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泠小心思一下被他戳穿,赶紧一边点头,一边又下意识把棒棒糖往口袋深处按了按,在他灼灼的视线下,安静吃光了糖葫芦。
就见沈子契这才满意从沙发间爬起来,整理妥帖腰带。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送这个给你?”而他竟想了想,突然转身问道。
啊?
吴泠被他问得一懵,随后在他微眯的目光下,认真思考半晌:“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他小时候说过,圣诞节要吃甜的。
“那我怎么没在大街上随便逮着个人送?”却听沈子契又问。
吴泠心里泛暖,腼腆笑了一下:“你对我好。”
“……”沈子契眼亮起来,“我为什么对你好?”
“你人好。”
吴泠干脆道。
沈子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然而沈子契这回看他半天,脸色“刷”地撂了下来。
“我不好!我他妈怎么没在大街上随便逮个人对他好!”
话又绕回来,沈子契就一边翻脸,一边视线往下,像是想要抢回糖葫芦,奈何吴泠已经吃完了,只好气不过地把糖葫芦棍儿猛地抢过来,气冲冲又出门了。
“……”
吴泠怔愣看他离开的方向,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真的只是为了给他送回一串糖葫芦。
心脏后知后觉般剧烈跳动,几乎瞬时想起昨晚沈子契也是这般逼问他的情景,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一点点猜想的。
但他什么都可以坦白,只有这一点点,他不敢。
而平复良久,他才终是稍微清醒,记起他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
——展云舒给他的那个地址。
傍晚。
雪花簌簌落下。
吴泠走出身后那不起眼几乎密不透风的私家医院时,已经越下越大,他依旧那一身棉花团,慢吞吞穿过空旷的小巷,踩着地面积雪“嘎吱嘎吱”响,心上细细碎碎的疼。
他十二年没见他,心里虽然想,却因为见不着便总是心存侥幸地觉得,有秦彧的照顾,他的状况应是不会太差,毕竟他还有灵识支撑。
可刚刚他看到昔日精神矍铄的诙谐老头如今骨瘦如柴,无声躺在那,已经十二年,到底还是克制不住胸腔快要裂开的闷痛。
那可是将他从殓门那死亡沼泽里救出来的师父,把众人眼中“脏东西”的他悉心培养为“小神仙”的恩人,一点点捂热他原本如死水的心间,恩同父亲——或许在他眼里,早已比亲生父亲的面貌更加清晰的长辈。
他记得最初他带自卑的他去医院,一把年纪了却向嘲笑他身体的路人吐口水,撒泼耍赖骂得对方狗血淋头,转脸又给他讲,好孩子可千万不能像他一样粗鲁野蛮。
后来他将他纳入神风局,更让他与当时几岁的秦彧一起,成为人人羡慕的神风局执掌人亲传弟子,点点滴滴中状似无心般,帮他淡忘殓门的非人遭遇。
可是,发生了那件事。
手心紧紧捏住方才问出的关于那鬽的所有讯息,吴泠竟突然不确定,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他想倾尽所有对他在意的人好,但是,他们现今看起来都不太好。
嗡。
垂头前行间,他另一边握在羽绒服口袋中的手机蓦地震动。
“快走,秦彧往那边去了。”
是展云舒。
吴泠想着他应是讲话不太方便,于是也迅速回他,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不要担心。
却指尖一抖,余光看到身后重影,他猛地回头,发现这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三四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眼下只距离吴泠至多两步,吴泠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你们……”
而下意识想问一问他们紧跟自己有什么意图,吴泠忽然住了嘴。
浓烈的尸煞气息夹杂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在骤然凛冽的寒风中阴晦刺骨。
怎么会这样?
吴泠还从没在殓门之外见到如此年少的养煞人。
且他们并非如先前遇到那些邪教徒般将尸煞埋在隐秘处,而是直接养在了身上,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极其容易被尸煞反噬至精神失常。
“小哥哥,”而其中一个走进了,吴泠才看清,那其实是个女孩子,但眼下嗓音粗哑,语气诡异,对他道,“要一起听歌吗?”
听歌?
吴泠皱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却也敏捷躲开她伸来的手,同时摸出爻珠,便要尝试将这几人身上的尸煞引出来。
没想到那几人瞪着他掌上爻珠霎时变脸,动作惊人地一齐扑向吴泠,而吴泠不敢伤到他们,只就地滚落一旁,不等喘口气便将爻珠先钉向那女孩额间。
他的爻珠自从上次遗落在神风局被展云舒还回来,就被他稍作改造,如今有一根细细的引线一直被他绕在指间,操控起来容易许多。
而一声凄厉的嚎叫自女孩口中发出,吴泠惊讶发现她身上的尸煞不但没有出来,反而更加激怒了那女孩,眼前一花,尽管他早做准备闪躲,脸上依旧被尖锐的指甲刮了一道口子。
顾不得脸上伤口,吴泠只心中震撼,不明白这些女孩到底怎么了。
便在他终是下定决心,解下又厚又长的围巾几个来回间,快速将两人的手背靠着缠在一起,正思索如何再暂时制住另外两人之时,破空的几鞭伴随熟悉的枪响声乍然袭来。
他下意识回头,果然是神风局。
其中一道黑影却明显冲着他劈头而来,吴泠自然知晓对方是谁,却原本他可以躲开的情况下,眼前忽地浮过陆灵山方才的样子,身子晃了晃,又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你们都好暖鸭!!!都是什么小甜心!!!泠泠要给你们劈叉啦!!!
关于师父的事情等后面会揭开~嘤泠泠现在又陷入自责中了
第66章你敢动他们
疾风般夹带凌冽雪花的神影在距离吴泠鼻尖咫尺之遥忽然停住,却也只有一闪即逝的功夫,紧接着方向一转,狠狠抽打在吴泠右肩,厚厚的羽绒服瞬时裂开口子,随着吴泠向后跌坐而慢慢渗出血痕。
吴泠却像无知无觉,低头坐在积雪里,只轻喘着,呼出的热气自他眼前化开,眸底毫无波澜。
直到秦彧犹如一尊凶神立在他头顶,紧纂神影的手微抬,冰凉的尖端故意落在他肩上,语气阴鸷:“你去见师父了。”
这里与陆灵山所在的医院只隔一条街,他十分肯定。
“……”
吴泠沉默半晌,没有否认,也没有躲避他暗中蓄力的神影。
这些皮肉的疼痛其实远不足以让他忽略心上的愧恨。
“你竟还有脸去见他,”便听秦彧咬牙说着,忽地收回神影,俯身掐在吴泠冻到僵硬的颈间,隔着漆黑冷硬的手套,像是要捏碎他,“你又有什么企图?”
吴泠被他钳制着呼吸一阵艰难,终是抬眼,嘴唇嗫嚅,摇了摇头。
“不说?”秦彧目光阴狠,高大的身形猛地站直,以至于吴泠需要踮起脚才能勉强支撑快要窒息的喉咙。
便在这意识逐渐模糊的沉浮中,吴泠本如毫无求生欲望的濒死鸟雀,却倏然间,只觉一片温热喷溅在他半边脸颊。
什么?
他稍微皱眉,下意识地往一旁看去,竟双目立刻圆睁,被血腥一幕震动。
“你,你……”
不可置信将目光从那几名眨眼间已无声息的女孩身上收回来,吴泠挣扎着想要问一问秦彧到底在干什么。
“她们已经被尸煞完全反噬,”秦彧冷哼一声,手上又紧了紧,“你应该闻得到她们身上的血腥,都不止一条人命。”
“她们最先杀死的,就是她们的至亲。”
“……”吴泠愕然看着他。
秦彧却无意再与他细说,只又不耐烦地质问道:“快说,为什么要见师父?”
“可她们都是在失去神智的情况下,”吴泠却仍未想通秦彧的做法,哑声道,“也许有办法——唔!”
“没有。”
秦彧阴沉开口,显然将吴泠的反应与十二年前的事联系到一处,动作又变得阴狠,几乎将吴泠整个人都提起来。
“她们这种人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在造成更多恶果之前杀了她们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所以收起你那一副伪善的面孔,别以为你现在替她们争取活路,他就能躲过一劫了。”
“你那晚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
“等事情结束,不止你和他跑不了,他沈家所有涉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吴泠一下愣住,半晌才明白过来,秦彧口中的“他”,是指沈子契。
他不确定秦彧说的“等事情结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秦彧这三个月来没有找过沈子契,必定是因为他那晚参与的军方会议有了什么新计划。
可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点吗?
“到时我一定让你亲眼看着他沈家最后的结局,看看你不惜对师父下手到底能改变什么——”
秦彧这次却没有说完,因为原本一动不动被他捏在手里的吴泠竟猝然抬头,出其不意地紧纂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掰开的同时,已然纵身一跃,一脚踹在他身前,力气之大,踹得他重重撞向身后墙壁。
“你敢动他们!”
清软的声线此刻不顾一切地拔高,带着不能适应的破音,吴泠急促喘息着,干脆扯下破烂碍事的羽绒服,在秦彧凝重的目光下,手上赫然是他的神影。
“我虽然不比你与师父相处长久,身手不如你,”只见吴泠情绪明显有些失控,眼眶通红地第一次与秦彧如此横眉对峙,“但你真逼得我拼了性命,我也未必不能教训你!”
说着,吴泠愤然躲开欲夺回神影的秦彧,不顾肩上剧痛,也感受不到刺骨寒意,竟是一下下朝秦彧劈去:“沈家的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将对我的仇恨转嫁到他们身上!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子契从来不是神风局的敌人!殓门才是!让这些学生年纪轻轻就失了心智的人才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你,你根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幼稚鬼!不配掌管神风局!”
“神风局成立的初衷,你是不是也已经完全忘记了!”
“……”
秦彧被吴泠罕见凌厉的气势当真逼得连连后退几步,只是惊诧过后,却也重新出手,以他的身手很快便又拿回主导权。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师父救你性命,你又怎么回报他的!”狠戾制住吴泠不经意颤抖的右手,秦彧终将神影抢回的同时,毫不留情拧着吴泠的胳膊,给他反按在地上。
“师父让你活得像个人,你却一心巴结沈家,你又对得起他了?”
“你胡说什么!”吴泠感觉不到痛般拼力转身,浑身血迹斑斑,又沾满泥雪,冲秦彧大喊。
秦彧冷笑:“你跟他沈子契才认识多久,分开那么多年没见,你就极力护着他,跟沈峥嵘一起隐瞒他身上的东西,不是为了他家的权势难道是狗屁的感情!”
“……”吴泠闻言心中一惊,可顿了顿,又担心是他故意试探沈峥嵘的事,便强行压下询问,只忍不住回他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不管你信不信……”
“我为沈子契,可以去死,与他是谁无关。”吴泠脸上混着先前被喷溅的血迹,这样字字清晰地说着,像个小煞神,又趁他松懈一头撞向他,自秦彧的钳制下奋力起身,“所以你怎么对我都行,但你敢动沈家任何一个人,我,我一定会拼尽一切让你后悔莫及!”
像是透支了心中最大的恶意,吴泠抖着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却一抬头,看到与展云舒一起从堵在巷口的神风局特工中挤进来的沈子契。
大口喘息着,沈子契怔怔看着他一身狼狈,在汹涌朔风中仿佛随时会被吹走的尘埃,半晌,看不见周围所有人般,缓缓走过去,双手搓了又搓,才摸摸他冻到红紫的耳朵,给他往怀里抱着,头却埋在他的颈间,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第67章我不想英年丧偶
沈子契直到回家的时候,眼圈依旧是红的。
吴泠被他一路紧紧抱着,这时总算下来,却是抬手摸摸他湿润的眼角,轻笑一声:“别难受,沈子契。”
“你刚才好帅的。”想了想,他又诚心道。
沈子契自然打不过秦彧,但是,与同样怒极的展云舒合起来就不一样了。
两个从相识以来就互看不顺眼的人竟然动作配合默契,硬是给秦彧前后夹击得难得狼狈,屡屡处于下风,而其他下属因为有展云舒在也不敢贸然阻拦,倒真让疯狗般的沈子契恶狠狠出了几口气。
眼下,沈子契显然没想到吴泠还有心思安抚他,脸色僵了僵,但也没说话,只视线微垂,握住他刚被包扎的胳膊,怕他扯到伤口地给他放下去。
随后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吴泠,明显心里还装着别的事情。
就在吴泠被他看得又有些忐忑,不自然错开他越发锐利的目光时,才听他终是问道:“你那些话,什么意思?”
“……”
吴泠一愣,面色懵然,但实际心底却像是猜到他在指什么,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蜷起来,停顿片刻,有些迟疑道:“什么?”
“你要为谁去死?”沈子契不再给他装傻的机会,干脆道,“命是你自己的,你活得好好的,轻易说什么死?”
“别说他姓秦的没那个能力,就算我们沈家真的出了事,也轮不到你去和谁拼命,你连自己都护不好,总瞎逞什么能?”
沈子契其实语气并不难听,但兴许是他越说越急,也后知后觉对当时吴泠那一番笃定的话语心生惧意,说到最后便仍显得有些生硬。
吴泠闻言看看他,自是看出他是在关心自己,却还是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道:“轮得到我。”
“……”沈子契惊讶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他会反驳自己,紧接着,却真的拉下脸,“我的话你不听了?”
吴泠被他瞪得一阵心慌,而他当然可以顺着沈子契的话结束这不太愉快的对峙,可一想到秦彧的威胁,他就不安得没办法保持惯常态度,竟破天荒固执地没有迎合沈子契。
沈子契等了半天都不见他有动静,眉头皱得更紧了。
吴泠便在一阵尴尬的沉寂气氛中,忽觉身体一轻,只见沈子契弯腰抱住他双腿,几乎是扛着他闷头朝楼上走去,冲回了卧室。
“沈子契?”吴泠被他稳稳放在床沿,看着他疑惑叫了一声。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