:“师兄,我即为师父弟子,自然有责任守护青易,只是有一事不明,公良羽为何屡屡残害同门,他和青易到底有何不共戴天之仇?”
道衍又在香炉上点上白檀香。禅房尘气倏灭,妙香庄严。道衍说:“今日找你来,我正想说公良羽的旧事。”
原来公良羽是席应真的第八个弟子,按名排列,是很难得到五神行的,可席应真偏偏将五神行中最为得意的火玲珑交给了他,这已说明席应真对公良羽的厚爱。
在十一名弟子中,公良羽资质最好,又兼得仙容玉资,席应真这样做,隐隐含着他对百年之后的安排,公良羽是最有可能成为青易新掌门人的弟子。
可一切结局在二十年前全部改变,公良羽因爱慕席应真的女儿席明辰,向师父提亲,这本是天赐良缘的佳事,可怎奈席明辰曾指腹为婚许给了她娘亲的堂哥之子俞清,俞清的父亲俞绵山曾追随朱元璋立了功勋,后来在河南做了大官,俞清也就一并住在河南,这桩婚事两家都是极力撮合的。
席应真在河南能够创立青易一派,也得于俞绵山的鼎力相助,席应真的妻子早逝,去世时再次提起此桩婚事,希望席应真谨守诺言。
席应真一直以为公良羽与女儿席明辰是孩提时的友爱,没想到公良羽却公然讨上门来,当时就加以了拒绝。
可公良羽为人耿直,誓不罢休,非要娶席明辰不可,席应真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席明辰二十岁时,已经不得不出嫁,俞绵山派人三番五次上山催婚,席应真才无奈将席明辰嫁给了俞清。
在此之前,他担心公良羽滋事,就委派他到江南办事,等公良羽回来时,发现席明辰嫁给了俞清,自然悲愤欲绝,私自到俞府见席明辰,可席明辰已嫁作人妇,告知他不能再回头,故回绝了他。
而俞清正好发现了公良羽,他素知公良羽对席明辰有情意,以为他来偷情,咬牙切齿,要杀了他。
公良羽本就悲痛,遂将俞清杀害,席明辰哪里承受得了新婚失夫的悲恸,非但没有与公良羽逃走,反而随夫自杀而去。
此事传到山上时,席应真悲痛欲绝,不久去世。
席应真的十一名弟子,除一个弟子早亡,一个弟子因病归隐,剩下的九名弟子,都有可能是掌门人选,而九人中,五人是席应真最看重的弟子,他毕生锻造的五神行分属给了这五个弟子。
席应真死后的一年,青易变故不断,携带火玲珑的公良羽是最有可能成为掌门之位的弟子,他不但得到了神物之首火玲珑,资质天赋又在别人之上,更因席应真因女儿不能许配给他,故心有内疚,在诸多场合隐隐有传位于他的意思。
公良羽因执念席明辰,与她的尸首同床共枕半年之久,回山时,竟然是一半男脸一半女脸的奇异模样。
熟识他的人,自然看得出,这男脸是公良羽的左脸,这女脸是席明辰的右脸,说话也是阴阳相杂,如公良羽与席明辰的声音附在同一个躯体之上。
公良羽回山后,却遭到道衍、青翃、木慈等各弟子的围攻,道衍等人声称公良羽杀了席明辰,气死了师父,要将他碎尸万段,最后因他一半躯体是席明辰的缘故,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锁在莽山之下,叫他永世不得复生。
公良羽锁在莽山之前,拥有五神行的大弟子福坤流落燕地,不治而亡,之后,木慈到灵谷寺出家。
剩下的五神行弟子是道衍和青翃,两人同时觊觎掌门之位,致使青易派分崩离析,走的走散的散,两人才分别成立了新门派,一曰长日,一曰今月。
道衍说完这一切,道了声“阿弥陀佛”。蓝世仙只觉一阵欷歔,虽然道衍未将公良羽如何伏法的真相一一说出,但已明白,公良羽当年是多么绝望,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是不会回山的,可偏偏卷入争位漩涡当中。
道衍等人不杀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此看来,反而对道衍有几分忌惮;可是物是人非,道衍既然将不堪往事说了出来,自然是看透了曾经的执念,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蓝世仙又对他有几分敬意。
道衍又说:“师弟,我今日叫你来,有一事要嘱咐与你。”
蓝世仙说:“师兄请讲。”
道衍说:“想必公良羽月内必会上山,他此番前来,势必要取我性命,毁我长日,五日之内请师弟和宋莲青同长日弟子下山,且不可再步今月后尘,如若我死于公良羽之手,你切记告诫弟子们勿要替我报仇。”
蓝世仙哪里肯依,且不说青翃和今月数百弟子死于公良羽之手,晼晴更是因他惨死,这次立定要亲手血刃公良羽,故说:“师兄,且叫宋莲青与众弟子下山吧,我与师兄在山上等他前来。”
道衍说:“师弟何必执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公良羽有备而来,你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蓝世仙说:“君子舍生取义,师兄不要再多言了,不杀公良羽誓不罢休!”
又说第二日道衍叫宋莲青遣长日弟子下山,非但宋莲青不肯,众长日弟子死也不依,全聚集在旷兮院内,齐声呐喊:“我等愿与师尊同生共死!”
道衍与蓝世仙、宋莲青二人站在空旷旷的清水殿内,半日无语,道衍一声叹息打破平静:“阿弥陀佛,缘也命也!”
又对宋莲青说:“如若有自愿下山的弟子请送与充足盘缠,夜间云别山里勿要设防,让大家自行离去。”
宋莲青说:“敬遵师命!”
道衍又说:“莲青,你再吩咐林盛约送苏小难去北平,将她亲手交与燕王手上。”
宋莲青又领命。
苏小难知晓道衍安排众人下山的讯息后,连日里惘然惆怅,又想起大半年来在长日的生活,又悲又喜。
寒露房向来冷清,门忽然吱呀地开了,进来的是宋莲青和林盛约。宋莲青见苏小难坐在床头发呆,让林盛约在门外稍等,进门说:“小难,师尊吩咐,明早林盛约带你去北平。”
苏小难一怔:“北平?”
宋莲青说:“你是燕王之女,当然要回北平。”
苏小难又怔了半晌,宋莲青猜想她定是舍不得长日的一切,扶着她的肩头说:“小难,有缘再聚,后会有期!”
苏小难忽然抱着他的腰,将脸贴着他的腹部说:“宋大哥,我还不想走。”
宋莲青说:“为什么?”
苏小难说:“你们不和我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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