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盼儿虽然很饿,却累得没有什么胃口,而这变了样的中餐,与西餐一样,她也吃不大惯,只拨了半碗饭,拌了西红柿炒蛋吃了。
“多吃点儿,晚上还会更累,空着肚子顶不下来的。”
老板见鲁盼儿放下碗筷便说:
“你做得不错——以后就长来我家打工吧。”
“噢?”
鲁盼儿摇摇头,“我一会儿就要走,以后也不能再来了。”
“你不是大陆来的吗?
怎么能不打工?”
“我不是留学生,而是来探亲的,很快就回国了。”
“回国?”
老板语气里颇有些不屑,“在我这里打工,一天就能挣几个月的工资,你还回去什么?”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
杨瑾回绝史密斯的挽留时就是这么说的,身为中国历史专家史密斯教授居然听懂了,鲁盼儿觉得同为华人的老板应该更能理解司马相如的话,“何况我在北京每个月也能挣几千元。”
她平时从不对外人透露自己的收入,但是今天却是例外了。
“真的吗?”
老板显然不信。
钱进便帮着她解释,“她是开服装店的,有三个店面,雇了十几个员工,收入比我高多了。”
“原来你在大陆开店呀,”老板立即连珠般地问道:
“那边生意果真好做吗?
雇工容易吗?
店铺租金高吗?
税率高吗?
你有做餐饮生意的朋友吗?
他们的生意怎么样?”
中餐馆的老板一直有些冷淡,一上午他们总共不过说了几句话,每句话也都非常简单,现在却热切地看着鲁盼儿。
鲁盼儿便很认真地回答,“我做生意没几年,一直很顺利,北京待业青年不少,雇人不难,店铺租金先前不贵但最近一直在涨,税倒是不高……
餐饮方面我不大懂,不过,最近北京新开了许多饭店,想来生意应该不错吧。”
老板觉出自己太急切,也笑了,“是这样的,听大陆在招商引资,条件很好,有几个朋友准备过去投资做生意,他们劝我一起去,我却一直在犹豫。”
“美国这边的生意虽然很累,利润也不高,可还是稳赚的,而我也已经在这里娶妻生子,日子还不错。”
“听说那边到处是机遇,我虽然祖籍在大陆,却从来没去过——当年我还在母亲肚子里就从大陆出来了,先到香港生活了几年,又去台湾定居,大学毕业后再到美国,人过中年还没回过故乡。”
鲁盼儿从他说“大陆”时就知道他来自海峡那边,立即明白了他的犹豫,“我做生意也是机缘巧合,其实并不懂投资什么的。”
“但是,从我自己感觉到的,中国这几年变化特别快,就说服装吧,过去无论是面料还是款式都十分单调,现在可是五花八门,只我们店里,针织衫就有几十种。”
“街上的饭店也越来越多了,老北京风味、各地特色层出不穷,西餐厅也有几家。
还有,以前我们家只有特别的情况才去饭店吃一次饭,回来还会讨论许久,现在去饭店吃饭就很平常了,没有人当成一回事儿。”
“你可以去中国看一看,现在北京有很多外国人和华侨。
而我们也有很多人走出来——我这次来之前也犹豫过,不过到了美国才三天就觉不虚此行。
我们的祖辈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错。”
“我一定回大陆看看!”
老板便又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郑重地用双手递了过来,“我叫陈港生,可以给我留下联系方式吗?”
鲁盼儿没有名片,便要了一张纸便将自己的姓名和家里的电话写下来交给陆老板,“若是去北京,我请你吃正宗的中餐。”
“哈哈,其实我妻子会做一手地道的港式茶点,只是在这里并不受欢迎,美国人反倒喜欢这样的中餐——有机会我也想请你一起吃早茶。”
“一定会有机会的。”
第230章新的思路
大约毕竟同为炎黄子孙吧,鲁盼儿与陆老板聊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亲切。
陆老板从小背井离乡,几经波折辗转到美国谋生,也很不容易。
他在美国开餐馆,每天也与打工的一样干着繁重的活计,并不比钱进轻松,为的还不是省一份支出?
鲁盼儿反倒不好意思立即就走,便道:
“如果餐厅的确忙不过来,我可以留下再帮一会儿忙,但五点前一定要回去了,我爱人回宿舍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
“也好,你就再帮我两个小时吧。”
陆老板笑着说:
“时薪再加两美元。”
“不必加了。”
鲁盼儿一笑,“我是看在你是我们同胞才留下的。”
说着与他们两人将碗筷收了,继续准备晚上要用的食材。
陆老板又笑,“你果然是才从那边过来的,喜欢把人情和工作混在一起。”
刚刚钱进说过,在美国人和人之间要淡漠得多,甚至亲戚也不大讲情分,鲁盼儿摇头道:
“还有有些人情的好,我们在国内的时候,乡亲、同学、朋友们都很亲热,也经常互相帮助。”
没想到这次钱进居然不赞成她,“比起中国的人情社会,我其实更喜欢美国这边的简单的人际关系。”
“在国内的时候,单位内部有很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怎么也处不好。
还有朋友和同学们间的关系,明明很讨厌章丽雯自吹自擂,徐菲为了爱人调动工作处处吹捧周华,可我从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反对她们参加。”
“但是到了这里,不管是对老板、同事和亲戚,大家有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用多想。”
鲁盼儿吃了一惊,但是她认真想一想,钱进的话不错,有些还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堂爷爷和钱力对你很冷淡无情,你也很受伤吧。”
“当钱力把我送到地下室的最便宜的出租房里时,我简直气坏了,明明他们家有一栋三层的楼房,里面有很多房间,随便让我住在客厅的地板上也比租的地下室要好得多;后来知道他们给我的薪水比别人少,我更生气了,还与他们吵了一架……”
“不过,现在我都理解了。
他们已经帮了我,不想一直帮下去,又担心我拖累他们——那时候我语言不通,身无长技,还欠了他们的钱。”
“没有人有义务照顾我,我必须自立自强。”
“台湾也是人情社会,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很依赖同乡,结果还被坑过一次……”
陆老板笑着插话,“做人做事,还是要靠自己,自己强大才行。”
这一点鲁盼儿自然也赞成,“从小我父母就教育我们要努力干活儿……”
三个人居然说得很投缘,纵有观点不一样的,也只各抒已见——不一样的思想,有时还能为别人打开一道新的大门,拓展新的思路。
看看时间,鲁盼儿摘下围裙,她已经将力所能及的杂事都做了,与钱进告辞,又向陆老板说:
“很高兴能认识你。”
陆老板拿出八十八美元递过来,“我也特别高兴认识你。”
“我只收八十四元吧。”
鲁盼儿打了七个小时的工,若按每小时十二美元计算应该是八十四美元,之所以多了四美元,正是老板后加的。
当时自己就不要的,甚至她觉得后面两小时不收钱也行,就当帮朋友的忙嘛。
陆老板是很好的人,见识也很广,他向自己打听国内的情况,也介绍了许多美国的事,对自己一样很有帮助。
“不,我已经答应过,就不能反悔。”
陆老板笑着,却很坚持。
“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就应该理所当然地收下。”
钱进也说:
“在美国,大家不习惯客气。”
既然出来打工,自然是想多赚的,自己少收钱果然有客气的意思。
刚刚大家讨论的两国不同的风俗习惯,中国人喜欢谦虚,可在美国人却直白得多,他们勇于赞美自己,会主动要求加薪、升职,说出真正的想法……
鲁盼儿笑了,自己也应该学习呢,“那好,我就收下了。”
回到宿舍正在做饭,杨瑾便回来了,见了她做的菜就笑,“可见是去过唐人街中餐馆,这道李鸿章杂碎就是在那里学的吧?”
“你猜对了,”鲁盼儿笑着说:
“美国的中餐馆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做的中国菜根本与我们平时吃的不同。
但是这道李鸿章杂碎倒很有意思,我路过超市买了许多样菜,回来试试。”
豆芽、菠菜、冬菇、玉兰片、胡萝卜、洋葱、火腿、鱼肚等好多菜放在一起大火快炒,盛盘后再煎一个荷包蛋放在最上面,色香味俱全,营养也丰富。
可“为什么这道菜要叫李鸿章杂碎呢?
难道李鸿章会做菜吗?”
“据说李鸿章出使美国时,招待客人时菜不够了,厨师就把各种下脚料放在一起炒,结果大受欢迎,于是这道菜就叫李鸿章杂碎,在美国一个子就火爆起来,还有一些中餐馆就直接叫杂碎饭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鲁盼儿盛了两碗饭,自己一碗,给杨瑾一碗,“你尝尝,与中餐馆的哪个好吃?”
“当然是你做的更合我胃口——中餐馆做菜时加了这里的甜酱等调料,迎合美国人的喜好,根本不是真正的中国菜了。”
“对,我也这样觉得……”
夫妻俩吃过饭,手挽手出门散步。
分开了一白天,倒似又别离许久一般,鲁盼儿将一天的经历讲了,杨瑾也说:
“两个学校已经决定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我代表历史系与史密斯初步选了几个课题……
对了,史密斯教授听说你来了美国,邀请我们这周末去他家里吃饭。”
到了美国,自然想到美国人的家里看看,鲁盼儿早知道美国人请人到家里吃饭是亲切友好的表示,对这顿饭还满期待的。
周六上午十一点,正是约定的时间,她和杨瑾按响了史密斯家的门铃。
史密斯与夫人开门相迎,热情地问候、拥抱。
在中国,朋友们见面极少拥抱的,就是拥抱,也是男生与男生,女生与女生,但是在美国就不一样了,史密斯热情地拥抱了鲁盼儿,又侧过头与她贴了贴脸,“您好!”
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若不是面对面,恐怕会以为这是中国人说的,鲁盼儿吃了一惊,“您的中文说得可真好!”
她在秀水街,也见过会中文的外国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了史密斯。
“我原来能看懂中文,却不大会说。
还是杨来了,帮我纠正发音。”
史密斯夫人也笑着欢迎鲁盼儿,她不会中文,问候之后加了一句,“杨夫人,你很漂亮。”
说完停了下来,等着先生帮忙翻译。
鲁盼儿抢先笑着用英文问了好,又为她的赞美道了谢。
当然,要是在中国,她会赶紧摇头否认,再谦虚几句,但是这里是美国,坦然承认再感谢对方的夸奖才是正常的,而且她果真自觉很美丽。
鲁盼儿便拿出两块丝绸方巾,“这是我从中国带来的小礼物。”
“原来你会英文呀!”
史密斯夫人开心地接过来,直接打开包装纸,“好漂亮!”
美国人的习俗就是当着客人的面打开礼物。
接着,鲁盼儿和杨瑾被邀请参观他们的房子。
是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并不很大,但里面装修非常漂亮,男女主人的卧室里挂着巨大的油画,客厅最里面墙壁上巨大的红砖壁炉尤其引人注目,上面摆了一对半人高珐琅彩莲纹花瓶,很显然是中国的古董。
“杨替我鉴定了,这是清代乾隆年间官窑出品。”
史密斯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说:
“其实我更中意杨的那对铜鎏金飞天,只是他不肯转给我。”
鲁盼儿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一定愿意买下这对花瓶。”
“不错,他是个执着的收藏家。”
史密斯扶着壁炉笑问:
“听说中国的北方也有一种烧柴取暖的方法,名叫‘炕’,与壁炉有些相似?”
“的确,现在北方的农村冬天还会用炕取暖。”
鲁盼儿尽量详细地向这位中国通讲清炕的用法,又好奇地问:
“冬天你们会用壁炉取暖吗?”
“是的。”
史密斯笑着说:
“尽管可以用电取暖,但每年秋天我都会准备许多木头,天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点燃壁炉了。”
史密斯夫人补了一句,“拿着一本书坐在壁炉旁,不只暖意洋洋,还有一种特别温馨的气氛——我们俩儿都特别喜欢这个壁炉。”
史密斯夫妇年纪不小了,可没有孩子,“DoubleIncomeNoKids”中国人称为丁克的,据说这是美国一些家庭的选择。
参观过史密斯夫妻的家,大家在十二点进了餐厅。
水果沙拉、土豆汤、烤牛肉、巧克力蛋糕等等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又有从烤箱里才取出的烤牛肉,史密斯夫人用盘子传递给大家,每个人想吃什么,吃多少便动手盛到自己的盘中;史密斯教授则亲自给大家倒酒。
大家边吃边聊,又轻松又愉快。
放下刀叉后,鲁盼儿热心地赞美,“很好吃,尤其是小蛋糕,简直美味极了。”
这是礼貌,当然,餐食的确很不错。
史密斯很高兴,挽着鲁盼儿回到客厅,“能得到你们的喜欢很高兴,这是我们夫妻第一次宴请中国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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