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药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2 / 2)

红粉药 海棠僧 4618 字 2023-09-06

gu903();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惊雷落地前,没人知道哪天不平凡。

迟楠最近嗜酸,向经过门口的小贩买了串糖葫芦,解中饭的腻。

巷外马蹄踏踏,震起一层银白色尘土,耳朵贴到地面,能听见山脉疾走的声音。

迟楠捂住口鼻,单手遮住头顶的日光问:“这是哪来的兵啊?”小贩额间的褶子积满泥垢,扛起稻草杆叹气,佝偻着身子走开了。

“我们这种人,上哪里知道。

怕是北平城又要变天咯。”

战场瞬息万变,无论胜负,他的大帅爹随时回来。

回来之后,可不得秋后算账。

方府不比租界的小洋楼,备车随时出发。

换了衣服,火急火燎叫辆黄包车往城中去。

他知道迟杄在哪里。

租界有个临时“司令部”,安在办公室。

许是迟大帅知道小儿子不堪重任,城外驻扎的大多家养兵,内部军务交代得格外明白,跟迟杨互通有无。

吴副官确实是老妈子命。

迟杄得知东北军进了城,并不惊讶。

几日前已传来入关的战报,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头颅的血管突突跳动,他在想,如何说服迟楠跟自己去上海。

北平变了天,彻底地不能久居了。

还没想出靠谱对策,心心念念的人送上门了。

城内大兵四处流窜,挤乱了迟楠的头发。

背光凄惶地立在门口,晦暗眼底有万语千言。

迟杄走上去搂住他,哄孩子那样轻拍后背。

他们尚不知这场战争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只是直觉。

“东北军入城了。”

迟楠回抱他,给熟悉的草木味道托住,鼻尖蹭着肩膀的褶皱。

“爹是不是要回来了。”

迟杄摇摇头,没有说话。

想这样的时刻久些,竟痴心妄想。

“北平不能容身了,我们去上海吧。”

那目光过分炽热,几欲自燃。

迟楠放开他,害怕地一步一步后退。

“我们说好的。”

周围人来人往,迟杄拉他到走廊尽头,胡乱摸他的脸。

不安分毫毕现。

“你心里有我的,今天特地跑过来,之前不拒绝我,跟我生气撒娇,任由我叫你宝宝。

你心里有的。”

迟杄想去吻,被迎头扇了一巴掌。

商量对策的心思没了,迟楠把手背到身后,吸回去眼泪。

“你总是这样,二哥。

你要的太多了,说好一点点,现在又要全部。”

不带力的巴掌打得迟杄一颗心滴血。

他面色灰败,抹了把脸,不敢睁眼看满手鲜血。

“饮鸩止渴,不过如此。”

离开那条憋闷的走廊,迟楠游荡在街边。

身外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

闹到今天这步,自己不可免责。

纵容,沉溺,对虚伪亲情的眷恋,对肉体不像话的大方,如何免责。

他注视掌心繁杂的掌纹,回去给二哥道歉,又怕心软陷入泥淖,错给了对方希望。

稀稀拉拉的行军声,男人笑骂,下流的口哨,汽车尖锐的长鸣——喧嚣拉成一条细线,戳破了耳膜。

蝉鸣噗噗啦啦上泛,苦夏,甜也是苦的夏天里,方肆懿穿过刺目的阳光,把他扛到肩上,迟杄去拉他的手,亦步亦趋。

喧嚣拉成一条细线,天旋地转,甜也是苦的夏天。

“迟三少?迟三少!”从汗水中张开眼,面前一张乏善可陈的脸。

“胡......队长?你认得我。”

东北军进城,胡先骋巡逻不成,吃过酒在戏院附近瞎晃悠,这下撞上了贵人。

“《贵妃醉酒》,我见过方老板和您一块儿。”

迟楠扶住他,眩晕稍微见好。

“啊,我记得,他的戏你每场都去。”

胡先骋想跟他扯两句杨贵妃,被身后伸出的手推开了。

三五个兵痞模样的人凑上来,为首的晃晃悠悠上前,烟碾在胡队长惊惧的帽檐,看向迟楠。

“他刚叫你迟三少?”

第28章

眩晕感加上恶心,迟楠蜷缩得像块蜗壳,背朝他们。

那人吐口唾沫,五指抓住迟楠的头发,提起左转右转。

“曾舜是你杀的?浑身没他妈几两肉,我不信。”

他身后的人附和:“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你这半大娃娃,可杀不动爷爷!”一阵刻薄的嬉笑飞散,迟楠转动眼珠,视线回到面前的人脸上。

“我先用匕首捅烂了他的肠子,真的捅烂了,划开全是半截半截的。

换斧头砍断了四肢。

那时他还有一口气,我又补了几枪。

具体几枪说不准,弹匣打空,剩下一滩烂泥。

肉泥喂了营地的狗,狗赏脸,也算他死得其所。”

目睹对面的脸涨红转紫,迟楠笑了。

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甜,都无暇。

方肆懿下了台,桃花扇拿在手上,跟扮侯方域的小生说说笑笑往后台走。

走廊头上几人你追我赶,方肆懿见怪不怪,平常逃票硬闯的有些先例。

跑在近前,认出那是胡先骋。

胡队长见到他,见了救星似的扑上前。

“方老板,您朋友跟进城的大兵起了冲突,打起来了!”抬手让阻拦的小厮留步,方肆懿收了折扇。

“我的朋友?哪个朋友?”胡先骋好容易得歇,上气不接下气:“就......迟三少!”方肆懿登时变了脸色,撂下那小生,提裙子往外跑。

“大哥,大哥!出出气行了,别打了,他爹是迟大帅。”

迟楠侧躺在地上,睁不开眼。

血漫进耳朵,模糊了几人的对话。

“这小畜生,我见一次打一次!走。”

漫长的耳鸣削尖了,痛却不成一线。

迟楠混沌地想,这么死有点窝囊。

失去意识前,想最后碰碰太阳,举到半空的雄心随胳膊跌落。

方肆懿隔条马路望见血泊中的迟楠,喉间一口腥甜破出,抬手去抹,咳到了扇面上。

血溅桃花扇,早了,而他来得太晚。

嘶吼着喊人叫车,脑中空白,什么风度架势全丢了。

要溅的是他李香君的血,侯方域就算遁入空门,也得长命百岁。

迟杄接到医院的电话,手脚一瞬间冰凉。

身体僵硬地上车,下车,走上手术室的楼层,摸在门口给家属的长凳。

五感封冻了,脑子也转不灵。

是真的吗,方肆懿没骗自己吗。

怎么一眨眼没看到,弟弟便出了事。

他不该让迟楠一个人走,当时都冲动。

应该再体贴些,大度些,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荒唐梦,早早束之高阁。

这样三弟多少念他的好。

手术室门口,方肆懿挂着水洗不去的残妆,戏服下摆成了污脏的鱼尾,冷冷瞥来一眼。

袖子掉到手肘,抽完两支烟,摔了烟头。

“他好端端在家待着,为什么出门。”

迟杄望向手术室紧闭的门,低下头。

“我的错,一开始就错了。”

十指绞在一处,后怕地颤抖。

他放弃了。

迟楠好好的,想留在北平就留下,想回英国他努力跟迟大帅争取。

人好好的,情感上的亏损,刺痛如蚊虫叮咬。

见他这副样子,方肆懿兴师问罪的气焰灭了,坐到迟杄旁边。

古今贞洁烈女如何下场?虞姬得个美人自刎乌江岸,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场空。

守妇道?翠鸾千里寻夫遭崔通污蔑,不得不与之破镜重圆。

幸福弹指幻光,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有的人想听,他也曾迷恋夹了书卷虫蛀味道的圆满,只是从今以后,不想唱了。

“我不该逼他走。

在你那里,好歹有司机和保安跟着。”

三贞九烈,都是虚情假意。

蓬莱宫中日月长。

两人心照不宣达成一种共识,奇妙地和平共处了。

迟楠昏睡中做了个梦。

梦里孩子没了,方肆懿跟他大吵一架,恩断义绝。

迟杄疲惫地让他好生养病,回到上海,送滋补品只见下人。

养好身体,他求迟大帅放自己回英国,迟大帅答应了。

接下来几年,在原来的学校混出文凭,谈了位法兰西女友,个子比他高半个头。

毕业后分手,被召回天津,按家里安排娶妻生子。

妻子是位江浙富商家的闺秀,相敬如宾半生,育有一儿一女,死时儿孙满堂,哀声震天。

梦里二哥娶了位女记者,后来双双出国。

方肆懿收了几个徒弟,有传承之后,到江南买处好宅子颐养天年。

棺材完全合上前一刻,升起大哭一场的强烈冲动。

事情应该如此,又不该如此。

美满的果实大而空心,正常,顺遂,何其乏味。

迟楠发觉,拼命奔向的恰恰是他希求摆脱的平庸。

转身向反方向,拔足狂奔。

风声呼啸,他化在风里变轻变小。

很想下一次抚过腹部,比鸟儿小的心脏仍在风眼中跳动。

噩梦的尽头,白昼扑闪游移,迟杄的身影渐渐明晰。

他提食盒站在床尾,见迟楠醒来,局促地放下。

“方肆懿回戏班子交代些事,没人看着这边我才......”后面的话不小心吞进了肚子。

迟楠搂紧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你没娶那个女记者吧!”迟杄虽然听不懂,猛地被暖烘烘抱住,高兴得晕头转向,过会儿回抱上去。

“不娶,哥不娶。

只你一个。”

拥抱到四肢发痛,迟楠想起来自己是个伤员。

手腕扭了筋,迟杄一口口给他喂饭。

他几次故意咬住勺子,为看二哥无奈的笑容。

活得太明白容易伤心,被爱着就足够好。

追求原因动机,分析真理要义,比独占欲更接近贪得。

和二哥交代了动手几人的体征,这笔账得清算,不然真当他迟三少是吃软饭的了。

方肆懿来时,跟迟杄一起,手中拎半袋糖炒栗子。

他坐下剥栗子,朝张开的嘴里送时,收回手问:“孕妇能不能吃栗子来着。”

迟杄拔开热水瓶塞子,倒水进脸盆回答:“少吃,会胀气。”

迟楠抢过那枚剥好的栗子,放进手心,迟迟反应过来。

“孩子没掉?”毛巾泡过热水拧干,迟杄示意他伸出胳膊。

“没掉。

你的伤主要在头部,轻微脑震荡。”

方肆懿见迟楠愣住,把第二个剥好的喂进他嘴里。

热乎的毛巾擦拭手臂,迟楠嚼着嚼着回过味儿,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这样都没掉!真讨厌!呜呜呜......”打绷带的手小心地抚摸着病号服下的腹部。

方肆懿抹去喜忧参半的眼泪,刮了下他鼻尖。

“得了吧。

你送到医院的时候像个虾米,手还护着肚子呢。”

在收尾了,还有两三章完结,能看出是个不虐的结局哈。

翠鸾是《潇湘夜雨》。

第29章

决定了,得处理北平的后续事宜。

芝生班土生土长,多雨的沪上未必成活。

方肆懿当众人面把戏班子交还骆芝生,那小子一气之下跑了出去,不见人影。

停战在即,迟杄不能时刻跟在迟楠身旁,把他交给方肆懿。

打开床下拖出的皮箱,码整齐的金条晃花迟楠的眼。

“以为你是王宝钏,原来是代战公主。”

从医院出来,他成日混迹剧院,对京戏有了些了解。

方肆懿扶他先站起身,再弯腰拎皮箱。

“你夫君过得如此清简,就为了今天。”

房子,地皮,汽车,都不是好搬运的物件。

要不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别乱叫,没进我家大门呢。”

迟楠伸手托了托箱子,真沉。

方肆懿咬着他的耳朵:“下面的门早进过了,天天进。”

方肆懿打算先把迟楠跟黄金送去小红楼,自己回来处理值钱的家具。

迟楠让他先走,这么偏的宅子出不了事。

自打出院,迟杄便安排了保镖保护他,轮流换班。

方肆懿耐不住软磨硬泡,跟汽车先走了。

眼见汽车拐弯消失在尽头,迟楠快步入内院。

某些被遗忘的,离开前想最后确认。

吩咐保镖守在院外,自己找了把铲子进去。

没摸到花盆边儿,房顶上中气十足的戏腔吓他一激灵。

“沽平生七情蒙昧,想前尘挽断罗衣。

谁教你逐风流,枉自苦,徒望断。

且收心,姻缘前定,拾人兰絮,欲海大忌。”

那是《从君计》里班主训斥女旦的唱词。

骆芝生二指点向他的方向,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快冒出火。

他跳下房梁,手撑落地一滚,走到迟楠面前。

“你这个师娘,我不认。

把我师父的正经心思勾走了,祸国殃民,比杨贵妃还坏。”

迟楠见看他面熟,称方肆懿为师父,那是芝生班的人了。

为自己方肆懿戏不唱了,班子也不经营了,可不落得给人恨。

他拿铲子拨弄花盆中的土,“所以你要为民除害?”迟楠撂下铲子,拍去手上的灰起身。

见此人毫无悔过之心,骆芝生愤怒了。

“你!”师父的心头肉打不得,他环视四周,抱起那受重视的花盆,泄愤往地下摔。

泥土迸溅,散落的土中混杂几枚子弹,与依稀看见字的碎瓷片。

迟楠缓缓蹲下,扑开泥仔细找,轻飘飘叹息。

“我就知道他种不出红豆。”

骆芝生没听清他的话,抓起那些子弹逼问:“你是不是回来找这个?居心何在!”铜色子弹,迟楠直觉那是分离前夜,方肆懿从他枪中卸下的。

搁以前的脾气,他得拎起铲子朝骆芝生头上砸。

现在迟楠把渗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在你师父面前用不上,我俩的恩怨子弹了结不完。”

尽管不想承认,他在两个男人身下匆忙地长大了,不可逆地。

任性解决不了什么,任性是有限度的。

院外保镖听见砸东西的声音冲进来,按住了骆芝生,迟楠让他们放开他。

“回去帮他照看戏班子吧,他最近在找的应该是你。”

迟楠拍去他掌心的灰,弹了下那青脑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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