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太发愁极了。这怎么能行?先成家,再立业,她决定今天必须说清楚。
霍霆烈年纪虽轻,但在商场也能站半边天,这乱世天下一足鼎力,如今没什么多余心思谈些儿女情长。虽说如此,难道一辈子不结婚了不成?霍夫人叹气:“你二爷家的表弟宏文,前年娶妻,现在抱了个大胖小子。”
“嗯。”霍霆烈拿起右手边的餐具。
霍夫人下定决心:“我和你父亲已经商量好,三月之后,你成亲。明天你就把所有事情都推掉,再去见姑娘一面。”
霍霆烈看了她一眼:“母亲。我见过那姑娘,实在是没心思。想必她也是不乐意的。”
霍夫人生气极了:“不许再推脱!我和你父亲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难道要看我们死不瞑目不成?你这次要是不去,我明天立即在这宅子里上吊!”
霍霆烈并不是抗拒结婚。只是现在生逢乱世,人人自危,时局这样动荡,他不一定能给那姑娘幸福。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凑到一起又是为何?但是母亲这样坚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心里明白。
听说妹妹那江家是恭文王爷后代,一向眼高于顶,保守自大,霍霆烈一向不喜这样的凡俗匹夫,但是父母之命执意如此,无奈之下,也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江家也是一片沉寂。
上午,江柔对着镜子打扮。她穿了身嫩绿色的夹袄,领子有一层绒绒白毛,衬得人脖颈雪白,可爱又漂亮。顶翠有些疑惑:“小姐,您以前不是最讨厌这衣服了吗,今儿怎么穿上了。”
江柔没说话,顶翠又自顾自的说:“小姐,您听说了没,那位霍霆烈,年纪轻轻就当了上将,家里的产业大的很呢。”
“有一次,有个人去偷情报,被抓到了,被送出来的时候,眼睛上两个血窟窿!你说那多吓人。”
江柔咳嗽了声:“好了,这样的话少说。”
顶翠是个直心眼的小丫头,一心为她们家小姐着想。想着想着,她就被吓哭了,眼眶红红的:“小姐,您那么个胆子小的人,要是以后天天生活在那么个大魔头身边,得多吓人!”
江柔表情平淡柔和。凭原主对霍霆烈的记忆,他并不是什么坏人。现在这世道,若是你心慈手软,便会有无数人出阴招,死无葬身之地。他一届领帅,若是没些手段,谁能服他?
两个人结婚之后,不论霍霆烈多讨厌她,江柔总会隐藏锋芒。她已经想好了,结婚期间,为霍霆烈纳几房小妾,过一年,再让霍霆烈拟下休书一封,她便是自由之身了。这期间,用娘家的嫁妆购置几处铺子,她的小日子平平淡淡,何乐不为?
第37章
到下午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气氛很压抑。
地方是江柔约的,在黄浦江旁边走一走,两个人也并没有说什么话。
这会儿子,细雪未消,码头上零零散散几条船,壮工们像是不怕冷似的,赤.裸着上身,一件一件的搬运箱子,每搬一件,就要到总工头那里划一道字。
霍霆烈身形很高。他穿着军装,戴黑皮手套,气氛无声压人。江柔脑海中微微放空,她想到在上一世,她最喜欢看军.阀小说,故事里的男主角大部分都是这副样子,墨眉如勾,目似剑光,生来一副好相貌,身上好像有什么仙人点化了似的,令人不敢直视。
“如果你不乐意,我会同母亲说。”霍霆烈停下脚步,“这是你的自由,无需被别人左右。”
霍霆烈偶然听别人说,这姑娘私底下有位情郎将断未断,心里未免有些反感。他不着痕迹看她一眼,只看见了一双眼睛,想必她是嫌冷,戴了围巾。
江柔把手轻轻搭在栏杆上,几只白鸽展开翅膀飞起来。
江上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摇了摇头。
生逢乱世,时局不稳,最明智的办法是寻找一根枝繁叶茂不易撼动的大树牢牢攀住,才会有最佳的生存方式。原主实在是太没有理智了,才会舍弃雄鹰而攀附麻雀。她低着头:“我同意婚约。”
霍霆烈没想到她会同意。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结婚之后,我们的婚姻会名存实亡,我不能保障你的幸福。”
话都说到这份上,原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
江柔扬起下巴,点了点头:“我知晓。没关系,这没什么的,我能接受。”
听江柔这样说,霍霆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做事一向冷断决然,既然已经达成协议,他压低军帽:“三月之后,我会迎你上门。”
江柔搓了搓手指:“好。”
看出了她被冻的不轻,霍霆烈道:“上车吧,司机会送你回家。”
实在是太冷了,冬天的太阳都是灰蒙蒙的,江柔哆哆嗦嗦,没有反对,道了声谢,钻进路边的车厢里。
还是车里暖和,玻璃上有浅浅的一层雾气,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霍霆烈回到沪上军政总署,副官唐生临早在办公室里等着,双手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老大,那边有情况。”
“怎么?”
唐生稍微压低了声音:“徐盛那边已经偷着招兵买马了。”
霍霆烈翻开文件夹:“是吗?”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
办公室里宽敞干净,墙上悬挂着地图。霍霆烈勾唇笑了笑:“这么沉不住气。”
“你做的很好。”
副官唐生从十五岁就跟着霍霆烈做起,现如今已经十年,一向忠心耿耿。听见霍霆烈的夸奖,他只是微微低头,立在一旁。
“请君入瓮,打蛇七寸。”
唐生面无表情:“头儿,听您的指示。”
霍霆烈起身,将军旗贴在地图西北方向。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扫视地图,一副势在必得的从容姿态。
唐生并没有离开,只是欲言又止。
霍霆烈瞥他一眼:“还有事?”
唐生吞吞吐吐:“头儿,我听人说,您要结婚了?”
霍霆烈没有解释。
“可是,您明明知道,江家曾经是徐盛的旧谋,一向牵连不清,您要是娶了江家的女儿,会不会对计划有影响?”
“没事。”霍霆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唐生立正行了个军礼:“是。”
刚出了门,唐生就被军机要处的一群女秘给围住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霍少帅要结婚了?不行!”
“你快说,唐生,是不是真的。”
其中一个女秘用极夸张的语气:“肯定不是真的,我听说那个江家的姑娘可封建可老土了,长的那样儿,怎么会是她?”
唐生被这股熏人的香水味搞的头疼,脚往外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做什么呢?该干嘛干嘛去。”林曼夹着文件走过来,斜了众人几眼:“走啊,愣着干什么?”
一群女人虽然不乐意也没办法,瘪着嘴走掉了。
林曼敲了敲门。
“进。”
霍霆烈没有抬头:“放这。”
林曼不由自主的出声:“表哥…”
霍霆烈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下,抬眸直视她。
林曼心里一惊:“少,少帅。这是您的文件。”
霍霆烈嗯了声:“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林曼出了门,倚着墙壁叹气。表哥这样冷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有机会?就连多看他一眼,她都不敢。对于霍霆烈而言,难道她连个乡下来的土丫头都比不上么?心头传来一阵刺痛,林曼低头,不再去想。
江柔回了家,见过了父母,带着顶翠出门玩。
一主一仆坐在路边馄饨摊儿上,要了两碗馄饨。
馄饨皮薄肉大,在汤里撒了点葱花和醋,腾起白雾。
1920年的冬天,天色已暗,沪上天气湿冷,漫天雾蒙蒙的天气。
江柔身后一桌子,有两个老伯在聊天。
“看这样子,又要打仗了。”
“怎么说?”
“再过几个月,就是关昌锦六十大寿了。他金盆洗手,不再管这摊子烂事。你说他会把位置传给谁?”
“霍霆烈,心狠手辣,虽然年轻,有自己的手段,已经做了少帅,呼声最高。另一边徐盛,是个中老手,你觉得他会服气?我看呀,还是憋着一场仗要打。”
“说的没错。这年头,上边二的,就是搭擂台子的,下边的,就是我们这些看戏的。”两个老伯相视一笑,对饮小酒。
跑黄包车的小童经过,满头大汗继续拉客。
对于局势,江柔初步了解。顶翠正吃的开心,迷茫的问:“小姐,你怎么不吃?”
江柔笑了笑:“这就吃。”
吃了两碗馄饨,身上也有劲儿了。
这个年代,路上已经有汽车了。再高级的就是电车,沿着轨道走。路两边,是两侧高楼,一栋帖着百乐门的海报,一栋挂着影星“玉蝴蝶”的照片,华灯溢彩,好不漂亮。
拉黄包车的小哥跑过来:“小姐,去哪?”
江柔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坐车。
她记得,原主家里是有几处商铺的,但是不懂经商,坐吃山空。
江柔沿着路走,问:“我们家里的那几处铺子,都在哪儿?”
顶翠拿着串糖葫芦:“在西南街,玉华门,还有三大号子各有一处,不过都是租给别人的,小姐您也知道,我们家不会做生意,一做就赔,所以租给别人了。”
江柔想,等结婚后,过几天安稳日子,她就要为自己做打算了,最好能开几间铺子,怎么着也得有条后路,必要时能全身而退。
至于霍霆烈,她不主动招惹,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订婚一说。但是江家人不同意。江老爷以前做秀才的时候,就一直念叨,外国洋人传来的那一套不伦不类的东西根本都是胡言,有违旧法,老天爷会生气的。
所以,江家父母坚决不同意订婚,直接结婚,要求霍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女儿迎进门。
霍家,年纪最小的妹妹霍霆雲,穿着学生装,一脸义愤填膺:“他江家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就他们家也配?我大哥英名在外,那么多人排队等着,轮的到他们江家,还蹬鼻子上脸了。”
二哥霍霆烨安抚道:“别生气了。让父亲听见了,又该骂你了。”
“他们一家老古板,老秀才,我想着都烦心,不知道父亲着了什么魔,非要定那个娃娃亲。”霍霆雲支着下巴:“二哥,你看见了没?那个女人的照片,好家伙,盘着头发,脸那么黄,一身大夹袄,丑死了,好像还是个大龅牙。”
霍霆烨正色:“雲儿,要有礼貌!谁告诉你要以貌取人的?”
霍霆雲在家里十分受宠。她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一向心直口快,在读女子学院。见霍霆烨生气了,她连忙站起来:“二哥,你别生气嘛,我这是随口说说的。只说给你听,不叫父亲母亲听见。”
霍霆烨:“父亲母亲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大哥娶亲,你在这里唠叨个什么劲儿?大哥还没说话,你倒是埋怨上了。”
“我就看那个女人不顺眼。自己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们家那个老秀才我可是见过,满嘴之乎者也,烦都能烦死人,大清早就灭了!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只是委屈了我大哥。”
霍霆雲哼了声:“我看着还是林曼姐姐好。留过洋,和大哥最合适。”
霍霆烨收了手里的书本。他是位大学物理教师,长相清秀做事周正。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霍霆烨起身:“以后得注意些。我要去上班了。”
霍霆雲闷闷的嗯了声:“我也要去上学了。这破事情,我才懒得管。”
管家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二少爷,小姐,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路上小心些。”
霍霆雲笑着挥手:“赵伯再见。”
第38章
家里的佣人吗也对这件事情不满意,偷着摸着的说闲话。厨房里,李嫂一边烧豆角,一边说:“咱们大少爷娶亲,我这心里怎么这么堵的慌呢。”
吴妈笑:“你和我十五年前就来了这边,也算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那会儿大少爷才十岁,转眼间已经到了娶亲年纪,时光不复啊。”
李嫂是个钻牛角尖儿心眼细的人。她撇嘴:“大少爷在外面当官,最后却娶了个穷秀才的女儿,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吴妈连忙劝她:“别乱说。你可小心些。老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听说,几十年前,老爷是和那个秀才一齐考取功名的。”
百楼,沪上最有名的一栋大饭店。香衣鬓影。一处包间,霍家,江家坐在一起议事。
大人们围坐了一圈。霍老爷两鬓花白,戴着顶元宝帽子,眼里泛着老泪:“就是那年,我记得清楚极了。玄帝十三年,我只身一人进京考取功名,住进了家客栈,谁知道钱袋子被偷了。那个夜晚,风雪交加,实在是冷极了。我住不了店,只能在外面守着,眼睛一黑,我在想,是不是快要死了?”
“后来呀,我被江兄所救。”
“江兄也是个穷苦人,带的钱不多。他一分银元掰成两半花,硬生生的把我给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了。”
“受人相救,滴水之恩。要是没有江兄,我也不会有今天。江兄,来,我们喝一杯。”
江老爷被说的感动至极,挥了挥手:“我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活人就那么被冻死?老天有眼,我们都考上了功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两个孩子也有缘,结下了娃娃亲。”
说到这儿,江老爷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没什么心愿,就是我这个女儿,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托付给你们家,一定要对她好一些!”
霍老爷信誓旦旦:“江兄您放心。这点,绝对不会让柔儿受委屈。”
江柔在一边听的都快睡着了。包厢里点了炉子,挂着灯笼,暖洋洋的,熏的人昏昏欲睡。她本来就没睡好觉,正迷离,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清醒了些,挤出个微笑来。
摆着一桌子好菜,却只能看不能吃。
霍霆烈姿势标准挺直,他没穿军装,头发全都往后梳,一身西服,领结周正。不愧是在这场子里占几分天下的霍三爷,穿什么都掩盖不住那股军人气势。这段故事,他从小到大,听了不止一百遍,早就烂熟于心了,父亲有事没事就拿来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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