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呆呆地朝他那一动不动的后背盯了一会儿,再想躺下,才感到自己的双腿因为屈得太久,已然麻了。
有点委屈,有点难过,还有点想哭...但是,她都忍住了。
衣裳擦着被子,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无忧略略伸腿,刚展了两下,就听到那本应该睡着的人不耐发声,“灯都熄了,你不赶快躺下睡觉,还折腾什么?”
他不理自己还好,他一说话,无忧眼睛里刚压下去的潮意顿时又泛上来了。她微微抽了下鼻子,平静道,“我腿麻了。”
那人背影一顿,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还是翻起身来,认命似地伸手拎过了她的两条小腿,按揉了起来。
两条浓眉虽是皱着的,但这人的手劲却很柔和。
无忧盯着他那一双长长的睫毛,不自禁地就对着他撒起娇来,“桓崇,我不喜欢你去打仗...”
那人只是睫毛颤颤,却没做声,无忧再小声道,“诸葛武侯北伐了半辈子,可直到他过世,也没能成功...”
桓崇仍是沉默不语,见状,无忧的胆子又大了些,“其实...就算有一天,你辞了官,不做这个刺史了,我铺子里赚得银钱也足够咱们一家人生活...”
“...行了,腿应该好了吧。”
桓崇放下了手中那两条滑腻腻的小腿,眼帘一掀,黑眸无情无绪地便向无忧望了过去,直接打断了她的絮语,“睡吧,明日早起,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生分了。
桓崇倒也不至于对她冷言冷语,但他面无表情,说话时的态度客气又疏离,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自己府中的下属一般。
不...若是重要的下属,这人反而是和蔼可亲,礼待周详,态度可是好得不得了。
一想到自己在桓崇的眼里,还不及一个下属,无忧心中便有些不痛快了。
九月秋收,正是清点一年收成的时候,桓崇整月周转于农事当中,忙得不可开交。转头进了十月,他又一头扎进了军营,回家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明明就在同城,却非要别扭地好像住成异地似的。不过,既然知道他在军营,无忧的一颗心便也放下了。
反正,两个人之间谁也不理谁。
转眼间,十月末的这天傍晚,无忧收到了杜陵阳寄来的信件。
成婚后,闺中姊妹虽是天各一方,但她们两人之间仍是相互牵挂,不是写信便是邮东西,往来依旧频繁得很。
杜陵阳的信中开头,照例讲了些建康宫中发生得趣事。无忧看到趣处,不由得笑出声来。
等她慢慢读到信的末尾,忽见杜陵阳写道,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现在胎象也坐得很稳,一切都很好。在这个时候,她格外希望无忧能回到建康来,姊妹俩人能一起度过接下来的这个新年元日。
无忧知道杜陵阳的身子不好,恐难有孕。不想这回竟得知了这样的一个好消息,她读完信后,双眼都放了光,只恨不得能立刻插翅飞回建康,好亲眼见见自己的杜姊姊。
因此,当门帘被人掀开的时候,她的一双眼还紧紧地黏在信纸上,连头都没抬,就欣喜道,“云娘,杜姊姊有孕了,她还邀我回建康去共度元日呢!”
“你要回建康?”
不想,她刚说完,桓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挣扎的第二天。。。幸好明天是周六,我终于可以在家躺着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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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一言不合即遁走。
两人一旦生了龃龉,这便是桓崇的常态作风。
而且,相比最初在建康他一走便是一年的那次,这回才将将不满两个月,时间已经算是短的了。
无忧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况且,再怎么说,离那天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有两个月,她就是再不高兴,怒意也早应消散得剩不下多少了。
但奇怪的是,这人的身影方一出现,她心中的怒火便又有了复燃的念头。
有点生气...
于是,桓崇虽已经进了屋来,无忧却仍是定定地坐在案前,连身都没起。她只是用眼神一瞥,开口时语气淡淡的,“不是说,最近军中很忙?”
“下半年的事情本来就多,元月之前还有得忙呢!我刚从荆北回来,正赶上休沐,便归家了。”桓崇一反常态地解释了一番,见无忧仍是不理会自己,他摸了摸鼻子,自行上前换下了外裳,“怎地?杜皇后又给你来信了?还让你回建康去?”
说着,他从自己惯常装衣的笼箱里顺手拿过一件旧衣,穿在了身上。
其实...旁边那只新笼箱里装得满满的,全是用阿母寄来的布匹给他做得新衣,无论哪一件都要比他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穿了至少有四年的青衫好。
可...
无忧向他觊去,嘴巴动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
明明不想理他,偏偏视线还就是直往那人的身上转...无忧强压着,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手中的那封信上,随后“嗯”了下,便不再做声了。
这回,却不用她再庸人自扰。桓崇换好衣服,便自动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你想回去吗?”
无忧有些疑惑地瞧了瞧他,见那人神色认真,她心中起意,遂将下巴微微扬了扬,道,“自然是想得要命!见信又不如晤面,我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杜姊姊了,还有阿父阿母,也不知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若说一开始还多少有些故作姿态的意思在里面,可说到后来,她双手托腮,眼睛里倒真地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还有咱们自己家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我走的那年秋天刚洒下了些香草种子,也不知成活没有...”
桓崇望着女郎的侧颊,听她絮絮地念叨着。少倾,他突然道,“确是我思量欠妥。想一想,你随我来武昌也有数年,这中间竟一次也没回过建康去,就算岳父岳母嘴上不说,心中也一定在埋怨我这个女婿不明事理了吧。”
无忧横他一眼,嘴唇便不乐地嘟了起来,“阿父阿母才不像你说得这样!”
她一转头过来,桓崇便笑了,他的视线在无忧的脸上仔细地转了一圈,再伸出手,把她垂落鬓边的一缕发丝掖到了耳朵后面去。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放开她发丝的时候,无忧耳尖一热,才发觉是桓崇的指尖轻轻地触过了她的耳朵。
无忧有些尴尬,她别过头去,脱离了桓崇手指的范围,那一轮耳廓却是不自觉地就红了,“...说这些干嘛...反正我也回不去。”
“谁说的?!”
桓崇笑道,“你是嫁给我,又不是卖给我。你若想回家去,自然随时都可以。”
说着,他顿了一顿,用一种极为和蔼可亲的语气道,“无忧,你想回去吗?”
......
这人今天,可真是太古怪了!
无忧狐疑地瞧着他,道,“什么意思?”
桓崇道,“杜皇后不是想和你共度元日吗?正好我在外两年,今年也要回建康述职,所以我是必定要出席今年元会的...”
“嗯,不如这样,刚好我这两日休沐,明天让云娘她们收拾行装,我们出去采买土产礼物,后日一早我就送你回建康去。这样,你在家还能多呆一两个月。等到我元会述职结束后,咱们再一道回来,如何?”
“现在就走?”无忧怔了怔,眼睛里很快就闪出亮亮的光,“真的?!”
桓崇微笑着点了点头。
无忧又惊又喜,可她琢磨琢磨,又现出犹疑的表情来。这人冷落了她两个月,一回来却是开口要送她走,而且他说得条条是道,与其说是临时起意,不如说他这一番话像是早有预谋。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事?”
桓崇的目光闪了闪,“自然不是。”
无忧微微嘟了嘟唇,道,“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想送我回去?是想趁着我不在,瞒着我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
说着,她微微眯起眼睛,道,“难道...你是要偷偷纳妾?!”
桓崇被她逗得乍然失笑,“你何时见我耽于女色过?”
“我若要纳妾,在没娶你之前早就纳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
无忧“哼哼”两声,眼光一转,再一皱眉,道,“难道,你是想趁机出兵?你要伐蜀?”
桓崇的眸子里的波动仿如涟漪,刚刚兴起一点,瞬间便又消失了。他嘴角一弯,笑得更是开怀,“这仗,可不是说打就打的。再说,现下冬日,入蜀的道路难行,又临近新年...大伙都想将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度过去,又有谁想在这时候出征?”
“再说...”他忽而抓住无忧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再一路向下滑去,“你以为,我就那么甘愿放你离开吗?”
小手被他用力按在那处的瞬间,桓崇的眼瞳更加漆黑,声音也陡然喑哑了,“若你再胡思乱想...再过一会儿,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像现在这般大方了。”
无忧的脸颊“唰”得一下便红透了,“我知道了!你别这样!”
......
第二日一早,坊市开了门,桓崇亲自陪无忧去了武昌市集,选购她这趟回程要带去的特产礼物。
临到午间,两人进了红药的食肆。得知县主临时要回建康去,红药当即便抹过了一回眼泪。邾儿却不认生,他牵着弟弟凑和过来,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拉住了无忧的手,小家伙童言稚语,反而不住安慰起了她们两人。
一旁的周光见状,也笑着打趣了几句。最后,他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温柔望着无忧的桓崇,若有所思。
上午采购,下午的时间自然便用来打包。等晚上用过饭,洗漱之后,知道夫妻之间将会有一阵子要见不到面了,桓崇这晚疯了似的抱着无忧要了好几次。
无忧被他折腾得狠了,最后一次的时候,她半是泄愤地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这人还真是矛盾,之前将她甩在一旁,现在知道她要走了,又将她缠得紧了...
......
缠绵许久,无忧第二天一早险些连眼睛都挣不开。若不是她强撑着迈上车去,桓崇都要亲自将她抱上车去了。
桓崇随车,伴着她出了武昌东郊十余里。再行数里,等见了路旁的驿亭,桓崇示意车队停下来,夫妻二人入了亭中话别。
桓崇握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手,“...这次回去,便好生在家住着,等我元月后再来接你。”
无忧应了一声,她瞧着自己的丈夫,也有些依依惜别的离情。
她轻轻摸了摸桓崇的被风吹得发冷的面颊,悄声道,“无论多忙,定要勤加餐饭,勿要让我忧心。”
说罢,她又道,“紧靠着屏风那侧的桐木箱里,装得都是新做得正当季的衣物。我都已经整理好了,最上面便是厚夹袄,夫君回去后,千万记得要拿出来穿。”
桓崇心下一暖,他郑重地拉着她的小手,低头亲了一亲。纵是不舍,仍是在此处别过了。
上了马车后,无忧心中颇不是滋味,她稍稍坐了片刻,再掀开帘子回过头去,却见那一人一马,仍立在驿道的原处,只定定地对着她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才刚分开,她好像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
马车在路上行了将近一个月。回到建康时,已经将近十二月份了,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
可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城门,无忧非但感觉不但冷,她的心内却是热乎乎的。
桓崇一早便使人联系了曹统和临海公主,告知了无忧归家的消息。故而,她们的马车方一进城,便有曹家人前来迎接。
知道女儿要回来了,临海公主高兴非常。她连坐都坐不住了,脚下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三不五时地就要掀开厚厚的门帘,听听外面的声音。
曹统见她那急切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而他自己亦是心绪不宁,才抚了抚手下的琴弦,想要平静心绪,却又遭了临海公主的一通嘲讽,“又从哪里想出这么个调子,戚戚怨怨的?快莫再弹了,等一会儿无忧回来了,怕不会被你这怪调给惊着!”
曹统干笑一声,忙收了琴去。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动静,随后有侍从一路小跑,掀帘而入,大声通报道,“郎君,公主,县主回来了!”
临海公主大喜过望,她也不顾自己只穿了软鞋,便要出门去接。等被曹统一下拉住的时候,她又生了一回闷气,恰好此刻廊下熙熙攘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那门帘一掀,却是露出无忧的一张笑脸来,“阿父、阿母!”
女儿的姿容,比之前几年还要出挑摄人,只是这番长途跋涉之后,她的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
临海公主立刻上前抱了过去,母女两人笑过一番,再抹过一番眼泪。曹统见了,赶忙从中调和,却被临海公主嗤了一通。
随后,临海公主带着无忧回了她从前的闺房。
无忧将帘子一掀,只见闺房中的陈设一如往常,因时至冬季,已然换上了厚厚的床寝。书案上的书籍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添了好些最近的诗文玄品。还有墙上挂着得那把小剑,似是又被人翻修了一遍,褪掉的木色重又被刷新了。
临海公主见她向那几处看去,她回身望了曹统一眼,道,“那都是你阿父做得。自你走了,他时不时地就要来你这里看看。除了给你寄去的文卷,那些劳什子的酸诗腐文他也是样样都给你另抄了一份,至于这处,仿佛你还能看到似的!”
无忧听了,眼睛里顿时涌起了一层泪花。
临海公主又拉开了无忧妆案上那数层高的妆奁盒,只见里面除了最新的香粉口脂,数套新打的各色头面,还有些独个的首饰。
然后,她再带着无忧走到了装衣服的笼箱前。笼箱掀开,却见里面装了好些如今建康流行的衣裳款式,华贵光鲜。
临海公主得意道,“这是按照我从云娘那里得知的尺寸,特意给你做得。在武昌住几年又算得什么?!我的囡囡这次回来,定然还是建康城里最顶尖的女郎!”
见了阿父和阿母为自己准备得东西,无忧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感念。
她再细细地打量了二人,只觉阿父这几年来越发清瘦,弱不胜衣;而阿母虽是和平日一般,打扮得光彩照人,可她面上的纹路也更清晰了些。
见女儿眼中含泪,曹统心下虽也是微微泛酸,但他振衣一笑,却是催促道,“好了,不说这些。时候近午,无忧也腹饿了吧。你阿母可是给你准备了一席的好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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