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碗中肉多,一时半会吃不尽,熬到旁的兵卒离去,王五宝方低声道:“解药还未配齐。”
猫儿手上的碗一晃,立刻淌了一手油。
她只着急望着他:“那怎么办?只怕还有三五日就该发作。”
王五宝看着她着急神情,眼风扫向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几人,面上倏地一笑,压低声音道:“泼我,远处有人盯着我们。泼我,用碗中油汤泼我。”
猫儿的心思却放在她的解药上。
油汤在她手中碗里一晃一晃,她急急道:“你和我联手,却拿不出解药,你不是玩我?”
他看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大局观,竟然还在纠结她自己的小事,只恨的要给她一剑,咬牙切齿道:“快些,泼我,解药的事随后再说。”
她见他有了松动,方将心思放在他的要求上。
平日到了气头上想打想杀的泼辣劲,到了要演戏时却百般顾忌。
“不成,我要泼了你,你阿娘得打我板子。”
“便是你阿娘不打,你还有四个阿哥一个阿弟,我落不着好。”
“不泼油汤成不成,我用一颗花椒粒打的你嗷嗷叫成不成?”
王五宝咬紧后槽牙逼问:“泼不泼?”
她坚决的一摇头:“不泼,不能泼。”
“呲啦”一声,她只觉身子一个晃动,外裳连同袄子的前襟已掉了半扇,冬日寒风瞬间扑在了她颈子上。
“啪”的一声,汤碗照准了拍下。
*——*——*
马车徐徐返程。
猫儿环臂而坐,心中颇有些惴惴。
不知回宫后,是否又要被人堵在宫门前截走,将上回寄在皇后处的五个板子认领到身。
随喜在边上唉声叹气,对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泼油汤就泼油汤,怎地能拿瓷碗往脑袋瓜子上招呼?演戏,演戏你懂不懂?”
猫儿此时当然知道是演戏,可人入戏的时候,哪里想的到那么多。
她嘴硬道:“他又轻薄我,我还不能还手?”
她进了一趟营里,除了送给王五宝的满头血,还为他的名声做了新的贡献:
整个军营皆知,继上回王五宝在营里乱叫过,此回这个下作兵蛋子又将大仙给唐突了一回。不要脸,忒不要脸!
随喜回想着他躲在马车里瞧见自家主子的惨状,叹息道:“宫里宫外多少女子想投怀送抱,主子真喜欢,哪里需要寻你这个不人不鬼的?”
“那板子……怎么办?”她颇有些惴惴。
随喜无语:“主子既然主动让你动手,就是做好了准备的,皇后那边无碍。只求你日后再配合时,千万莫用力过猛。你不心疼主子,咱家心疼!”
猫儿长吁一口气,立刻将心思放在了解药上:“解药怎么办?那痛苦可不止是心疼。”
随喜摆摆手:“你回去日日往树杈子上瞧。有了音信,树杈子上就有东西。”
猫儿黯然坐了半晌,一直等到马车外热闹声渐大,方叹了口气,将窗帘掀开一道缝往外瞧。
正街繁华。
恰逢午时,酒馆、各式铺子已开始热闹,叫卖声、还价声不断。
一家医馆一晃而过,猫儿忽的想起熬制褐色颜料的事情来。等熬制出褐色颜料,就能开发大地色眼影和眉粉等妆品。
她忙忙转身拉着随喜衣袖央求:“停车,我好不容易出趟宫,得办一回要事。”
随喜给了她一个白眼。
猫儿见他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图,立刻起了笑脸,娇声道:“随喜公公,我们对食,可成?”
随喜立刻打了个冷战,低叱道:“你就作吧,等掉了脑袋就到头了。”
他问清她要买什么,伸手接了银子,唤停马车,低声叮嘱:“莫下马车,指不定何处有刺客,时刻让你玩完。”不情不愿下了车厢,寻着医馆而去。
周遭热闹,猫儿坐在车厢里想着她的未来。
不知李巾眉寻的妆品寄卖铺子离这里有多远,也不知自家口红可受欢迎。
她正想的入神,车厢外却传来一把子娇柔之声。
那声音中略略带着些忐忑与讨好,探问道:“晔哥哥?你可在车厢里?可是要回宫歇息?”
有微风徐徐,窗帘摇晃。
猫儿竖着耳朵,顺着帘缝静悄悄往外瞧。
身段盈盈,面若桃花。是个熟面孔。
车厢外的女子等不来车厢里的回应,已继续道:“上回父亲弹劾你,害你挨了打,雁儿在家伤心了好些日子,不敢进宫见你……”
哦……原来是楚离雁,萧定晔货真价实的表妹。
车外的姑娘还在情深意切的倾诉衷肠:“……后来又听闻你围猎中伤了好几回,还被宫娥咬伤……前几日母亲微恙,我一直在侍疾,没来的及进宫……我现下就随你进宫向姑母请安可成?”
她说话间便由身畔的丫头扶着手臂,要往车厢里去。
外间赶车的侍卫来不及阻拦,猫儿立时起了一头冷汗,不及多想,即刻娇滴滴的扬声道:“殿下,你倒是说话呀,怎能抱着奴家,又听着旁人说着倾慕之语……”
车厢外楚离雁的身子一顿,立时僵在原地。
猫儿抹了一把汗,牢牢关注着外间的动静。
这位楚小姐对萧定晔一往情深,连他的臭名声都击退不了她的绵绵情意。
若被她发现,现下坐在车厢里的女子正是那咬伤萧定晔的宫娥……猫儿打了个冷战。
女人是如何折磨女人的,她明白的很。
后宫荣冠“普天之下最残酷之地”的美名可不就是靠一帮子爱吃醋的铁腕老娘们儿撑起来的?!
外间楚离雁身子一晃,双目一瞪,立刻向车厢里抬腿而上。
第85章猫妖妆(五更)
猫儿心尖上一颤,当先拿起了牛角帽护身。
若帘子掀开,倾慕萧老五的楚离雁发现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要和她拼命,她也好有招架之力。
帘子已被掀开一角。
她再伸手扯了条毯子包住了脑袋,便见楚离雁的身子一住,外间继而传来随喜的声音:“楚姑娘?”
楚离雁回头,收回踩在脚踏上的一只脚,勉强稳住大家闺秀的涵养,淡淡道:“坐在车里陪着表哥的是哪位姑娘?这般不顾体面,若传出去,姨母和姨丈只怕又要打表哥的板子。”
随喜恭敬垂首:“主子曾交代,不可透露他的事。奴才若说了,只怕要先挨上板子。”
楚离雁一咬唇,回头往车厢方向瞧去。
一帘之隔,再掀开大一点,她就能知道哪个狐媚子在勾引表哥。
她将将要伸手,随喜又劝道:“姑娘请回,姑娘该知道主子的性子……”
楚离雁当然知道。她曾向宫人打听萧定晔的事情,便引得那宫人被查了出来,丢了小命。
可就这般离去,她太不甘心。
那御花园阁楼里白日偷香的,那同他抱在金水河里的,出去围猎时上了表哥床的……还有此时和他钻在车厢里的,她总得一个个查出来都是怎样的狐媚子。
她还在僵持,车厢里又传来一声娇叱:“随喜,你这狗奴才上不上来?殿下急着回宫。”
随喜就坡下驴,立刻向楚离雁一揖,也不进车厢,转去前头坐在驾车侍卫身畔,催动马车极速往皇宫驶去。
猫儿大大舒了口气。
然而她放心的太早。
等回了宫,她从车厢里出来,取了核桃干青皮要回废殿时,随喜便用他主子常看她的模样,嘴角一提,讥诮道:“姑姑今儿的小聪明耍的太早,这些日子你可莫要轻易出废殿。”
什么意思?
猫儿深知宫里人的臭毛病之一便是说话只说一半。她不敢大意,牢牢盯着随喜,等他再点透一些。
随喜指了指马车:“殿下今儿接你出宫不是密事。你方才在马车里耍的小聪明将楚姑娘赶走,今儿有多窃喜,下回遇到她就有多倒霉。你好自为之,莫把小命折腾没。”
他正要转身离去,猫儿已想通了其中利害,忙忙上前拉着他衣袖,讨好道:“求喜公公指点该如何避祸?今儿实在是,我说不想法子制止她,只怕她当场就要打我耳刮子。”
随喜摇摇头:“楚小姐乃堂堂侯府之女,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她要进宫谁能拦着?你如今的名气大,她都不用寻人打听,就能直直寻到废殿里去。你最好也同你家五福一般,日日躲进炕洞里,或者唤了你阿哥日日罩你。否则只怕少不得挨一顿揍。”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主子被你打的头破血流,这也算一报还一报。如此来看,咱家倒是对楚小姐有了些好感。”
他一挥手,乐滋滋去了,留下猫儿捧着牛角帽和核桃干青皮呆站半晌,只觉着后途难以为继,命运多舛。
猫儿回废殿时,五福还躲在炕洞里没出来。
一丁点火星子都没有的炕洞,比外间还要冷上一分。
等放出五福,这位被旧年煤灰蹭成小黑人的阿弟当先就窜去了院里,站在日头下簌簌发抖。
猫儿重重叹了口气。
咋活下去啊,这造孽的日子,太难活了。
她换上常服,从皇帝送她的贵重药材中随意挑出一两样,再揣了妆粉在袖中,决计要会一会搂着煤矿不撒手的吴公公。
*——*——*
掖庭膳房近处的一排瓦房里,恰逢未时,大小太监都在歇晌,还未起身。
猫儿轻轻推开吴公公的房,迎面暖意扑面,映入眼帘的当先是三个大火盆。
她心中顿时美滋滋。
这死太监炭火果然多,她这一趟决计不能白来。
炕上的吴公公睡的深沉,呼噜从未停歇。
猫儿站去炕边上,不多时便起了一脸热汗。
她松了松衣领,想着今日求情,必须给人个好脸色。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她立刻挤上一副谄媚相,将一双杏眼吧唧吧唧眨巴的欢快,眼瞅着吴公公眼皮扑棱,渐渐转醒,立刻甜腻的前倾身子:“吴~公~”
“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当腹已挨了一脚。
她一个趔趄连连退却,反倒在地,挣扎间压翻两个火盆,火星子扑到衣裳上,立刻冒出一股青烟,烫出连串破洞。
她慌里慌张拍灭火星,刷的站起身,大喝一声:“死!太!监!”
吴公公灵台略略清明,看清楚胡猫儿模样,立刻哎哟一声光脚下地扶起猫儿,赔笑道:“姑姑可跌伤了?咱家方才没看清,以为姑姑是要……”
要如何?猫儿“呸”的啐了一口,径直解了衣领纽子,作势要将他往炕上拖:“没错,姑奶奶今儿不和你对食,就对不住你方才踹我的那一脚!”
吴公公惊了一跳,一只手立刻扯住一旁小几,连带的那小几“咚”的被拉翻。
这屋中连番动静,引得外间太监敲门相问:“吴公公?”
吴公公当机立断扇了自己两巴掌,作为他脚踹猫儿的惩罚。
他见猫儿一脸的怒意有所缓和,这才张声道:“无事,有只耗子,已经打死了。”
外间便没了声音。
吴公公央求道:“姑奶奶,你现下这般模样,若将人招来,咱家守了半辈子的清白没了不说,连带的你再也同皇上无缘。你说,你究竟要什么,照直说。”
猫儿这才松开手,起身慢悠悠坐去了椅上,踢了踢火盆,道:“废殿冷的慌,一冷我就要现形。”
她抬眼缓缓看向他:“见过猫妖现形是何模样吗?”
她倏地转过身去,从袖中掏出口红,极快在唇上、眼皮和鼻头涂上颜色,再将手中方才沾染上的漆黑煤灰往人中上划下一道,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吴公公:“猫怕冷,你可知?”
吴公公还睡眼惺忪,被她一转眼就露出的猫相惊得足足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道:“你……说实话,你真的是猫妖?”
“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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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六更哦,还有一更,马上送上。
第86章猫怕狗?(六更)
猫儿直到今日方明白一个道理。
太监残缺了身体,并未残缺脑子。
甚至因为残缺了身子,脑袋瓜子比一般汉子还要灵活一些。
就在猫儿一息间画好猫妖妆,说了一句“猫怕冷”,这位老太监露出的惊慌一瞬间收回,继而挤出个笑脸:“等一等。”随即出了门。
她原本以为他是领悟到了她想要炭石的意图,要去给她装炭石。
她从善如流,翘着腿等待的极悠闲。
随即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浓重的呼气声。
房门一开,一只大黄狗腾的扑进来,险些将她吓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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