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回过身,又捧起一杯热茶,递给宋扶:“请用茶!”
那青年双目炯炯的看了过来,面带满意的笑容,连连道谢。
莫非……这是来相亲的?
云朵觉得进门讨水喝的这名青年,与以往来到家中的年轻人不一样。虽说年轻的小伙子见到漂亮姑娘都会多看两眼,可那种看是偷偷的,还带着几分坏笑。
可面前这青年不一样,他看得坦然,说话却又十分客气,让云朵莫名地想起了相亲。
宋扶的确对这位相亲的姑娘特别满意,不仅人长得美,说话声音也好听,还知书达理,这样的姑娘在乡下可不好找。
这附近十里八村的姑娘,要么粗暴无礼,要么壮硕得像头小牛,还有的一出声便大声粗嗓,让人听了不舒服。农家人喜欢身强力壮的媳妇,既能下地干农活,又好生养孩子,可他不喜欢。
既然双方已经见面了,便往细处问问吧,云梓里说道:“我们这边马上就要春耕了,你们清水镇没闹水灾,是不是已经插完秧了?”
宋扶喝了口水,把茶杯稳稳地放在旁边八仙桌上,转向云梓里,挺直脊背,认真回答长辈的问题:“叔,前几天已经插完秧了。我家有二十几亩水田,都赁出去了,有佃户种着。我大哥平时忙于行医没有闲暇照顾田地,我呢,喜欢读书,中了秀才,有时给人瞧个小病,有时就帮人做个账房。”
云梓里点点头,这还真是一家非常不错的人家,家境优渥,小伙子有礼有节,并不骄矜。
云朵越看越觉得是在相亲,便红着小脸儿要走出门去,却被孙媒婆一把拉住,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家常。
双方相谈甚欢,云梓里和苗氏对这青年十分满意,宋扶就更不用说了,乐得嘴都合不上,最后更是直言:“我们上游的两个镇子,如今有些人不讲道理,趁下游闹水灾的时候,娶人家姑娘就不给聘礼了。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我们宋家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不仅五两银子的聘礼一分不少,还要多给些布帛粮食,以表诚意。”
云梓里朗声大笑:“我们家其实也不缺那五两银子,只是这不单纯是银子的事儿,这代表的是一份心意。既然你们家有如此诚意,我家便也给五两银子的陪嫁,我们也不是那占人便宜的人家。当然了,这是后话,不急,回头再联络吧。”
孙媒婆把双手一拍:“好勒!咱们这桩喜事就成了,你们也别后话了,这么好的小伙子上哪找去?若不是因为守孝,早就被人抢了,呵呵!回头便挑个良辰吉日,送聘定亲吧。宋秀才,你回家去把房子收拾收拾,粉刷一新,等着办喜事吧。”
宋扶起身,抱拳行礼:“是,虽说家中的三间瓦房也是前几年成亲时才盖的,并不算旧,不过我定然会粉刷一新,张灯结彩,再做个道场,让屋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他笑呵呵地转身要走,却被云梓里嘭地一把抓住了胳膊:“你说什么,前几年成亲时?是你成亲,还是你大哥成亲?”
宋扶一怔,诧异地看向孙媒婆:“婆婆没跟人家言明我是鳏夫吗?”
孙媒婆尴尬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道:“哎哟,这一点昨日我忘说了,本想今天再细说来着,可刚刚聊的实在是投机,便把这话茬给忘了。小宋前几年娶过一房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了,也没留下孩子。他孤身一人过了两年日子,最近才开始相亲的。”
苗氏瞠目结舌,这么大事儿,她竟然忘说了。我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死了媳妇的鳏夫?
云梓里也恨声叹了口气,把双手往身后一背,脸色冷了下来。“刚才还说诚心诚意,我看这心是半点儿都不诚的。既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慢走不送。”
宋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他对今日相亲的姑娘十分满意,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便对着云梓里深深鞠了一躬:“叔叔,今日之事的确有些阴差阳错,并非在下故意隐瞒,还请叔叔……”
“别说了,我刚刚还以为,你们上游的人家确实有不趁着水灾欺负人的,哪知你这是欺人更甚,既如此,咱们便没什么可谈的了。”
孙媒婆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云家兄弟,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宋他虽是鳏夫,却也没有孩子,再娶一房媳妇,跟新婚是一样的。像他家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人才,在咱们整个县里都不好找了。”
苗氏气呼呼地一甩袖子:“哼,不好找又如何,我们家姑娘也不差,又不是嫁不出去,怎可让人如此蒙骗。这才相亲就这么不实诚,若以后真的成了亲,那还了得?”
宋扶连连道歉,想再解释,又怕火上浇油。偷眼看向云朵,见姑娘已经转过身去,面壁而站,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
今日他们都在气头上,不宜多说,还是等过几日气消了再想法子吧。宋扶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走。
孙媒婆却还不依不饶,尖声说道:“下游闹了水灾,这两年姑娘们都是白给出去的,难得有人乐意出聘礼,家境还如此好,有什么可恼的呢?男人大几岁疼媳妇,又是读书知礼的,有什么不好?”
没等云家说话,宋扶便回头了:“孙婆婆,原本就是我们不对,快走吧,莫再多说了。”
难怪孙媒婆名声不好,这老婆子为了做成媒,竟不择手段,能瞒就瞒,能骗就骗。
二人离去,屋里陷入了沉默,云海探头瞧了瞧屋里,没敢吱声。
云梓里叹了口气:“这水灾真是坑人不浅。”
苗氏越想越气,脸都红了:“什么水灾呀,是那孙媒婆坑人不欠,我们好好的闺女,为什么要给人做填房。她分明是想浑水摸鱼,生米做成做成熟饭,我们就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云朵腾地一下转过身来,一张小脸已经憋的通红,心里既委屈又气愤,这算怎么回事呀?
她迈着大步往自己屋里走,气呼呼地大喊一声:“我不想嫁人,谁都不嫁。要是再有来提亲的,我就用大扫帚把人赶出去。”
满头大汗的石匠刚刚跑到堂屋门口,就看到面红耳赤的心上人从自己面前走过,还放了这么一句狠话。
第14章好差事
大石匠赶着马车拼命往回跑,急得满头大汗,跑进了云朵家门口的那条街,和宋扶赶的驴车相遇。他拨转马头靠边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宋扶和孙媒婆的表情,又侧着耳朵听了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人家说呢?难怪人家会生气,若换成是我,我也要生气的。”
“宋秀才,你就放心吧,他们家对你都十分中意,这事儿准成。这说媒的门道你不懂,若我提前说啦,恐怕他们家就不肯相看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就白白错过了吗。”
两辆车错身而过,他们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鲁铁杵听不清了,但见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来这件事没成。
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般急得头晕脑胀。跳下马车,在树上拴好了缰绳,他大步流星地进门,心中暗下决定,这次什么都不管了,赶快把心里话说出来。
可是,他刚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了云朵这一句:再有来提亲的,就用大扫帚把人赶出去。
高大的男人一下子愣在门口,挡住了午后的阳光。
他心里对她那么喜欢,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拿不准自己在她心里是个什么印象、什么分量。本想今日赶紧提亲,说出心里话,可是云朵正在气头上,自己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一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提了亲,被拒绝了怎么办?
鲁铁杵如今才明白,心里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不敢开口。
云朵走过他身旁,发现了去而复返的男人,带着满肚子气,转头幽怨地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大石匠的心都碎掉了。
这些日子,他见过云朵温暖动人的笑靥,也见过她安静绣花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今日这般模样。眼里含着泪,泪珠悬而未掉,小嘴使劲儿抿成一条线,明明委屈的很,却又不肯哭出来。
这么好的姑娘,竟被气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鲁铁杵快速判断了形势,按下心头的焦急,转回身进了云海的房间。“云海,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家里人好像都不高兴呀。”
云海叹了口气:“别提了,世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这两年我们下游闹水灾。上游的好人家都不乐意娶我们这边的姑娘,变着法儿的欺负人。”
鲁铁杵没听明白,只能顺着自己的猜测说道:“你的意思是,刚才给你家相亲了?那家人不地道,不给彩礼?”
“哎呀!要是不给彩礼还好,起码欺负人也在明处。可刚刚那个男的竟是个鳏夫,你说我姐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凭什么嫁给一个鳏夫呀。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关键是他们不肯直说,要不是说漏了嘴,还不知要蒙骗到什么时候呢。”
原来是这样,大石匠心里有了底,就附和着说道:“就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太可恶了!”
云海忽然回过神来:“鲁二哥,你不是急着去城里送货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大石匠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我落下了一样工具,回来找找。”
“那你找着了吗?我帮你找吧。”云海信以为真,站起身来帮忙。
鲁铁杵赶忙摆手:“找到了,找到了,我得赶紧去县城了,要不然今天货就送不到了。”
他大步出门,赶着马车往城里跑。既然今天云家的人心情都不好,就不适合提亲,本来有五成的希望,只怕一下子就变成三成了。不如挑个他们心情好的时候细说,五成的希望就能变成八成。
今日他也的确没功夫多说什么,为了在云家多住几日,已经磨蹭到交货期的最后一天。大石匠一向守时,口碑极好,他做不出延误工期的事。
一路疾走,连口水都没喝,终于在黄昏时分到了韩员外家。主家验货之后,非常满意,当即付清了银两,还要留石匠吃个晚饭。
鲁铁杵心里装着云朵的事,哪有心思吃饭,再说人家也就是客气一下,恐怕并不是真想让自己吃饭的。他告辞离去,刚转过身,却听韩员外忽然说道:“你先等等。”
大石匠诧异地转过头来:“您是对门当还有哪里不满意么?”
“满意,我很满意。就是因为满意,我告诉你个活儿,去周家的园子做工吧。就在县城东南角,周家老爷是大官,冬天就要告老还乡了。眼下要修一所宅子,听说工期三个月,包吃住,每天给几十文钱,你去问问吧。”韩员外热情说道。
这韩员外以前就是做官的,听说是个小武官,要不然他也不敢做着狮子的门当。他对本地的豪绅官员自然比较了解,消息也灵通。
大石匠不缺活儿干,可他想到自己以后要娶妻生子了,总归是多挣些钱更好,就欣欣然道了谢,赶着马车去了东南角。
果然,这里有一大片地被圈了起来,十分好找。他跟守门老头说了一声,那人就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管家今日来了,在那边呢,你要找活儿干就去问他。不过,你得活儿干得好才行,刚刚撵走了好几个人。”
鲁铁杵牵着马车往前走,远远地就瞧见了一堆石料。从小就在石头堆里打交道的石匠,瞧见石料心里热乎乎的。走到近前,就见一个矮胖粗壮的石匠正在雕一只仙鹤的腿。
那石匠满头大汗,握着钢钎的手有些抖,虽是极力控制着力道,可一锤下去,鹤腿就断了。
周管家气的指着他大骂:“就这样的石匠,怎么能雕出让老爷满意的仙鹤,你究竟怎么找的人?”
旁边一个白胖的短须男人连连作揖:“管家,实在是来不及,这几日的工夫就要凑齐各种能工巧匠,不容易呀。这石匠给韩大人家雕过狮子,手艺还是不错的。”
“你不容易,我容易?明天是老爷亲手算过的黄道吉日,各项工序都要开工。就是不放心你,才特意让我来盯着。你马上去给我找个好石匠来,韩大人是武官,可咱们家大人是文官,他最喜欢仙鹤,考量来好几个仙鹤的景致,图都画好了,你让我改成狮子?”
鲁铁杵不再沉默,松开马缰,上前两步:“管家,我就是石匠,也会雕仙鹤,我来雕一只鹤腿给您瞧瞧吧。”
周管家好奇地看了过来,见这个石匠更高更壮,不像是个细心的人,便颇不情愿地哼了一声:“那就试试吧,大不了浪费一块石头。”
鲁铁杵没说什么,从车上拿下自己的工具,手脚麻利地干起来,很快就雕了一只粗细均匀、圆润整齐的鹤腿出来。
周管家连连点头:“好,手艺不错,你就留下做石匠吧,包吃住,每天三十文钱。”
“好,我今日先回家跟爹娘说一声,明日一早就来。”工钱确实比一般人家高,还管饭,何乐而不为呢。
周管家点点头,又对旁边那人厉声道:“还有刚才轰走的那几个,赶快找人来补,要真正能干活的,不要你家那些老弱病残的亲戚来凑数。
胖子抹了一把汗,嗫嚅道:“天都要黑了,我去哪找人呀,明天再找吧。”
鲁铁杵忽地灵机一动:“不知道您要找什么人,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干活挺利索的。”
管家答道:“缺两个搬砖和泥的小工,一个做饭的女人,都要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
大石匠赶忙点头:“有、有,我有一个堂弟、一个表弟,都是利索人,也有力气,搬砖和泥没问题,还有一个表妹,爱干净又会做菜,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他们一起来。”
说定了此事,谈好了工钱,大石匠心里乐开了花,正愁以后不容易见云朵呢,如今可好了,有了挣钱的差事,让她和云海一起来,家里老人也可以放心的。三个月的工期,足够他慢慢接近云朵,走到她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