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凌已经将地上的家伙扛起,示意钟哲往宴会厅外走。
关灯回看满目狼藉的大厅时,钟哲忍不住道:“等这事过去了,我要好好办场舞会,去去晦气。”
成凌莞尔,和钟哲在中庭分开,往地下室去。
他将人锁到了酒窖里。那儿恒温恒湿不怕冻坏,同时全密封需要指纹出入,是个关人的好地方。
明天,他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家伙。
成凌回到小楼先进浴室清理干净,等沐浴完,又处理了身上的小伤口,人再出来,屋子里已不见了钟哲。
有那么片刻,他心里竟会生出一丝紧张。
沿着灯光下楼,通道尽头,小餐厅连着厨房处透出光来。
等成凌走近了些,钟哲正背对着他,不甚熟悉地拿锅煮水,煤气灶点了三四回都没能着,好不容易烧上了水,他又起身往橱柜去,不知在翻找些什么。
成凌静静出现在他身后,敲了敲敞开的门。
钟哲回过头来,惊讶里透着轻松,“我可想弄好了叫你。”
“你在干什么?”成凌大致猜到点,又有点不太置信。
“煮水烧饭。”钟哲肯定了成凌的猜想,“我想找点泡面之类的东西,今晚情况特殊,听说那个一烧就能吃。”
“你确定?”根据成凌多日来的观察,他很怀疑钟哲能接受那样的食物。
钟哲点了点头,“偶尔我不拒绝新鲜事物。”
成凌听明白了,他压根没吃过泡面这东西。
他走近钟哲的身边,整排的橱柜延伸到高处,成凌站在钟哲身后,两人上下寻找了半天,橱柜里就没有任何不健康的预制食物,甚至连半成品都没有。
如果阿金妈妈在这儿,她一定会自豪地说,怎么能吃那些防腐剂,厨房的菜色必须都是每天新鲜采购。
钟哲找着找着,话音里带出了笑意,“难道真让阿金妈妈说对了,没她我还真得饿肚子了。”
“外卖呢?”成凌提议。
钟哲看了看挂钟,“乡下地方,早过了点不送了。要么我们开车出去找找地方,就怕饿晕在路边上。”他越说越觉得有些好笑。
成凌禁不住被钟哲感染,诺大的房子里,只剩了他们俩,反倒十分轻松自在起来。
“我来吧。”成凌上前一步,将早料到的结局说了出来。
钟哲双手叠在胸前,看着他。
“怎么?怕我煮的太难吃。”成凌存心一问。
钟哲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优雅的绅士态度点头。
“总比出去饿晕在路边好吧。难得将就一顿。”成凌说得如此诚恳,钟哲都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调侃自己。
成凌已拿起刀,站在了料理台前。
番茄,青瓜,鸡胸肉一样样切丁切丝,钟哲靠在中岛边上,看成凌用刀,如仪式如表演,完全是一种享受。
他忍不住道:“你完全不像一个会经常出入厨房的人。”
成凌将切好的番茄青瓜整齐码在一旁,切出葱花,开始熟练地给鸡丝上浆。他头也不抬道:“这两行容易相通,南方有许多武师都是一流的厨师。”
武师当厨师钟哲不太清楚,但他确实知道不少道上混的,会选择开饭馆子,自己也烧得一手好菜,比如英国好几处的唐人街,就有好几位他听过故事。
成凌已经在搅鸡蛋,备菜的速度飞快。
恰好水煮开了,他将找出的卷面下到大锅的滚水里,咕咕气泡,氤氲了灶台,亦将他笼罩在了里头,越发像正在施法的魔术师。
爆香的番茄丁混入黄澄澄的鸡蛋液,香气顿时散逸出来,一直炒到番茄出汁,鸡蛋香黄,最后小葱挥洒入锅,钟哲看着竟觉着可能得改一改他开始的想法。
大概,不难吃。
将已经成了的番茄鸡蛋卤搁在一旁,成凌又开始冷油滑热鸡丝。
很快,面条亦煮得软硬适中,成凌将细面分入碗中,先浇上鸡蛋卤,再拌上鲜嫩甜白的鸡丝,翠绿爽口的青瓜,两碗简单的家常面条就煮好了。
他端着碗摆到钟哲面前,香气诱人简直勾得人馋虫都要上脑。
钟哲道谢后,不客气地尝了起来。
才吃了一口,他破天荒坏了规矩,搁筷说话,“你有放什么我不知道的调料吗?配菜鲜甜爽口,伴着面条又感觉香软适中,实在很好吃。”
成凌望着钟哲那双眼睛,从早上淡了神采,到现在终又重新飞扬起来,他不经意间神情一松,露了个笑容。
“我和你说过的,只有油盐糖,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你这手艺可真不错。”钟哲由衷道。
“是你饿坏了。”成凌回答得平静。
钟哲不以为然。
两人很快扫光了面条,收拾掉碗筷,一前一后回到了楼上。
今晚依旧是打开了隔门睡觉,看着那扇隐蔽在墙上的门,成凌慢慢开口道:“之前在密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成凌:吃了我的饭~呵呵
第20章
成凌关于密室的话还没说完,钟哲就抢着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陷进PTSD里,才那样做,并没有别的意思。”
成凌难得像是被噎了下,顿了顿才道:“我是想问你,你现在感觉如何,需不需要做点什么,或者明天看过医生再定?”
一时空气都带了点尴尬。
显然钟哲着急打断成凌,显得有点反应过度,而成凌仅仅是将原本的话继续说下去,也像是在澄清——你想多了,我压根没有提那事的意思,只是单纯关心下健康。
尴尬这点插曲,比起今晚经历过的大战又实在不算什么,钟哲抛开情绪,转回成凌的问题。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感觉没事,但这毛病一旦复发,就没有那么容易稳定下来。
情况可能不太妙,但我现在既没条件躲到哪个法国南部的疗养院去疗养,稳定情绪,也没法照你说的去医生那儿。
你知道,一旦复发,他们就会给你用药。”
钟哲扭头看向窗外,神情陷入回忆,火光映出他的身躯,修长而笔直,像极了窗外坚韧不折的雪松,“那些药会使人记忆力衰退,反应迟钝,服药期更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他转向成凌摇头,“我现在没法服用这些药,要追踪线索,揭开那伙人盗走河图有什么目的,我必须得保持清醒的头脑,敏锐的思维。”
成凌靠在隔门边,背光使他脸上的表情隐在暗处,在钟哲说话时,他的身姿没有任何改变,没有手部动作,没有点头或摇头,没有任何示意。
最后,钟哲只等来了一个简短的“嗯”,那个鼻音的全部意思仅仅是,成凌接收到了他所说的,知道了,仅此而已。
该死的,他又该期待成凌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流露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关心?
钟哲自嘲地觉出自己的异想天开,转身道了晚安。
第二天,除了钟老,屋子里的人又都各司其职地回来了,阿金妈妈看着动过的厨房,激动地跑去专门告知钟哲,“少爷,你没饿着肚子就好!昨晚你让我留在诊所照顾钟老,我可担心死了。”
钟哲笑起来,“没饿肚子,吃得还挺好。妈妈,我们今天吃家常菜吧。原汁原味的那种。”
“好嘞,少爷。”
钟哲重新从堆叠间里翻出了那本手记,阁楼里到处有人走动打扫,又换装斜窗玻璃。他随手找了个袋子套上木匣,去了楼下书房。
避开了耳目嘈杂,钟哲继续往下翻。
手记往后开始记录起他的成长大事,即使是用了十分正式的口吻,父亲的笔端偶尔还是会流露出爱护,钟哲几乎能想见父亲每一次拿笔时的心情和样子。
他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突然看到手记里写道——
“近来,我对钟哲的安危感到担忧。千年来,他们阴魂不散,总是威胁着本族传承人的安全。自从钟哲离家上学,我就雇佣了保镖,不仅包括贴身护卫的,还有一整支响应小队。
我自己亦时时处在危险中,但这是多代传承人都曾遇到的境况,并不值得过分担忧。毕竟,与他们以及所有觊觎宝物的恶徒誓死对抗,守护传承,正是我族存世的意义。”
自上学起,一直到父亲去世,钟哲从未深想过跟着自己的保镖都是特意雇来的,更不知道还有一支躲在暗处的响应小队,为他随时待命。他曾经以为身边有保镖只是圈子里的惯例,像他的同学们一样,不过是种门面,是种防狗仔多于防绑票的装点。
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事。
他知道自己的家族历史极长,先祖可以追溯到先秦时代,也知道家里有几样特殊的藏品,003河图就是其中之一。多半是父亲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出了意外吧。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太年轻,只有16岁,父亲还没有准备好将这些事告诉他。总之,原因已不可追。
钟哲又往后翻,手札一路记录到钟可出生,都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父亲在母亲逝世时,极其克制地只记录了妻子去世的事实,但那一行话,少见的,单独占据了一整页,甚至在那一页的底部,有一个圆点状的沾湿痕迹。
翻过那一页,很快,父亲第一次写道,“昨日,华夏派人来重新接触我们。清末至今,曾祖父至我,整整四代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再往后,记录双方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中间,担任搭桥人的一直是高叔,当年的他,尚未退休,还在文部省任着高官。
到了钟可两岁的时候,父亲终于写道——
“身为第109代传承人,我已考虑多时,本族近百年来离难故土,传承人始终凋零。自祖父至我,每代子嗣不过一二人,吾妻去世后,我亦无意续娶,第110代血缘传承人亦只得两位。
百年来时代变革飞速,世事皆已沧海桑田,如今仅以本族之力保护华夏本源的传承,实在日益艰难困顿。
我已观星数月,又连卜三卦,皆指向我所思考的乃是正确的抉择。
现我以本族秘徽赋予第109代传承人的职责全权行事,决定将至宝河图送还故土,交予民众之国家守护。
愿我华夏之荣光再现,愿故民重得本源之滋养。”
钟哲读至此处,竟一时鼻眼酸涩,平抚了下情绪,他才继续往后翻去。
两页后,父亲郑重地写道——
“戊子年卯月卯日,第109代传承人钟继明将河图交还故土,愿吾族所有先烈护卫平安。”
在这句正式记录之后,父亲另用一行小字写道,“此为第109代传承人最后之河图手记,第110代传承人将不再记录关于河图的传承。”
手札至此结束,几个月后,父亲去世,手记里也再未留下只言片语。
钟哲原本希望手札中会记录一些河图洛书的事,虽然找到了记录,却是关于传承的,没有任何谈及河图本身之事,给不了钟哲更多新线索。
反而因为父亲的记述,对家族,对传承人,那些提到的“他们”是谁,而我们又是谁?给钟哲平添了更多谜团。
他决定再去旧宅的书房翻找一下,看看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东西遗漏。
当他经过长廊到达中庭时,成凌正从地下室上来,身上结着浓重的煞气,衣裤上有血迹和污渍。
成凌察觉钟哲迎面走来,正准备向自个招呼,突然就侧了下身道:“等我清理一下。”旋即转身快步离开了走道。
钟哲愣了愣,反应过来,在他翻看手札的时候,成凌正在审讯逼供,现在,他不想让他看到他的这一面。
钟哲向着成凌的背影道:“我在书房。”
正大步离开的人伸了伸手,表示知道。
二十分钟后,成凌出现在书房门口,白衬衣黑西裤,净亮得像一把刚擦过的刀。
第21章
古朴宽大的书房,昨夜混乱的痕迹只稍稍做了清理。
满目是塌倒的家具和堆叠的书籍,手工地毯因脏污缺损被抽到一旁,破损的残骸归拢到角落,方便屋子的整修。
凌乱,却有种肆意颓然的美。
自门边至书房的最底处,有长达几十米的距离,每一步成凌的目光都被迫凝在一处。
周遭深黯颓靡的色调里,格窗下的长沙发上,米白色衣裤的钟哲半躺斜倚在紫色的绒面里,丝毫不受周遭影响,正专注地翻看古书,脚边的地上散摞着书籍。
午后的斜阳钟爱地洒满他的全身,衬得他越发像白玉嵌在宝函内。
等成凌走得极近了,钟哲才从古书中回神,收起长腿,坐直了身看向成凌。
他自下而上抬眼时鸦睫微颤,从成凌站立的角度,仿佛细刷抚过眼帘,连那痒触都能感到。
成凌静默着,向钟哲摊开手中的东西,递到他跟前。
钟哲不解地看向他。
成凌这才开口,“给你的。”
时间倒回这一天日出前,钟哲还在熟睡,成凌悄无声息地起身,摸出特制的卫星电话,闪身进了浴室。
他输入密码,连接卫星,很快传来AI的确认声。
他再一次确认了行动代号和行动人代号,电话的那头终于传来了一位女性后勤人员的声音。
“行动‘归赵’,行动人‘卫’,于格林尼治时间早上5时38分第一次联络欧洲本地支援,请问需要启动几级响应,需要何种支援?”
“二级普通响应,需要实验部门所有最新研发配备的神经性药物清单,尤其是针对PTSD症状的治疗和控制性药物。”
成凌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飞快的打字声,女声很快又响起,“已将清单发至行动人通讯设备。”
手机震动,成凌按程序打开加密文件,快速筛选扫遍了整张清单,随后报了他需要的药物名称。
“请问行动人什么时候需要?”
“越快越好。”
“收到,将安排于三小时内送达行动人所在位置,请到时根据提示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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