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在老管家的眼中,比天空更阴沉的是伯爵府邸的礼拜堂。礼拜堂不大,第一代拉封丹伯爵的大理石座像占据了穹顶之下微弱的光线,胜利女神和历史女神在壁画上传颂着先祖往日的功绩。

老管家提着一盏煤油灯走了进来,依次点燃了墙壁上的烛台,德蒙和卡琳娜以及其他到场的亲戚彼此沉默着落座。摇曳的烛火之下,人们的脸色显得暧昧不清。坎顿律师西装笔挺,走到了众人面前,丝毫不在乎还在空中回荡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摊开遗嘱开始宣读。遗嘱很短,抛去一些程序上的文字,真正的内容甚至不满半页纸。

依照老伯爵的遗嘱,管家拥有了他现在居住的府邸配楼;家中的全部书信捐赠给圣洛伦索教堂的研究室,其余全部财产归德蒙·拉封丹所有,但在其结婚之前由卡琳娜·拉封丹保管。伦萨伯爵封号由独子德蒙·拉封丹继承。坎顿不带感情的宣读就这样结束了,礼拜堂中的出现了诡异的安静,对于有些远道而来的人,就像看了一个笑话。

律师先生,这就是伯爵遗嘱的全部内容了吗?一位年轻的女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去世的老伯爵是他丈夫的哥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融洽,在自己丈夫生病后,每年老伯爵会给他们家汇去几百马克,而在遗嘱中除了儿子和妻子没有提到任何的亲戚,仿佛陌生人一般。

是的女士,这份遗嘱是由老伯爵在三年前签署的,通过法律公证,宣读之后正式生效。坎顿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

诸位,遗嘱已经宣读完了。希望大家可以尊重我丈夫的意愿。卡琳娜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礼拜堂,黑纱衬得她脸色格外的苍白。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德蒙身上,年轻的伯爵在心中暗自扶额。舅舅们只是简单的安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礼拜堂找卡琳娜去了。拉封丹的亲戚们围着德蒙,有的明里暗里表达对邓提斯(卡琳娜的母姓)家人的不满,有的表达家中的拮据,甚至还有的在介绍还未出嫁的女儿。德蒙耳边的话语声从礼拜堂到餐厅,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好容易挨到了葬礼,面对的是更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面对父亲的去世,他能做到的几乎就是在脸上表演出悲伤,真实的感情被挤压到角落,挤作一团。

宋秋远将邀请函交给门口的仆人,走进伯爵府的会客厅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虽说他是这封遗嘱中的受益者之一,但一堆书信显然不会有多少人在乎,就像这个场合中有多少人会在乎逝去的悲伤。看着德蒙身边不断的人们,宋秋远还是决定先不上前打扰。

短暂的告别仪式之后,老伯爵下葬在教区教堂的墓园里,人们献花默哀,不论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都被吹散在这渐冷的秋风中了。像一盘散沙,随着天色乌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

拉封丹先生,如果不介意,听听这张唱片吧,您父亲参加沙龙的时候最喜欢其中的第三首歌。宋秋远缓缓走向还站在墓碑前的德蒙,关于您父亲捐赠的那批书信,我会好好保存,若是有需要您也可以随时来看。

谢谢你,宋先生。德蒙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很复杂,但是也很简单。要试着学会独当一面了,年轻人,祝你好运。在一位刚刚失去父亲,又直面了复杂关系的年轻人面前,宋秋远没有什么能做的,这是他自己必须要走的路。

德蒙看着刚刚接过的唱片,雨一滴一滴的打湿了包裹的牛皮纸,庆幸可以拥有简单而又美好的一生,熟悉的笔迹被镌刻在墓碑上,积攒了半日的情绪,终于和着雨水得到了宣泄。

阴雨天总是能在白天最大限度地保护吸血鬼,宋年撑着伞走在街道上,水幕之下是落日之前的伦萨城。不过他要赶在这场雨停下之前,完成许多事情。凭借着记忆在老街上拐了几个弯,宋年按响了德古街14号的门铃。科西莫穿着睡衣,匆匆忙忙开门,睡眼惺忪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宋年?!抬手看了看表,这才刚过正午,大白天的,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下雨,可以撑伞。宋年一边收伞,一边淡定地解释道。

白天见鬼,会走霉运的。今晚得想办法让别人去和埃斯波西托赌骰子。

可没听说你输过。

白天见你的时候都输了。你等着,东西在楼上我拿给你。连带着话都少了。

坐在沙发上,《新闻报》就看了个头版标题,科西莫拿着一个信封下来了。

按照你之前给我的那张莎草纸,我复制了一份,足以骗得过伦萨城里一半的古董商人。重操旧业,找工具都找了好久。记住,这个信封里的是复制品,万一弄混了,复制品滴水墨迹会散开。不过这样一来就要重做一份,我可不希望再来一次。趁着雨没停,你赶快办事去吧。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挥了挥手,转身上楼了。

德蒙少爷,有一位先生说给您送一封信。管家约翰逊,递过一条干净的毛巾。

是谁?

不知道,只说是送一封信给伦萨伯爵。

人呢?

外面下雨,让他在门厅等着了。

好,麻烦你了,我去看看。

宋年见到小拉封丹的时候,后者在墓地里淋了一场雨,刚回家换了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您好,听说你有一封信要给我?小拉封丹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让他去会客厅坐下慢慢聊的意思。

是的,只有一句话提醒伦萨伯爵履行约定,还有这个信封。话我带到了,信也送到了。再见拉封丹先生。宋年也不多话,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剩下的见招拆招就是了。

你是谁?

说不定以后你会知道的。宋年转身离开,前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从葬礼回来的宋秋远,兴致一直不高,和助手伊蒂整理老伯爵捐赠的文本。拉封丹家族是因为军功才获得的伯爵头衔,只是大致浏览了一些内容,宋秋远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文献会给他的研究增添不少细节和有力佐证。

圣洛伦索教堂不大,最出名的是她的礼拜堂,从建筑到其中的雕塑,几乎都由米开朗琪罗亲自操刀。宋年收了雨伞,走进礼拜堂,门厅里满是精美绝伦的雕塑,像是走进了博物馆。象征黑夜的女神身型婀娜,恰到好处的抛光让她在微弱的光线下都好似披戴了一层月光;象征白日的男神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似乎能看到皮下血管隐隐的跳动。艺术家总是能够通过某一种途径,接近人的心灵,在某一刻相信神灵的存在。也不多做感慨,宋年穿过一道拱门,上了二楼。

叩叩

请进。宋秋远戴着眼镜,拿着一本距今有近百年的日记本,头也没有抬一下。

宋先生,您好。安静的气氛,让宋年一时不知是否该打破。

噢,小宋年,你怎么会在这儿?几乎要被书籍淹没的长者显得有些意外。

是这样,德蒙找到了一封信,里面有加了一张莎草纸,好像是从哪部手稿里掉出来的。让我顺路交给您。宋年信递给了宋秋远。

麻烦你了,老伯爵捐赠的这些文献经过整理之后可以很好的讲述伦萨城的故事,可以保管它们是一位研究者的荣幸。代我再次感谢。

没问题。宋年停顿了一下,宋先生,我有一个关于您的私人问题。

请问吧。

老伯爵生前和您很熟悉吗?

之前在一些社交场合中见过几面,并不是很熟悉,不过他知道我在研究伦萨城的历史之后表现得挺感兴趣。

宋先生,您也知道伦萨城不止一个历史学家,有意向收购的这些手稿的商人也有,而老伯爵选择的捐赠,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您。

老伯爵作为一名信徒,把家族文书交给教堂保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作为教堂的主管,同时又是学者的可能就是我一个人吧,也许是这个原因。

圣洛伦索教堂不在他的教区之内,出于朝圣的心态又为什么捐赠给圣母百花大教堂呢?那里的神父们同样会很乐于接受这笔捐赠。宋年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弯腰平视着长者的眼镜,带着一丝压迫感,有没可能是老伯爵有话想说,但是只有您最有可能看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