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由简没有回应,他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以前,他从来不吃油炸花生,总觉得花生过于廉价,没想到味道并没想象中那么差。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钱,你又何必自寻烦恼?”戴月光见他不语,又说,“三个人去台湾旅行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夏令营价格——”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没钱吧。”秦由简看着戴月光忧心忡忡的模样,觉得她替身边的人担心的模样怪教人心疼。
“你明明说过你是——不,你被断了经济来源,所以——”戴月光没办法直白地说出他是从没自食其力过的啃老族。
“出去玩只是小事。”秦由简佯装轻松,他现在并没有想到办法,向父亲低头是不可能的,但过这么久了,他想他母亲一定早已经心软,更别说那个没有原则地非常疼爱和宠溺他的祖母。
见到戴月光依旧一副担心的模样,他又说:“我家台湾有很多酒店,吃住没问题,Miss戴,你该不会连机票钱都拿不出来吧?”
“刚刚你明明说我们只要负责出发!”戴月光反唇相讥,“你变得也未免太快。”
秦由简见她脸上的担心终于退散,他点头说:“明天你只管答应阿曦,最迟一个星期之后我给你钱。”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三个人的。”
“可是——”
“别再可是!”
戴月光虽然不想欠他钱,但是对方的语气过于强硬,过于不容拒绝,她没办法再说不字。而且,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出游,私心。
饭后,不知道是因为习惯还是想要待在戴月光身旁,秦由简没有立即走开,甚至同她一起收拾餐桌。
戴月光洗碗的时候,秦由简靠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觉得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感觉还怪好的,就像以前无所事事的暑假,在家玩游戏的时候,妈妈将水果送到身边的那种亲切感。
忽然,她自然而然地将洗好的碗递给他。
秦由简愣了一下,伸手接碗。
戴月光并没有立即松手,两个人被一只碗连接,拉锯的时间大约有三秒钟,然而就是那三秒钟的时候,两个人的心都同时起了涟漪。
“才说过今晚你来收拾。”秦由简已经站到水龙头前面。
“你在旁边站着也是站着,搭一把手吧。”戴月光低着头偷笑。
“你知道吗?”他兀自说,“到你家之前,我从来没有洗过碗,从来没扫过地。”
“可我觉得你洗得很好,碗筷摆放比我摆放得还要整齐。扫地好像也很熟练的。”
“因为我是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
“这样啊,我好像挺随意的,没有觉得非要如何不可,我只想轻松生活,只要不生病,只要有吃的好像就很好了。”戴月光说完,抬起头看向左手边的秦由简,一边将碗再递给他,一边望着他笑。她觉得,在他身旁好容易开心。
有一瞬间,秦由简觉得自己被戴月光的笑容感染了,她那明亮的模样好像总是能够轻轻容易地击退他心头的疲惫和黑暗。
“你要求未免也太低。”他嘴巴这么说,但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是啊,我的要求一向很低,想要太多很累。”与其说戴月光容易知足,倒不如说她的经历令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也好,不然能力配不上欲望确实痛苦。”
“秦由简,请你客气一点!”
“没有针对你,而是认同的你的说法,泛指。”
听了秦由简的解释,戴月光一边为自己对号入座羞愧,一边觉得能被人理解真好,这个看起来寡淡的人,内心好像比看上去要丰富得多。
“说起来惭愧,我就是因为能力不强,所以不对自己多作要求的类型。虽然以前在学校里学习很好,没想到毕业之后,赚钱能力却不怎么样。”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秦由简实在不明白她的脑袋瓜在想什么。
“就是——”戴月光觉得很为难,“好像大多人二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小有所成,可是我自己却没有什么收获,每天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能够一眼望到头,就会有点绝望。”
“所以你觉得对不起自己?”秦由简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戴月光点点头。
“我们才二十六而已,根本还不是对自己的人生下结论的时候。”
“想不到你还有乐观的时候。”
“我有很多面的,有时候我觉得连自己也不是很懂自己。”
“比如说——”
“就比如我宁愿到你这里借住也不肯向我爸低头,说实话继承家业也没糟糕到难以接受,只是,不论我做什么事情,我爸都要对我指手画脚——”
“你是一个热爱自由的人,不愿被束缚。”
秦由简心中咯噔一下,她说到了他的心坎。
“还有谁不热爱自由吗?”
“确实,大家都热爱自由,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坚持自由、能够自由。”
……
以往,这样的心里话,两个人都很少吐露,今夜,大约是由于一同洗碗令厨房里的氛围变得温馨和轻松,他们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
直到戴月光将哗哗流淌的水龙头拧紧,秦由简将最后一个碗擦干,两个人仿佛还意犹未尽。
“我洗个澡去。”秦由简冲净手之后向戴月光甩了甩,他手上的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好坏啊。”戴月光喊着,准备去开水龙头反击,可秦由简已经笑着跑开了。
第12章与钱有关
秦由简现在身无分文,不过只要他愿意,凑个百来万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他洗完澡之后走到客厅,因为不爱吹头发,浴巾还挂在他的肩头。
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一边缓缓地在木沙发上坐下去,同时左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之后快速地拨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地响了几声之后,那一头接通了。
“你这小子,终于想起奶奶啦?消失了那么久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让奶奶安心,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为你日夜牵挂、寝食难安,你奶奶我现在是人比黄花——”
秦由简知道他祖母生性浮夸,因而打断她的话:“奶奶你也没给我电话!”
“你还有心情顶嘴!”他奶奶呵道,“你爸这次动了真格,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快回来让奶奶瞧瞧,你别怕,那孽障这几天到北京去了。我老早就想告诉你的,反正现在就我和你妈妈在家,唉呀呀,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的?因为想你,我的心已经碎了一地,这颗心,你不赶快回来是不会好了呀!”电话那一头,她自说自笑。
“看来,我不得不回家看看我亲爱的奶奶了。”在这个世界上,秦由简只会对他奶奶说出这种话。
“没错,你立刻、马上回来,不然今晚奶奶会睡不着。”
“可现在我刚吃饱饭,不想动了。”
“那你告诉奶奶,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里?今晚吃了什么,还有钱花吗?”
“之前陈叔叔回去没告诉你们啊?奶奶你不必再为我寝食难安,就像以前出去旅行那样,我过得很愉快,没有我爸的钱,我也能够活得很好了。”
“没错,就算没有你爸妈的钱,你还有我不是?”秦由简的奶奶呵呵笑着,就像所有宠溺孙子的祖母那样,她对秦由简唯一的原则就是要让他开心快乐。“要不是那天你走得太急,我该给你买一栋房子的。偏偏以前你不听话,说什么要和我住在一起,看吧,这房子是你爸妈的,一不合他的心意你就无家可归了,你该有自己的家才好——”
“奶奶没事,以后再买不迟,我最近住在我同学家,她很会照顾人,是一个又美丽又善良的女孩——”
“那你明天把她带回来,奶奶要亲自感谢她,唉,你爸真绝,居然威胁所有的亲戚,他就是拗得很,以为自己是太阳,全天下都要围着他转,要知道,就算他是太阳,可他也得围着我转。只是——当然,他管教他的儿子,我是不太好插手的,不过,回头我会教育他。”
“就算我爸自以为是太阳,我照样可以拒绝他,再说了,我不一定要太阳照耀的奶奶——”他说得大言不惭,好像自己是一夜长大的。
……
秦由简多数听他奶奶说,偶尔附和几句,他甚至没听到换好衣服也准备洗澡的戴月光打开房门的声音,更别说察觉她已经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
她之所以没有走过去是因为发觉他讲电话的声音十分松懈,说不清那是向对方撒娇还是劝哄对方,这时候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就像是卸下防备的黑豹,他甚至将头半偏,那模样令她的心不由得温柔起来。
所以,在他眼里,我是美丽又善良的女孩吗?戴月光边想边轻轻的咳了一声,继续偷听下去就太不道德了,虽然她确实很想继续听下去,直到听出和他讲电话的那个人是谁。
秦由简回过头,对她摆摆右手然后又继续讲自己的电话去了。
平常这个时间,小树唱歌还在营业,不过今天下午因为外出,出去的时候戴月光已经在门口挂出“有事外出,今天下午至晚上暂停营业,有事请电话联系”的告示牌。
越过秦由简的身旁,戴月光见到他穿着一身运动衫,再看看自己也是一身运动衫,如果被阿曦看到,她会不会说我们又同步呢?
“Miss戴,明天早晨我要出去一趟。”
“你在跟我请假吗?”戴月光知道不是那样的,她明白他只是在提前知会她,而她只是在假装委婉地问他要去哪里。
“算是,我要回家一趟。”秦由简决定说得更具体一些。
其实刚才她已经听到他说“明天回家”。
“该不会——”
“不会,我爸没在家。”
“喔,那你是——”
“没错,回家拿钱。”秦由简被她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逗笑了。
“这样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就是,其实那是你爸的钱不是吗?”
“我爸给了我,就是我的。”
“独生子吗?”
秦由简点点头,“就算不是独生子,也不会改变那样的事实。”
第二天一早,戴曦光刚刚上学去,接着秦由简也离开了小树唱歌。
尽管秦由简已经自作主张地决定了这一次旅行,可她仍决定妹妹的夏令营费用由自己出。
忙完之后,戴月光忽然觉得家里空空的,或者,更确切说,她心里空空的。
往常,就算秦由简在店中,工作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说话,可是只要他待在她抬起头就能看到的距离,说不上为什么,她会觉得安心,就像他的陪伴由来已久。
“别陷得太深了,他随时有可能会离开,就像他昨晚说的,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到?况且他会离开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早晚的事情。”戴月光看向门外,自言自语着,“秦由简明明才住进来不到一个月,为什么我现在就要担心他离开,如果这样的话,台湾之旅还是去吧。”
好不容易,戴月光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可是她的心愿马上成了泡影。
倒不是因为秦由简没有拿到钱,事实上,秦由简回到家,拥抱过他的奶奶之后任由她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地检阅过一遍,直到她确认他没有瘦下去,也没有憔悴之后她才放下心来,她甚至还问起,“你的同学怎么没来?”
“她很忙,下次吧。”
“别骗奶奶了,下次向来是空头支票。”……
和奶奶聊了一会儿,秦由简回到自己的房间,往自己的旅行包里塞了一些衣服,然后又拿了几样东西,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家多待,因为他觉得多待一分钟就会被他父亲多看轻一分——
“你想做的事情不过是玩乐,那根本不能当成正业!秦家的子孙,唯一的正业只有家业!你再拒绝我的安排,就别想再从家里得到一分钱,也别再来见我!”
这是他的父亲秦孝悯此前与他不欢而散之前最后说的话,至今言犹在耳。
那时候他没有回应他父亲,因为两个人都处于愤怒之中,秦由简掉头就走。
虽然他奶奶和母亲想要拉住他,最后也枉然。
他以为那时候他父亲只是气在头上,没想到后来他在全家族里通了气,说谁要是资助秦由简,就是和他过不去,结果那些仰赖秦孝悯过上好日子的亲戚们对他惟命是从,衣食父母的话对他们而言就是命令。
现在秦由简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明白,自己玩得差不多了,也该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接受被安排好的人生还是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时候了。
他的答案越来越清晰——
祖辈、父辈挣下的家业是他们自己的,自己的人生是自己的,我秦由简从来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更别说因为物质被架空就退缩。
虽然他确实是仰赖父母而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可是当他的父亲以要将那一切收走来威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么惊慌,物质对他而言向来是有则已,没有他也能够退一步生活。
而且,他觉得父亲的威逼一定是有底线的,到最后,不论是谁低头,秦由简相信,结局都不会坏道哪里去,家人就是家人,不论对对方有多不满意,攸关时刻,家人绝不会对家人置之不顾,除非关系已经无可挽回地破裂。
而他和他父亲并非如此,他们之间本质上是对抗,而不是关系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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