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不其然,清北东西虽没动,但人已经回东院去了。这两日,罗氏照料,三姐开导,清北渐渐平静,可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开,于是每日给祖母晨昏定省他都不去了,就怕见到姐姐。
祖母的病总不见好,宝珞只能不停地寻名医药神,连郑院判都请来了。郑院判的话和姑姑一般,都道嵇氏是心气郁结。看来祖母这个心结,刻不容缓,势必要打开了。
按照郑院判的调理方子,宝珞亲自去药房给祖母抓药,回来时经过护国寺,她打算去拜拜佛。
宝珞虽无信仰,可也想找个心理慰藉,于是恭敬而拜。拜过后,她去了后面的藏经阁听了会讲经,便带着嬷嬷绕过寺庙后的小池塘,打算从后门出去,径直穿过胡同里,去自己马车那。
然才离开不就,还没出胡同,主仆二人便被人拦住了……
☆、40.无赖
“小姐这是去哪啊?不是说好了今儿在此相聚,您怎撇下我就要走了?”面前,一油头粉面,个子不算高,身材单薄的小生嬉笑道。
宝珞睨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吧。”
小生泛光的脸一挤,皱眉道:“怎么可能,咱都传情多少次了,我还能认错!是吧,姚家二小姐!”他把后几字咬得极清楚,很怕人听不清似的。
这胡同虽小,却也不算偏,往来之人不少,听了这话都不禁朝这边望,甚至还有驻足多瞧了几眼的。
听闻小生这话,宝珞明白了,他确实是奔着自己来的。于是未慌,冷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造谣,你胆子够大呀。”
“我何来的造谣……小姐,听这意思,您是不认账了!”小生说着,便朝宝珞靠近,杜嬷嬷赶忙拦在二人之间,怒道:“哪来的无赖,我家小姐的主意也敢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好好好,你们西宁侯府真是仗势欺人!与我好时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这会儿嫌弃我,便像条狗似的将我踢到一边!”
“你还知道自己是条狗啊!”宝珞哼笑,惹得驻足者也跟着笑了。还有巷子口,四抬蓝呢轿子中的公子哥也好奇地挑帘望了一眼,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途径护国寺的颍王萧元泰。可能唯一没笑,神情紧张的便是他身边的盛廷琛。
被骂是狗,那小生粉白的脸皮涨得通红,想来应该不是羞而是气得。他指着宝珞嚷道:“行,二小姐,你无情便休怪我无义。今儿当着大伙的面,咱谁的脸皮也别要了,就掰扯掰扯,看看你是如何为了我,连婚都退了,眼下却翻脸不认人的!”
这话一出,巷子口的盛廷琛忍不了了。且不说他根本不认解除婚约的事,便是二人真的没关系了,他也见不得宝珞被人诋毁。于是他迈步要上前,却被轿子里伸出的手拦住。
萧元泰佻笑,慵然道了句。“别着急啊,先且看看。”
围观人从三两个到七八个,越来越多。宝珞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生身上,莞尔一笑,百媚顿生,连那小生看得都有点直了。她悠然回身,在护国寺门口扫了块台阶,帕子一铺,干脆坐下了,端然望着他,从容道:“来吧,那便讲讲吧,看看我是如何与你‘花前月下’的!”
西宁侯家小姐好魄力,这一幕瞧得众人兴奋不已,而那小生有点乱了,不过面上却轻佻依旧,阴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纸笺,展开示众,“这便是小姐写给我的情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念了几句,颇是得意地在宝珞面前甩了甩。本以为她会窘羞交加,却不想她哼了一声,笑了。
“这是我写给你的?”宝珞问。
小生表情肯定。“自然。”
宝珞笑意更深了,一脸的无奈。“且唤你一声公子吧,你就造假咱也得花点成本不是。你看看这纸笺,用的是绵纸吧,虽细薄却廉价。许对公子而言这纸已算佳品,可在我西宁侯府,便是草纸都算不上。我西宁侯府用的纸笺,是徽州的宣纸,质地且不说,纸上那是加了粉彩和蜡砑光,用泥金泥银绘出图案,张张有西宁侯府的标识!我放着粉蜡笺不用,拿这草纸都算不上的棉纸给你写情书,你说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情啊?”
这话引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然哄笑之余,不得不感慨,高门里的生活真是没法想象,连纸笺都可以奢侈到这般程度。
众人取笑,可小生不甘心,赖皮道:“谁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反正就是你给我的。”
“我如何给你的?”
小生怔,看了看她身边的杜嬷嬷,哼道。“你身边的丫鬟传的。”
“哪个丫鬟?我房里的锦绫?”
“对,就是她,她偷偷传给我的。”
宝珞默默叹了声。就这智商还出来招摇撞骗,跟他浪费时间真是多余。她撑着台阶起身,拾起帕子抖了抖,嬷嬷替她收了。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
小生以为她无计可施了,得意而笑。“看看,小姐没话可说了吧!”
“是,你去找锦绫说去吧!”说着,她抬脚便要走,小生拦住,嬷嬷鄙夷地瞪着他,狠道:“你去西宁侯问问,偌大的侯府,可有一个叫锦绫的,撒谎都撒不圆,还在这卖丑,呸!说你是条狗都冤了狗了,好狗还不挡道呢!起开!”说着,她搡了她一把,却不曾想那人瞧着单薄力气倒是不小,一个耸肩倒是险些把杜嬷嬷推个踉跄。
“我就不起了,你今儿能把我如何?”小生脸色突变,阴测测笑道。
他逼着二人,杜嬷嬷护着小姐,步步后退。旁观者瞧见方要上前,人群里又窜出两人,眼神威胁地扫着众人,吓得大伙一个个都缩脖侧目。
“你不是嘴巴厉害吗,来呀,喊呀,看看能个能来帮你!”那小生诡笑,依旧步步紧逼,眼看着都退到寺庙里了,忽地一阵风起,还没待大伙瞧清,盛廷琛已站在小生身后,幽沉之音朗道:“我!”说罢,上去便是一脚,这力度之强,竟“嘭”的一声小生直直撞到了寺院的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蒙头撞向。
这还了得,其余俩人不服气冲了上来,盛廷琛单手边将二人弹开,毫不费力。瞧出他是有功夫在身,犹豫间,二人搭上了他腰间的四品绶带,愣住,默契地互望一眼,转身便跑,盛廷琛两步便将其中一个按肩扳了回来。那人急了,四下瞧不见出路,却乍然看到了池塘边的杜嬷嬷,随手便是一推——
杜嬷嬷惊呼而倒。可她倒不要紧,她身后还护着个宝珞呢!这么一摔,直接把宝珞带进了水里!
“宝珞!”盛廷琛大呼一声便去拉,奈何中间夹了个杜嬷嬷,晚了……
“噗通”一声,宝珞落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连下又是“噗通”一声,盛廷琛也跳进了水里,他去救宝珞了。
原身不会游泳,宝珞又因曾经溺水而亡留下了阴影,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突然抓住了个“支撑”,她想都没想便抱紧了。接着那“支撑”游动,将她带到了岸边,她撑着池塘边瞧去,才发现一身湿漉的盛廷琛。
他推她上岸,却被她躲开了。她藏在水里看了眼岸边杜嬷嬷,嬷嬷会意,忙起身驱赶围观者。对千金小姐而言,落水湿身可不是什么好事!
盛廷琛也意识到了,先一步上岸,见跟来的护卫送了件干爽的鹤氅,他想都没想,一把将她拉了上来裹住。衣衫长大,将她裹得是严严实实,只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宛若水洗的墨玉,晶莹剔透……盛廷琛看愣了,直到这双眼睛投来抵触的目光,他才缓过神,伸臂便要抱她走——
“不必了。”宝珞推开他,淡漠道。
盛廷琛眉心微蹙,俊朗的脸满是严肃。“你自己能走吗!”说着,他瞥了眼门外,宝珞也跟着看去,却见门外的人只多不少。
“我不走。”她回了声。“今儿落水的事已然说不清了,男女授受不亲,咱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宝珞,你到底要闹到何时!”
“我没闹。”
“我是你未婚夫!”
“曾经是。”
盛廷琛深吸了口气,努力安奈着情绪,良久,他后退一步。宝珞以为他要走了,然他就那么站在那,挡住了门外人望来的视线。直到门外“二小姐”的唤声响起,宝珞知道是自家的车夫找来了,这才跟着杜嬷嬷在盛廷琛的遮挡下上了车。
车刚驱动,宝珞又唤停,隔着窗户的竹帘她看着车外盛廷琛模糊是身影,道:“谢世子爷今儿相救,衣服改日必遣人送回府上。”说罢,便让车走了。
盛廷琛呆望,不知为何心里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且疼。
而不远处的巷子里,站在轿子外面瞧清了一切的萧元泰勾唇笑了,捻着指尖间的玉珏,喃喃道:“这姑娘,有意思……”
……
怕家人担心,宝珞从后门回的家,入府后直接奔观溪院去了。刚入西厢,稍间还没进,便听门嘭地开了,姚澜出现在面前。
姐妹二人僵住。宝珞整个人水淋淋的,身上的鹤氅还没来得及摘下,姚澜的眼神贪婪的在她身上扫视,生怕落下蛛丝马迹似的,随后惊问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珞没回她,而是呵了声。“你进房不会敲门吗!”
姚澜皱眉,撇嘴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还要敲门。”说着,她对着大敞的门象征地拍了两下,不耐烦道:“这回满意了吧!父亲唤你去前院呢,等你半晌了,快着点!”说罢,哼了声扭头走了。
小姐身上凉浸浸的,怕她风寒,杜嬷嬷都已经嘱咐小丫头去烧浴汤了,看来暂时是洗不上了。宝珞匆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去前院了。
然到了前院正堂,只见满堂阴沉的脸,和西宁侯怒视的目光,她愣住,一脸的茫然……
可没人给她解释,目光不停地在她未干的头发,和浸得发白的脸上转动……良久,西宁侯开口了,寒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了!”
☆、41.山雨
这一声呵,宝珞明白了。到底是消息比人快啊,她还没到家呢,已经得信了!
“我去给祖母抓药了。”她淡定道。然西宁侯却冷哼一声,“抓药,好个借口啊,抓药抓到护国寺后的小胡同?你到底是抓药去了,还是暗约私期去了!”
这话一出,宝珞怔住。她以为他们是怪自己落水,狼狈而归,却不曾想父亲竟道自己暗约私期。她循望着堂上的一众人,罗姨娘,姚澜,弟弟,还有二婶母,没一个不是面露愠色,目光好不嫌弃。
“父亲,我没有。”宝珞辩解。
这时,长久未出的罗姨娘却开口了,埋怨道:“二小姐,知道你贪玩,可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不是。这私会的事可是正经小姐能做出来的?你看你当初和武安伯世子,两人是有婚约在身,所以见便见了,没人说你什么,可这又是哪来的男子?二小姐啊,你便让你父亲省省心,然咱们侯府安宁些吧!”
“不叫侯府安宁的是我吗?”宝珞瞪着姨娘反问了句。
“混账!你还有理了不是。”西宁侯大斥一声。“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一个千金闺阁,不好好在深闺做功课,整日抛头露面,这已然够不像话了,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来。这算什么?当初非盛廷琛不嫁,婚定了,又嚷着退婚,结果呢,却和这么一个不三不四之徒幽会!西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更让武安伯府情何以堪!你非要再落个朝三暮四,杨花轻浮的名声你才罢休吗!”
“轻浮?水性杨花?”宝珞冷笑,“父亲,有您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西宁侯尴尬,他确实是气急口不择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不如此胡闹,我怎会说出这些。”
“我如何胡闹了?”宝珞反问。
“你!”西宁侯指着她,“你自己做的事还用我说吗?你今儿一言一举早便传开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然清楚,我问心无愧。”
西宁侯气得胸口直堵,而宝珞却接着道:“我不知道这话是谁告诉您的,但今儿被欺的是我,被冤的也是我,我是您女儿,您竟信他不信我。”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不信便无需说了。恕女儿身子不适,先退下了。”宝珞揖礼便要走,却被西宁侯一声吼,“你给我站住!”
宝珞驻足回身,乍然瞧去,脸色确实显得有些苍白。西宁侯怔了一瞬。可就这么放她走,事情没解决不说,堂上人都瞧着呢,让他这个父亲的脸望哪搁。这孩子真是娇惯得太任性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西宁侯越想越生气,偏就还有添柴加薪的。罗姨娘怨道,“二小姐,您都这么大了,怎还不知个礼数,也不怕让长辈们笑话。”
“他们该笑话的是我还是你?你跟我讲礼数,你不觉得这满堂人最不该开口的便是姨娘你吗?你什么身份站在这!”
“你……我……”姨娘被她堵得哑口,气得眼圈都红了,站在西宁侯身后,娇怨地唤了声,“侯爷!”
西宁侯瞥了她一眼没吱声。这正堂之上,是不该她一个姨娘出现的,若不是她告之自己宝珞的事,他也不会带她来。他伸手示意她安静,却对着女儿皱眉道,“你不认错是吧,那就别怪为父不留情面了,上家法!”
他一声吼出,躲在角落里的清北忍不住了,要往前冲,却被身边的姚澜扯住。她压低着声音耳语道:“别去!”
清北急了。“我不能让父亲打她,二姐受不了的。”
“你别去,父亲也是为了她好。二姐再这么骄纵下去,只会害了她!”姚澜小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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