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TXT全集下载_38(2 / 2)

佳色 苏台云水 4854 字 2023-09-05

gu903();邾城不好打,从昨夜激斗到了今晨,他也是累得不行。此刻,他正在侧旁的一块大石上横卧休息,甲衣也脱了,头盔也卸了,还就着那天光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张貉小憩正酣,这时,却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模糊的“隆隆”巨响。然后,一个斥候飞速跑来,嚷嚷道,“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从睡梦中扰醒,任谁都是心情极为不畅的。张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困倦的眼皮只勉强睁了一条缝,几步再上前,却是反手一巴掌就挥到了那斥候的脸上,“瞎嚷嚷什么?!”

“不就是要打雷下雨了?去,再命人往邾城里添点柴火!没柴,往里扔死人也行!”

那斥候捂着脸,委屈地转过身来,道,“不、不是要下雨...是...晋兵打南边来了!”

“什么?晋兵?!”

那“隆隆”的声响渐行渐近,这下不用再听通报,张貉自己就拨出人群。待一见了那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晋国骑兵,他也是立刻慌了神。他忙叫手下为他穿军服,军服还没穿好,见晋兵行至,他便又要栽栽歪歪地跨上马去,“快、快退!”

“那是‘桓’字旗!”

“是桓崇!”

“桓崇来了!桓崇来了!”

桓崇于樊城一役,威震北地。石虎部的中军正处于懈怠之中,一见对方不要命地冲来,已是惊慌万分,再见了那大旗,顿时乱作一团。

......

桓崇一马当先。

他本不认得张貉,但他目力好使,见独有一人没戴头盔,又被其余部众护在马上,心中一动,顿时向那方赶去。他一面打马,还一面高声喝道,“张貉,哪里跑!”

人越紧张,手脚越不听使唤,那张貉连铠甲边上的带子都没系好,再回头,见桓崇的冲势虎虎生风,赶忙催促道,“快走快走!”

那人闻声退避,桓崇更明了心中的猜测。

一柄双刃矛左右劈砍,羯人未敢应其锋锐。他冲上前,对面的军士便自动退避开来,露出了围在其中的张貉。

“张貉,拿命来!”

桓崇眸子里充了血,双刃矛再狠狠一挥,那才立了战功放入张貉连声惨叫都听到,便即刻坠下马去,一颗头飞出了老远。

自家将领已死,羯人部众顿时如鸟兽散,向后退去。

......

桓崇在原处勒马。

见那副官满脸快意,还要率兵去追,他忙挥开矛杆,阻拦道,“先去寻人、救人!”

羯人的大部虽然退去,但邾城内外的小股散兵还需要荡清。

军士们陆续救出了数名百姓和军士,而后,在残败的城垣下救起一名毛宝的参谋后,桓崇总算是问明白了城内守军的动向。

原来,这半月以来,石虎部将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在了邾城上,他们的围城包围圈自外而内、一缩再缩。而邾城这边,在陆续发了五道求救文书后,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庾亮的“且去守城”四字。

毛宝、樊峻二将没有他法,只好在城内龟缩不出。

纵然,中途有周光冒险运来了最后的一批辎重,但困守城内、坐吃山空,粮草一日日的减少,又明知道庾亮不会增派援军。邾城内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而对面的赵国大军却是每日张罗着攻城,精神抖擞,气势惊人。

因而,在人人自危、人人绝望的情形下,邾城的城墙再高,也终于在昨夜被那敌将张貉给彻底攻破了。

城破之后,毛宝、樊峻二人即刻带人投江,意图逃跑,可惜夜间水寒,视野不清,他们下了水后就再没人知道下落了。

桓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忍住那鼻子里那股焚烧肉体的污浊气味,急问道,“周光、周将军呢?”

那谋士迟疑一下,脸上瞬间显出了一抹连烟灰都遮不住的悲色,“周将军没有像毛将军、樊将军那般投水逃跑,他率领部众,带着愿意跟从的百姓从东门突出去了。你们若是向东寻去,说不定能找到他的下落。”

......

邾城东门,出去没多久,就见着了一连十数架的偏箱车。

偏箱车,也就是平日里用来运输辎重的战车,战时结阵可做为临时的营寨,远可防箭矢,近可挡骑兵。周光在荆州军中,因为直觉敏锐,作风大胆,行军机动,一直专门负责向前线等危险地区押运粮草等后勤事务。

所以,桓崇一瞧这头尾衔接成片的偏箱车阵,便知是周光的手笔。

他的眼瞳缩了缩,再打马上前,却见十数架车厢周围,除了兵甲剑弩的斑驳痕迹,更多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荆州军士的,有邾城百姓的,也有羯人部众的。

成摞的遗体,如山倒;粘稠的血迹,一滩滩。

周光手下没有骑兵,若要突围,只能借助着偏箱车。他们定是在这里遇上了围城的羯人,于是周光便指挥众人迎敌,就地打了场攻防战。

现场惨烈,众人都不忍再看下去了,那副官道,“桓将军...这...”

桓崇的双腮咬得死紧,他定定地对着这一地的狼藉望了许久,俄而,却是愤然发出了一声暴喝,“去找!定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就是尸体,也要给我找出来!”

......

他和周光,虽是同期入营,可要说两人真正结识,却是在约半年之后的一次私斗中了。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光盘腿坐在营房外,歪头瞧着一旁闭目养神的桓崇。

...成吧,长得好看,的确就是有随意挥霍的本钱啊!

瞧瞧人家小郎...就算一侧脸颊上都有些肿胀发青了,也难掩容貌翩翩。长成这副祸国殃民的样子,也难怪总会受到军中老鸟们的格外“关注”了。

“切...我可是全都是因为要帮你,才被小陶将军一并罚得。你这人居然一句‘谢谢’都不说,真是太没良心了!”周光瞪他片刻,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鼓囊道。

听了这话,桓崇才睁开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不过,他只是短短地瞥了周光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好半天,才听他道,“...你自找的。”

“我又不需你来相帮。”

周光不满地“哼哼”两声,却是一胳膊横在他的肩头,状似亲昵地一把就将他勾了过来,道,“嘴硬去吧!我要不帮,你这一张脸蛋肯定明天花得都见不了人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这叫行侠仗义,遇上你,就再加上个不图回报罢!”

听他给洋洋自得地自己戴完高帽,桓崇不由“嗤”得一声,笑声不屑。

“还笑?还笑!”周光一听,气头上来,胳膊用力,将桓崇勾得更紧了些。

都是年少气盛的小郎君。桓崇厌恶和别人勾肩搭背,他想拨开周光的胳膊,可周光偏要气他,死活不肯松开。两人“呼哧呼哧”地缠斗了半天,最后还是周光年纪更大,力气更足,站了上风。

“喝...哈...怎么样?”周光将桓崇的肩膀勾得死死得,道,“...服不服?”

桓崇的嘴角抽了抽,再挣了两下,终于放弃似地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眼横来,虽是眼光冷冷,可长睫翩跹,目若流光,便有些惊艳了。

周光咳嗽两声,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就松开了。桓崇趁这个机会,则是一把将他掀翻在了地上。

摔倒地上的时候,周光还是懵的,他歪着头“呸”了一口嘴里的沙子,却是双手背到了脑后,顺势躺了下来,“呦!你看,月亮出来了!”

对于这个饿着肚子的夜晚来说,今夜的月色有点太美了些。

“那个...那个谁,你说说,就咱们俩在这儿,怪没意思的!你陪我说说话吧!”

桓崇反唇相讥,“你拿嘴巴呼气的?不说话能憋死?”

“诶?咱俩太有缘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周光“哈哈”一笑,眼睛瞧着那一轮圆月,道,“喂,你说,假如咱们有一天成了将军,会做些什么呢?”

“...”桓崇也望着那月亮,隔了半晌,忽然道,“你不是想做侠客,怎么又想做什么将军了?”

周光摇了摇手指,道,“唉...你不懂,侠客固然好,可是有些事,是只有将军才能做成的。”

“我呢,虽是从小在武昌长大,但我的阿父阿母都是南渡过来的。小时候,我听阿父说过,我本是有个同胞兄弟的,可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我那襁褓中的阿弟不知丢在了哪里...我虽连阿弟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可每每想到此事,仍是心中伤感。”

“要是有一天,我做了将军,我定要去江北,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作恶的胡人...”说到这里,周光的声音也变得顿挫起来,“虽然我们的地盘被他们占了,可有朝一日我定要把中原夺回来,再不要出现像我阿弟那样的惨剧!”

......

城内的大火,连扑带烧,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日头高升,临江的雾气也渐渐散去了。

阳光明媚,所照之景却仿如噩梦一般。桓崇的太阳穴跳得难受,他伸手揉了揉。这时却听见一道婴儿的哭声穿透耳膜,“哇——”

他忙睁开眼睛,却听一旁搜寻的兵士们议论纷纷,“这孩子命真大,死人堆里压了这么久,居然还活着!”

“桓将军,你瞧!”一个兵士将那襁褓中的孩子抱起来给桓崇看,“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是个小郎呢!被人护在身下,还活着!你听听,他的叫声有多响亮!”

桓崇走上前去,嘴角好不容易翘了翘。他随意向那孩子瞟了一眼,当视线落在那孩子襁褓内一块染血的帕子时,他的视线忽然凝固了。

他突地伸手把那帕子抽了出来,待仔细翻看后,急道,“你们从哪里找到他的?”

将军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好吓人!

那兵士打了个冷战,伸手一指,道,“那...那边!”

桓崇猛地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他几个大步过去,埋头便在那一地橫斜的尸首里搜寻起来。

先翻去一个,再翻过一个,最后...他颤抖着手,把那个压在最下面,却始终架着双臂的人从中挖了出来。

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桓崇用力,将那人轻轻地翻过身来,只见他双目紧闭,头发上和脸颊上又是染血又是沾灰,连那张一贯喋喋不休的嘴巴也是紧闭着的。

桓崇的眼睛顿时就红了,“显明!”

“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到一半,看着效果不好,所以就一起合着更新了。

话说,我断在这儿,会不会被拍死。。。

☆、第102章

夜已经深了。

竟陵郡石城大营中,庾亮的那顶帐子却仍是亮着的。

他正在给自己的小弟庾翼写信。

庾家兄妹,庾亮最长,明穆皇后庾文君居中,庾翼年纪最少。同胞三人,均是风姿秀雅,气质不凡。

且这兄弟俩,虽是出身世家大族,但都有匡扶宗室、一心北伐的志向。故而,这回庾亮布阵,便将弟弟庾翼派驻江陵,命他协力安守中路。

兼毫沾墨,庾亮挥笔而书。

“...晋廷多年来偏安江左,已然失却了诸多先机。彼王敦居荆州,意在作逆,不在于敌;陶士行虽守土有方,但年已衰耄,远志未足。乃至现今,荆州只区区一镇之力,休养数年,仍几多残破,能自守已不易矣。但,为唤起国人血气,兄愿以此身此命,开复中原,起慷慨之气...”

“另,近来睡眠不稳,时而心痛。同朝为官者,王茂弘(王导字)、温太真(温峤字)等俱皆作古,想来为兄大限之日亦不远矣...”

“君候!君候!”

“这么晚寻来,发生了何事?”庾亮将手中毛笔放下,向那参军打量一眼,再皱起了眉头,“衣冠不整,想来并非什么好事了。”

因为赶得急,那参军方才出门时只是随意将鞋趿拉上,再将头巾随手一裹。知庾亮肃整,他赶忙将偏歪的头巾拨正,双手将急报递上前去,道,“君候,最新的战报...”

“既然看过,那便直说。”

那参军觊了庾亮一眼,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江北南路,敌将夔安进犯胡亭,向江夏的方向侵犯而去了...江北北路,义阳郡太守郑进、将军黄冲全部投敌。目前夔安大军正在向石城进兵,南北两路,意图...合围。”

“竖子!”得知义阳郡的守官全部投敌,庾亮低声痛喝一句,“襄阳一处,便在北路阻隔了敌人大部的兵力,黄冲、郑进两个小儿竟然不战而降,真乃我晋廷的耻辱!”

他拆开信报浏览一遍,便用力把那信报揉成了一团。

“对了,南路军力不是牵制在邾城了?那夔安又是从何处调来的兵将,竟敢进犯江陵?”庾亮默了默,转而望向桌案上摊着的那张舆图,道。

听他终于问到这处,那参军面露难色,小心道,“回君候...邾城破了...”

“你说什么?!”庾亮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那参军上前,又把另一封信报呈了上来,道,“这是桓将军发来的。”

“我们的救援...迟了一步,那邾城在桓将军救抵达的前天夜里便破了...毛将军和樊将军落水而亡,周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邾城守军战死六千余名,百姓几乎尽皆被屠...”

“桓将军说,石赵军队又在那里放了把火...邾城,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庾亮的心猛地一跳,耳膜里“嗡嗡”作响,眼前更是星星点点地起着花,若不是双手还死命撑在案上,他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

“他怎么样了?”桓崇踱步至房门外,对医师道。

“周将军身上创口虽多,但都不致命,且军医都已经处置得很得当了,暂且不必担心。”那老医师顿了顿,道,“唯有右腿上那处骨伤,骨裂成片,断口不一,伤势十分严重。那处,我已经用竹板夹裹好了,但往后恢复得如何,除了每日服药,也要看将军自身的造化了...”

说完,那老医师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军见谅,我这便去开药方。”

这医师姓葛,是武昌城里最富盛名的圣手。听说他自少年时便游历四方,识遍天下疑难杂症。能得他说上一句“严重”,可见周光的伤势却是不轻了。

桓崇呆立原地,只见那老医师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桓将军,周将军受了这样的伤,除了平日里须得卧床休养外,你们身边的人还要时不时地帮忙疏导他的心理,尽量让他的心情开朗些。这样...于养病也有大益。”

桓崇一怔,随后郑重向那医师抱拳致谢。

再定定地回想一会儿,等那老医师都走得没影了,桓崇这才轻轻伸手,将那扇门推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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