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这可如何是好?”阿颜扯着她的衣袖,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王沅觉得她一定是吓坏了,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什么人!”身后的护卫低喝了一声,倒把王沅吓了一跳。
随即就有一人被她的护卫扭送上来,也不出声,王沅接过灯笼往他脸上一照,就觉得有点眼熟。
这烛光也让来人看清了她的面容与装扮,登时笑了出来:“小娘子,这可真是巧啊!”
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补了句:“我是严家七郎,小娘子可还记得我?”
在西州时纠缠她,被苏六郎打了的那个?
王沅把灯笼提高了点,果然就看见了俊俏的脸上嵌着对异色的眸子。
“着人把他打晕了,扔远些。”她也懒得与这人浪费时间。
“诶!小娘子莫急,可否听严某分说一二?”
一听说要把他打晕扔出去,严七郎有些急了,今夜这般好时节那可是难得,说不得就是他的机遇了。
他方才躲在角落里隐隐约约听见婢女喊了声郡主,这会也就大胆试探:“小娘子可是寿安郡主,与苏家郎君定亲的那位?”
这般年纪与长相,又出现过西州,严七郎不作第二猜想。
“严某眼拙,上次冒犯了郡主与苏郎君,也愿意将功抵过。”他笑了笑,脸上神色正经了几分,“郡主此时出行,若是要寻苏郎君,我却是有法子带郡主绕行的。”
王沅上下打量着他,这人一看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便是口中说帮她,说不定就是想讨些好处。
端看他这身份地位,应也不能与晋王扯上瓜葛,且听他如何说,若是真能帮上忙,给他些好处也不是不能。
她示意让护卫把严七郎放开,对方马上就站直了身形,揖手道:“还请郡主随我来。”
这人倒也是靠谱,被他带着在巷曲里转了许久,再出来,就可以看见方才灯火通明的哨卡被落在身后。
“严七郎若有所求,日后可来寻我。”王沅这会没心思跟他多说,上了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郡主不若带上严某?”
“且不说我行商多年,底层军士中说不定就有认识的故旧。郡主让我引路,又让我离开,就不怕我去给晋王殿下报信?”
借着昏暗的烛火,王沅分明看见他笑得得意,眼睛都半眯了起来。
那便带上,她倒是想到个别的用处。
王沅径直扯着缰绳出发,身后的护卫就把严七郎……驮到了马上,跟扛货物没什么两样。
便是行商,到底也是养尊处优多年,他哪吃过这苦头,这会为了搏个出身,也咬着牙忍了。
大约是不好的运气都耗在了方才遇见阻拦,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就顺顺利利地到了宫城外西侧的卫所。
虽是已经入了夜,卫所里仍是烛火通明,金属碰撞声尖锐嘈杂,进进出出的军士都是面色严肃,一拨一拨的人马自卫所涌出,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王沅下了马,让随从在门口寻个人报信,很快就得知苏六郎这会刚好就在卫所,才回来不过半刻,就让她赶了个正着。
通报的人入了内,她也就在门口等着,不多时就等来了步履匆匆的苏六郎。
“阿沅!你怎地来了?”苏六郎换了一身盔甲,潇洒利落,脸上的不悦占了多半,只眸底藏了些许惊喜。
“我让人护送你回去,你回去后闭上府门不许人进出,也让府上护卫轮换值夜。”
他蹙了眉,难得的一上来就赶人,身上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王沅身后站着的严七郎,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满脸震惊:“阿沅,这人怎会在此?”
☆、晋江原创
“不过是路上遇见,让他带我绕了路,”她浑然不觉自家的醋坛子已经翻了,这会也实在是没有心思在意这些。
方才一路过来时,王沅就想好了理由:“我本是想来寻六郎,路上恰好遇见此人来投奔,说他得知晋王想在今夜对楚王动手。”
这是灵机一动把锅推给了严七郎,她很有些自信,严七郎定是会顺着她的话说。
严七郎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心道果真是没来错,寿安郡主当真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想来是,寿安郡主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又不肯对苏六郎明说,倒是让他冒领了这份功劳。
身为商者,巧舌如簧才是基本功,他就顺着王沅的话,俯身行了个礼,编得也是像模像样:“严某行商,与晋王幕僚中的一位赵姓郎君有旧……”
他是真的会说,王沅忍不住腹诽着,自己只给了些关键讯息,严七郎就能编得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差点信了。
时间退回到她快到卫所之前。
眼看着前方便是宫城外围的卫所,王沅下了马,让人把严七郎拎了过来。
又让其他人站得远些,直接问道:“我有一事需得严郎君相助,若是事成,想必郎君可换了这身皂衣。”
时下有律令,行商者,出门需着皂衣,也就是黑灰色的衣服。王沅说让他换了皂衣,就是明言要给他个进身的机会,让他摆脱了商人身份。
这话听得严七郎眼前一亮,他立刻俯身长揖,态度诚恳:“还请郡主教我。”
再回到此刻。
苏六郎却是不太信的,他拧着眉听完了严七郎的一通胡扯,只是,此时正是宁可信其有的关键之时,所以还是听了进去。
他挥手示意让将严七郎拿下,对方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被押下去,仿佛是确认自己一定会被全头全尾地放出。
“阿沅若是不愿回去,我也可将你安置到我在卫所值夜的住处,你让人封住门窗,莫要出来。”
就是现在让她回去,路上也不安全。
苏六郎始终手握着剑柄,交待之后就领着她往卫所内行去。
脸上的神色比平时冷肃了许多:“蓬莱殿失了火,急调了数队人去灭火,只怕是晋王已经动了手,今夜想必会有大动静。”
王沅望着他,“那六郎方才去了何处,又为何回来?”
“我本是被抽调去救火,不过,”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示意给她看,“秦王遣人寻到我,让我去见他一面有要事相谈。”
这物件看上去,似乎是秦王常戴着的玉佩。王沅的瞳孔眯了眯。
不过,这档口,若是秦王有事,为何不是寻苏大将军,寻六郎做什么,她的神经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于是就伸手拿过了玉佩,左看右看,好像确实是秦王那块。
只是,细嫩的指尖仔细摩挲了数下,她就发现了不对,她指给了苏六郎看:“我虽是不曾把玩过秦王那块,但也知秦王腰间所系者,是他出生时圣人所赐。”
“到如今二十余年,他日日随身,想来把玩次数不少,可六郎你瞧。”她拉过苏六郎的手,让他的指尖滑过玉佩内的一处纹样。
“此处摸起来,是否有些割手?”
她下了结论:“这块玉佩,只怕不是秦王日常所系的那块,是新雕琢而成的。”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机智的样子,王沅看了看玉佩,仿造的的确很像原物,可惜还是差在了细节,或者说,差在了没有精细处抛光的工具?
指尖尖锐的触感让苏六郎冷下了脸,他方才就有些疑惑,这会结合着方才严七郎所说,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是有人假借秦王的名义诳他出去,这熟悉的手法不作他想,显然是晋王。
而晋王选择先对楚王下手,原因不外乎有二:
一则,可令秦王痛失胞弟,心神大乱;二则,秦王名声不若楚王,若是楚王出事,原本支持二王的朝臣可能会动摇。
这时,他还能百忙中算计到自己头上,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想影响的,应当是阿耶。
如何才能动摇阿耶的立场,让阿耶与秦王决裂,想必从自己身上下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自己与楚王之事有关,自己与楚王有一人因对方身亡……
苏六郎眼中凝了寒冰,晋王这算盘,当真是打得响亮!
王沅看他沉默了半天,只能扯了扯他的衣袖,“六郎?”
这才见他回过神,眼里有火星,唇角却是露出个笑容,勉强得像硬挤出来的一样,试图安抚她:“阿沅,我猜楚王说不定已经落到了晋王手上。”
可这难看笑容也不过一瞬,马上就恢复了他素日里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玉佩虽是假的,”他随手抛到了地上,价值千金的羊脂美玉就碎成数块,“这约还是要赴。但晋王若想算计我,只怕是不成了。”
王沅其实很想拦住他,哪怕是让他撒手不管,冷眼任凭楚王死活。
毕竟,对她来说,楚王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甚至细究起来,还是书里的纸片人。
可看着苏六郎凝重的神色,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一定是拦不住他的。
她很想一股脑地把所有秘密都告知他,只是话到了唇边,又都被她打住了。
这会全说了出来,苏六郎只怕也当作是她不想让自己冒险,胡乱编造的理由。
王沅微微仰头望着苏六郎,脑中掠过的是以往的种种,玉兰花下、竹林之中他指点分说利弊缘由,有理有据思维敏捷;而在笄礼上,也是身手利落投壶皆中……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若非是有人刻意谋划针对,以无心算有心,她的六郎,又差在了哪里?
或许,她应该信任他一些?
仿佛是自从梦到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又在回洛京的路上替苏六郎挡了一箭,她就陷入了不安的迷局中,潜意识里觉得苏六郎一定会遭了那些人的算计。
可仔细想想,便是秦王、晋王、顾相公,乃至苏大将军,无不是智谋出众之辈,他们尚且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不能因为知晓剧情的节点,知道他曾被算计,就断定他毫无招架之力,一定会落败。
更何况,她方才不过是稍稍一提,苏六郎不就马上想出了其中原委?他的聪慧敏锐可见一斑,自己不应该拦着他。
即使是拦得住这一次,下次呢?次次让他躲着所有未知的风险?那让他卸下所有官职身份,入了她的后院做个面首,难道就万无一失吗?
便是打个比方,苏六郎也是一飞冲天的雄鹰,合该长啸于晴空万里,而不是困作笼里的金丝雀,被人百般呵护避开一切险阻。
“六郎切记保重自己。”
想明白的王沅已经踏入了房门,她不打算再劝,但还是回转过来,交待了他一句。
最后直直地望着他,“我便在此地,等你回来。”
随着阿颜慢慢关上了房门,她的视野开始变窄,等两扇门彻底阖上,就把笑意深深的苏六郎关到了门外。
此时门外,听见了屋内人挪动物件抵住门的声响,苏六郎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在冥冥之中似乎有种预感,阿沅会坚持跟他一起前去。
好在,这预感不是真的,若否,他还真怕自己心软。
他叫上了几位曾在秦王处见过的郎君,都是些支持秦王的世家子,分说了情况,就带上他们,往送信之人言说的约定地点去,去之前也不忘让人给苏大将军传信。
屋内的王沅则是挑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打量苏六郎的临时居所。
一个字空,两个字很空,三个字就是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居住的痕迹,一张书桌一张床,其余皆无。
她坐到了书桌前,桌上有笔墨,她执起了笔,阿颜就会意地把烛台摆到了砚台边,并且开始替她研墨。
偶尔,烛光中会爆出朵烛花,把她们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
王沅在纸上复原了那日苏六郎不曾得见的时间轴,横轴加上时间节点,人名间连上了箭头,这才停了笔。
把毛笔搁到了笔架上,她看向一旁垂首沉默的阿颜,忽而开口道:“阿颜是不是早就看到了?”
阿颜研墨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强笑道:“郡主在说什么?婢子有些糊涂了。”
王沅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她僵硬的面容上:“那日的纸张是你收起的吧?这些符号,阿颜不觉得看起来古怪吗?”
她原本打算烧了的,可回头却是遍寻不见,想来能拿走她的东西的,也只有阿颜有这个胆子了。
“郡主时不时就有异于常人的想法,婢子早就习惯了,”她抖着唇笑着,脸色苍白目光躲闪,“郡主是要寻那日纸张吗,婢子收在了字稿里,回去就给您找出来。”
她在王沅的目光里躲闪着,握着墨锭的手下一个用力,溅出了一滩墨汁来,她就势跪俯下身:“婢子手抖,还请郡主恕罪。”
原本是想诈一诈她,看她这反应,看来是确实发现了什么。
王沅往门窗上扫了一眼,她带来的护卫都在门口守着,这是难得的只有她与阿颜两人,竟然如此,不如说开了。
“阿颜难道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原来的寿安郡主?”
“你不怕我么?”不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么?
她站起身,走到了阿颜的身侧,弯下身扶起了她,盯着她湿润泛光的眼眶,轻声重复地问:“你不怕我么?”
口中虽是这般问,她其实很有些自信,敢肯定阿颜会如何回答。
阿颜的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噗嗤笑出了声,眼神亮晶晶的:“婢子与郡主相处多年,怎会怕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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