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内,警察蹙眉打量着死者的男朋友,他看了眼本子,问:“沙迁是吧?”
木讷坐在椅子上的人像是终于有了一些反应,进而缓缓抬起遍布血丝的双眼,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不轻不重道:“是。”
邹巴巴的衣服,开始长出胡茬的下巴,以及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都在表明眼前的人在经历昨晚的凶杀案后并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或许,他甚至没睡。
“跟死者一直住在一起?”
沙迁不习惯“死者”这个称呼,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道:“是。”
“家里确定没有财物丢失?”
沙迁低声道:“没有。”
“你女朋友衣服完好,法医那边也说没检查到性侵迹象。”
沙迁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捏成了拳头,爆出青筋,然而声音听似平静:“嗯。”
“我们调查了你女朋友的人际情况,没发现什么可疑对象,你有什么线索提供吗?比如,你女朋友近期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没有。”
“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吗?”
沙迁自问非常了解白念。不管白念跟谁闹矛盾,白念都能在他面前数落好久。而沙迁怎么搜寻记忆,都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成为凶手的人选。
沙迁沉默地摇头,否认警察的问题。
“那就奇怪了。”警察敲击键盘的手停住,转头问另一个同事,“老白,你怎么看?”
刚好经过的白博士是警察局里做犯罪侧写的,他随意答着话:“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图财不图色,还没有得罪过人,那可就不乐观了,没准儿凶手是个变态。”
“变态?”
老白瞥了眼桌上犯罪现场的照片:“就跟有的变态强-奸犯会选择特定打扮的女性下手一样,心理变态的杀人犯也有自成一套的杀人动机,只是这些动机太离奇,常人不能理解。比如他讨厌你穿某种颜色的衣服,剪某种类型的发型,又或者讨厌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去什么场所,这些听似普通的特征,就是他们的杀人动机。”
老白停了停,道:“或许你们可以看看这个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特质,导致她被凶手选取成了下手对象。”
警察做完笔录,有点不放心状态明显有问题的沙迁,便嘱咐了一声:“你回家吃点东西吧,如果有进展会再联系你的。”
“好。”
沙迁起了身。
他只身一人步出派出所,外面的太阳耀眼异常,刺得他眼睛发疼。
可沙迁就站在刺眼的光线里,没有再移动一步。他木僵地停在派出所门口,双目没有焦距,一天没喝水的嘴唇干涸到开裂,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那已经是一具不具有思考能力的空荡躯壳。
办案的警员在警局开了个会后出门,见到沙迁,疑惑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
沙迁好半天才有些许反应,就这样目光无神地看着警员,却没说话。
警察无奈道:“怎么不说话?”
沙迁还是看着警察,就是没讲话。
他并非故意要不理眼前的警员,只是他说不出来。
回什么家?
沙迁木讷地低头看什么都没有的水泥地板。
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警察还忙着办事,见沙迁一直问话不回也没办法,又嘱咐两句,就坐车离开了。
沙迁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脚步迈不动,他是真没办法回去。
即便回去,面对没有白念的空房子,也只会做噩梦。
这场荒谬而突然的失去没有给他一点心理准备。
因为白念的关系,他有了会事事把他放在第一的人,有了可以回的家,有了要为在乎的人去构造美好未来的冲劲,但现下,这一些都碎裂开来,他仿佛能预见到,很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如同没有遇到过白念那样。或者说,他现在已然如此。
他生命里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像太阳一样温暖他,而天上真正的太阳是不会温暖他的,强烈的阳光只会不断刺痛他的眼睛,令他视线模糊。
——命令接收完毕,已根据宿主意愿定位两天前。——
突然传来的机械音令沙迁微微一滞。
已经一年没动用过系统的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体内有个系统。
沙迁第一次使用这个系统,是因为当时在医院的自己拒绝了白念的表白。他认为,即便答应了白念,等白念真的了解他这个人有多糟糕以后一样会离开,那答应白念的告白干嘛?可那之后,白念为了表明不会打扰他的决心,突然消失了。电话打不通,去她家楼下也等不到人,思念开始渗透出来,沙迁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即便有一天白念会因为他的经济、家庭情况离开他,他当时也并不愿意放掉跟白念开始的机会。
于是,穿越到出院的那天,把哭兮兮的白念搂回怀里,告诉她,他喜欢她。
但自那次以后,沙迁再也没使用过这个系统。剧烈的副作用让他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心存警惕,总觉得天上不可能有白掉的馅饼,他不相信这个系统能给他带来什么逆天改命的好运,没准用了以后会付出什么他不能承受的惨痛代价,便总有意识保持着距离,总觉得这东西并不该碰。
在很长的时间里,沙迁跟白念过得太幸福,他真的从没产生过什么后悔到想重来的念头。
于是这个系统大概也没检测到过他的穿越意愿。
这是这么久来,第一次。
——宿主沙迁,请确认穿越到两天前。——
他没有其他选择。
“确认。”
沙迁再睁开眼时是在家里。
两天前的这个点,白念正为了某件小事跟他生着气。
眼前的白念鼓着眼睛,表情充满愤怒,她抱臂站在他坐的沙发前,以警告的口吻训斥着他:“沙迁,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非常生气!你别以为你能像以前一样随便糊弄过去!我这次绝对……”
沙迁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没给白念说完话。他直接伸手把白念拽过来,一手控制住,颤抖地,紧紧地搂进怀里。
白念还在气头上,被突然这么搂住,便越发生气地伸手锤沙迁,不准他靠近。见动手不管用,怎么都挣不开沙迁的怀抱,她索性一点都没省力气地伸脚狠狠踹了沙迁几脚:“你以为这招每次都对我有用吗?!你给我松……”
白念好不容易挣脱开,一抬眼,便对上了沙迁通红而遍布血丝的眼睛。
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念看着眼前的沙迁,记忆一时产生了混乱。他……他几秒前是这样子吗?衣服好像不是这件吧?等等,她为什么突然记不清沙迁之前穿的是什么衣服了?可能确实是同一件?那……衣服是这么皱巴巴的吗?脑子一疼,她好像也突然也记不清衣服有没有发皱了。
仿佛一个游刃有余笑着哄他的沙迁,突然变成了另一副死里逃生的狼狈模样。但她就是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白念的怒火荡然无存,她自问已经十分准确地感受到对面沙迁的不正常:“怎么了?”
沙迁低眉看了眼刚刚被白念踹到有些破皮的腿,一点没有生气迹象,只是语气平平地问她:“不发脾气了?”
白念没吭声地小心打量他。
“不发脾气我就继续抱你了。”
白念这次还真不敢犯浑了,老老实实没动,任沙迁将她拉过去。察觉出这个拥抱的沉重感,白念不放心地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沙迁吸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你跟我发脾气。”
副作用顶了上来,沙迁强撑着,吃疼得脸色有些发白,拥着白念的力气也不自觉减弱了一些。
不想被白念看到他这幅样子,沙迁在见到白念想撑起身子仰头看他时,一手扣住白念的脑袋,将她按进他怀里,阻隔了她的视线。
尽管心绞痛越来越强烈,沙迁尽量没在白念面前倒下,他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回房:“我有点困了。”
“还这么早?”白念蹙眉,“昨天让你别熬夜复盘你不听,今天脸色这么差,那你先去房间里睡会儿。”
“好。”
————————————————
沙迁不可能告诉白念他身上有个系统,故而也不能告诉白念过去的时空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打心底里庆幸自己拥有这个系统,让他有机会重新来过。
首先得把白念护好,让那个凶手不要盯上白念。
抱着这个想法,沙迁随便找了个理由,请了一周的年假,带白念去外省玩。
躲过白念遇害的时间点以后,沙迁依然戒严了好些天,约莫半个月过去,见生活确实风平浪静,一切明显化险为夷,沙迁才稍微放了些心。
然而……
就在他刚放下心来的第二天,在他仅仅是被白念差到小区门口,帮她买个宵夜的时间里,他再回家,便看见了同样血淋淋的一幕。
失去的感受就像是酷刑,沙迁花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他说服自己冷静,去寻求解决的方法。
脑海里晃过那个犯罪侧写专家说的话。
【或许你们可以看看这个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特质,导致她被凶手选取成了下手对象。】
这个变态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讨厌白念,进而动手?
沙迁再次穿越回去以后把那个专家提到的、没提到的可能原因都尝试了一遍。他拉着白念换了发型,帮白念买了一堆颜色风格不同从前的新衣服,新包,新鞋子,偷偷把白念两次遇害时穿的衣服那些都藏了起来,不让白念再穿。基本只要他能想到的,都尝试改变。
从改变白念的外观,到改变白念经常去的场所,沙迁的系统开始了频繁的重启。
然而这些改变都没起到作用,反复失败的沙迁不禁开始怀疑,他到底遗漏了什么细节?为什么他死活找不出来白念遇害的特质?
忍着一次次的副作用,沙迁也曾试图去找寻凶手究竟在哪里。
可他一不知道凶手的长相,二找不到周围可疑的人,一点方向都没有。
沙迁试图蹲守,只要他警觉地守着白念,凶手便不会轻易现身。那个变态看起来过于有耐性,不管沙迁怎么防备他的作案手法,那个变态总能想出一些新的刁钻角度犯案。
在不知道第几次见到满地鲜血以后,沙迁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靠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才维持住几近崩溃的情绪。
狗屁特质!
这个凶手分明目标明确,不是因为白念身上的什么特质,他就是要白念的命!
白念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沙迁突然站起来,快步冲进卧室,开始翻白念的东西。
白念以前的课本。
以前的书。
以前的照片。
以前的同学录。
他一定要翻出来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
白念不可能平白无故被人记恨!
可怎么翻,沙迁都一无所获。
白念就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平凡人,她跟同学和睦相处,跟同事友好融洽,哪怕是花知晴那样难搞的人白念也没有真的为难过花知晴,她从来只会心软地帮人,她能惹什么要她命的人呢?
沙迁将他翻出来的东西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就在这时,他不小心碰到什么,一个本子掉了下来。
沙迁本没太在意,只随意地翻开。
《见义勇为确认书》
白念同志于20XX年6月3日阻止并制服持刀歹徒之行为,根据《C市奖励和保护见义勇为条例》相关规定,经调查审议,确认为见义勇为行为。特发此证!
颁证单位:C市公安局某分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依然隔日更
第66章丧尽天良
————【初世界】————
沙迁想不出来白念用什么办法制止了一个持刀歹徒,但白念会做这种事却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白念一直如此,一如初遇时他喝醉昏死在路边,那么多人经过无人向他施救,那么多人都担心扶了他会被讹,白念也是怕的,可她最后还是冒着被讹的风险,心软地救了他。
这样的白念撞见犯罪后恐怕也不会昧着良心视而不见,不会眼见受害者被迫害而不管,这么看来,白念应该是用某种方法帮了受害者。
沙迁看了眼手里的《见义勇为确认书》,视线扫到C市公安局某分局的落款。
在某分局,他还真有个做警察的熟人。
————————————————
在沙迁干等了两个小时以后,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从局里出来,几步迈到沙迁跟前:“你女朋友的事我找人打听到了。”
沙迁站起来:“怎么样?”
在沙迁当初住在富人别墅区地下室时,他认识了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其中有像李知新这样无害爽朗的,也有像眼前这位南警官一样嚣张跋扈的。
那时候他们都才十岁出头,南星阔当时在那片小区几乎是混世魔王一样的存在。为人乖张暴戾,四处打架斗殴,偏偏打架还没怎么输过。而沙迁这种性子,自然见不得嚣张的人,那时没少跟南星阔打得头破血流。
沙迁不服输,南星阔不爱输,两人打不出个绝对优势的输赢,便从小打到大,一直打到沙迁去外省读大学。
半年前,见面必定互殴的两人在路上偶然遇到。那时候沙迁和南星阔身边都站着各自的好友,李知新和王子琪紧张到气都喘不过来,他们深知沙迁和南星阔一遇到能打成什么样子,顿时心惊肉跳,感觉气氛肃杀,生怕他俩这一冲动,双双打进医院。
但最后,沙迁和南星阔竟然谁也没动手,只冷淡地看着对方。
沙迁瞥了眼南星阔,道:“算你走运,女朋友不给打架。”
南星阔冷笑一声:“算我倒霉,女朋友不给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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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阔惊讶于向来眼高于顶的沙迁竟然会低头来找他帮忙,他认识沙迁十几年来,从没想过沙迁还会有跟他道歉,承认过去不该跟他斗狠的时候。
南星阔这人也不太记仇,眼见着没了女朋友的人这副落魄模样,能帮的倒也还是帮了点。他把一张报纸递给沙迁:“案子的笔录没办法给你,不合规矩。但好在办案的同事当时留了我们局破案的报道,你可以大致看看。”
南星阔指了指报纸上莫近的照片:“这个人叫莫近,落网前,他在东区连续犯案了好几起,一般都选取没人的小巷子动手。笔录上说,他在东区猥亵一个服务员时你女朋友刚好经过,她本来撞见了想赶快走的,但后来没办法说服自己当没看到,又折回去帮那个被猥亵的女孩子了。”
沙迁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没说话。
“我觉得你的怀疑有道理,莫近的嫌疑还真的不小。”南星阔道,“他是个偏执狂,看几个受害人的描述,莫近完全不认为自己猥亵是错的。但是你一定想不到的是,莫近落网后悔罪态度好极了,不管是在局里还是在法庭上都忏悔得很深刻,现在想来,他这个人可能很擅长掩饰,当时是为了极力争取轻判。而你女朋友遇害的这个案子……”
提起沙迁已故的女朋友,南星阔有意看了眼沙迁,确认不会太刺激沙迁,才开口:“凶手对你女朋友行凶后,逃跑方式非常有计划。我们确认罪犯逃跑路线通常是根据罪犯的身高,服饰等特征追公共区域的监控,可这个凶手非常针对这一点,他在两个小时内换了好几套衣服,你前一秒还在追踪蓝色衣服的短发男人,他下一秒就可能在你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变装成其他模样了。好在看监控的同事负责,一点一点抠,凶手换了几次装他都盯到了,可一路上像障碍物遮挡,洗手间,监控死角这些,凶手统统利用上了,配合变装,这提高了不少追踪难度,而且他每次换装以后的路线都会跟之前不同,加之更换了好几次交通工具,最后完全消失在公共监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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